秦休眼神邀请。
沈定低头看了看,又转头看了看石桌上油灯,最后看向秦休。
秦休眼皮微敛,掌心微动,作势撤回。沈定及时伸手握住,右臂一挥,石桌上的灯火熄灭。
一室黑暗。
“灯油留着,别浪费。”沈定道。
“嗯。”秦休牵着他走进密道,隔了会儿又说道,“里面机关多,小心为上。”
沈定抿嘴无声笑,忽然很想看看秦休的耳朵是不是红透了。面冷心热,还容易害羞,要是和人说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毛骨悚然的白衣美人还有如此不为人知的一面,想必是无人相信的。
其实他已认得路,什么路走过一次便能记得。但秦休热心肠,他当然不能辜负了。而且往回走是上坡路,有人带着还省力不少,何乐而不为?
沈定老实走了一会儿,忽地食指微动,轻挠秦休虎口处,有一层厚厚的茧,大概是常年握剑所致。
“别动。”秦休道。
“哦。”沈定食指归位。又想起什么,问道,“秦休,你的剑真的在保养?”
“……”
沈定笑出了声。
“并非有意隐瞒。”秦休隐忍解释。
沈定还在笑着,点了点头,意识到秦休看不到,出声道:“嗯嗯,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当时咱俩才认识两天。而且就算关系再好,也有一些事情是不想第二个人知晓的。”
“不过,以后不可以再骗我。以后如果有些事你不想说,可以保持沉默,我就知道了。否则你说什么我都会信的。”沈定补充道。
“不要如此轻易相信别人,很容易被骗。”
“你不一样,你不是别人。是我离开家后交的第一个朋友,接下来还要一起做大事。是好哥们儿好兄弟。”沈定毫不犹豫道。
“好。以后不会了。”秦休语调依旧平淡,但沈定知道这句话的分量绝对不轻。秦休一旦做出承诺,就是言出必行。
沈定很高兴,一路和秦休聊天,问他有没有触动过暗道里的机关,又是怎么逃开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好奇心无穷无尽。秦休一一回答,既然他没有沉默,那沈定就当是愿意回答了。他也会说些自己的事,或是再问些江湖上的事,总之聊不完的话。
要不是走到头了,沈定还能再聊下去。回到寝室,已经空无一人。室内也恢复原状,不见昨晚打斗的痕迹。
外面一片灯火通明,正值午夜,魔教最热闹的时候。但外面很安静,估计没人敢在魔教教主的寝宫外乱逛。
“消息发出去了?他们什么时候到?”沈定边问边环顾室内。
“再过几个时辰,天亮估计会到。”秦休带上面具。
沈定点头,看到这熟悉的面具,随口问道:“面具挺好看的,你自己画的?”
“嗯。”
“为什么要带这种面具,人皮面具不是更方便么?”
沉默。
沈定本仰头看书架上放着哪些书,没听到回复,便回头看向秦休,对上他的黑眸。沈定便懂了,这是听到了但是不想回答。
沈定环顾室内,最后定睛在水晶帘上,没话找话:“历代魔教教主的寝宫都是这间么?”
“嗯。”这次应了。
“那室内的布局?”
“司空教主布置的。我平日不怎么来,便没改动。”
沈定干笑点头:“司空教主品味不错。”
秦休拨开水晶帘,看向他:“再睡会儿?”
“行啊。”沈定走过去,坐在床头旁的小榻上:“我睡这儿就行。”
“不然呢?”
“……”
秦休放下帘子,把床帘掀开,抱过一床被子放到小榻上,随后脱了鞋,和衣躺下。
沈定也脱了鞋躺下,但他刚睡醒,这会儿毫无睡意。周遭安静,他都能感受到秦休呼吸的频率。
又一次辗转反则后,沈定试探开口:“秦休?”
“嗯。”
“你也睡不着?那我们继续聊天?”沈定一喜。
“嗯。”
“大同镇的青楼也是你的产业。”
“嗯。”
“为何只有男妓?难不成魔教的人都好男风?”
没声了。
“昨晚在赌场,是不是你换了骰子点数?”
沉默。
沈定笑,继续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男女之间的那种。”
依旧沉默。
沈定哇道:“可以啊!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喜欢的人呢。”
“你不是喜欢苏倾城么?还给他写情书了。”秦休道。
“谁?苏倾城?怎么可能,那都是他们瞎传的。那情书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你还不知道么?就咱俩上山之前,有个姑娘找你帮忙,你给拒绝了。人不就找上我了么,她给苏倾城写了封信,夹在画里,我便给了。谁知闹出这么大个乌龙。”沈定忙解释,别人误会就误会了,秦休决不能误会。
“那你还说你喜欢男人?”
“也是假的,当时他们让我选一个姑娘,我选不出来嘛,便找了个借口。”沈定道,“再说我怎么会喜欢男人呢?怎么着也应该像我爹一样,找一个像我娘一般温柔贤惠的女子。”
“……嗯。”
“你喜欢的女子是什么样的?说说嘛。”沈定把话题绕了回来。
“睡吧。”
“好吧,晚安。”沈定只得作罢,又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终于睡去。
次日,沈定醒来,看到秦休已盘腿坐在床上练功,面具依旧带着。沈定伸了个懒腰,决定向秦休看齐,正准备练功,门外响起一道声音:“教主,七大派和其他门派都来了,在宫门外,说是让我们放人,否则把大同山夷、夷为平地。”
“嗯,把他们带来。”秦休睁眼,声音重新变回白衣美人的粗犷尖。
沈定已经穿戴整齐,等秦休站起身,双手并拢拿到他面前,一副束手就擒的样子:“走吧,秦教主。”
秦休手里已多了两副枷锁,一副套在他手上,一副套在他脚上。
“委屈一下。”
沈定看着蹲下身为他戴枷锁的秦休,笑道:“不委屈。”
枷锁很有些分量,手上的很紧,根本动弹不得,体力的气完全被堵住,出不来。脚上的倒好些,并不影响正常走路。沈定跟着秦休走到门口,在他要开门时叫住他:“等等,我这样会不会太整洁了?像是关了一天一夜的样子么?来,把我头发弄乱些。”说着脑袋凑近秦休。
秦休没动。
“帮个忙嘛,我现在手动不了啊。”沈定晃了晃绑得紧紧的双手。
秦休这才抬手,拨乱他的头发,动作有几分小心翼翼:“可以了。”说罢开门便走。
沈定兴奋的表情在开门后就尽数收敛,深沉愤怒,恨不能杀了白衣美人。
被压着走到门口,门外乌泱泱一群人,皆面色凝重,焦急担心愤怒,交替闪过。苏倾城他们已经被带到,各个如霜打的茄子,低垂着头。
“魔头,快放人!”有人眼尖看到秦休,怒喊。
秦休冲底下人使眼色,对方会意,走到其中一个世家子弟面前,用棍子猛敲他的右膝盖,对方啊地惨叫,半跪在地。
方才那人惊恐:“阿轩!你、你做什么?!”
“爹,救我!”那叫做阿轩的少年哭喊道。
秦休冷哼:“和圣教主,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和圣教主不敢再多言,面上不服,但连哼也不敢再哼一声,怕自家儿子再受苦。
其他人见状也不敢再说什么,毕竟下场是什么已经看到了。
“白衣教主,我等已按照约定来接人,也同意你的要求,只要贵教不主动挑起事端,百家和贵教之间三年内井水不犯河水,也不会合力攻打贵教。”和尘苏出尘掌门客气道。
苏倾城闻言满脸不甘,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但终究什么都没说。
“苏掌门德高望重,希望你能说到做到。”秦休道。
“呸,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和苏掌门说话?”苏倾城爆发道。
秦休又使了个眼色,底下人走到苏倾城面前,打算如法炮制,但棍子还没落下,便被苏倾城拦住,紧接着被一脚踹飞。但苏倾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一下似乎消耗了他全部力气,他竟往后倒下,口吐鲜血。
门外众人大惊,和尘的人见状心疼不已,怒道:“你对我们大师兄做了什么?”
苏出尘抬手示意他们安静,脸色依旧:“白衣教主见谅,小娃娃不懂事。我定会带回去好好教育。”
沈定差点破功,要是苏出尘知道秦休的真实年纪会不会气得吹胡子瞪眼?
“这群小朋友确实贪玩了些,去哪儿不好,非要来我迷阵宫找乐子。这里头机关重重,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担待不起。麻烦各位带回去再好好教教。”这番话说得委实不客气。各派脸色各异,恨不得把这魔头粉身碎骨。但自家孩子还在人手上,只有忍耐再忍耐。
秦休似乎很满意,抬手摆了摆,底下人把人放了,一群世家子弟迫不及待奔向各自的门派。沈定见状,把手抬向他身旁的人,示意他解锁。对方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
耶?居然还不肯?
“快放人啊。”沈定手又抬高了些。
“钥匙在我这儿。”沈定耳边听到一句,转过身去,秦休向他走来。方才分明是秦休原本的声音,见其他人没什么反应,便知道秦休是用内功传音。
“你的手下性子也随你。”沈定便也用内功回了一句。够酷的。
“他是哑巴。”
“啊?所以他刚才的意思是他没钥匙,爱莫能助?”
“嗯。”
“……”
俩人传音的功夫,秦休已经解开他手上和脚上的枷锁,哑巴手下主动接过锁链和钥匙退至一旁。沈定活动手腕,就这一会儿功夫,手腕已经通红。
“秦休,你看给我弄的。”沈定面上不耐,继续说着悄悄话。
秦休面具下的黑眸看着他,开口道:“这次就先放过你,再有下次,可没那么幸运了。”
同时沈定耳边传来一句:“不要运功,小心。”
小心什么?沈定还未反应过来,秦休就拽过他的衣领,用力一挥,将他高高甩了出去。
“秦……禽兽不如啊你。”沈定边飞边道,之前也没说有这一遭啊。好歹等他站稳吧!
沈定只好听天由命,好在有人接住了他,平稳落地。
“多谢外公。”沈定低眉顺眼道。
沈匀松手,并无责怪之色,问:“可有受伤?”
沈定刚要回答,就听有人道:“咱们一起上,把魔教一锅端了!”
秦休大笑:“刚放人就翻脸,这就是名门正派的作风?”
“同你这种魔头需要遵守什么狗屁约定?谁不知道你在谋划什么?想独霸武林,做梦你的春秋大梦吧!”
“想独霸武林的到底是谁,你们心里比我更清楚。”秦休道。
“你什么意思?”
“不用和他废话,我们一起上。取他人头。”这人说完后便想往前冲。
和尘弟子突然惊呼:“大兄弟!”
苏倾城一口鲜血喷出,倒在苏出尘怀里。
苏出尘脸色凝重,给苏倾城把脉,惊讶道:“化骨散。”
“魔头,你卑鄙无耻下流,居然下毒!”
下毒?
众人闻之色变,惊恐万分。化骨散,魔教独家剧毒之一,慢性毒药,中毒者初时没感觉,但渐渐浑身无力,使不上劲,浑身内力会随之逐渐消散,直到没有。若硬要用功,内力只会消失得更快。等内功散尽,毒便也散了。不至于丧命,但胜似丧命。
毕竟是苦练了多年的内功,若是没了一切便要重头开始。还不如被一剑杀了来得痛快。
这时其他世家子弟也纷纷说自己四肢无力,内功提不上劲。本来以为是被关久了,又饥又渴的缘故,原来是中毒了。
也难怪方才苏倾城不过是出了一脚便站不住了。越是用功,毒发越快。
“诸位请回吧,三年后解药自会送到。”秦休负手转身离开。
“白衣教主留步,”苏出尘道,“方才是我等不对。不如这样,我来写一份保证书,百家签字,白纸黑字写清楚,遵守约定。你看如何?”
“苏掌门,我敬你是个人物。再信你一次,否则还真不知谁才是魔教了?”秦休道。
大伙儿皆敢怒不敢言,看着苏出尘写了保证书,一式两份,百家掌门依次签字按手印。没办法,化骨散的解药只有魔教知道,他们除了妥协别无他法。
这两日他们本已初步讨论出攻打魔教的办法,谁知收到一封信,说沈定、苏倾城和一群世家子弟去了大同山,被关了。若要赎人,需他们答应三年内不得攻打对付魔教,魔教亦然。并让他们亲自来接人。
他们一合计,便连夜前方大同山,先假意答应,把人救出来后,再一同攻打魔教。如今的魔教已是强弩之末,回光返照。新任魔教教主练就化境又如何?他们百家那么多人,难不成还打不过一个?
可万万没想到这魔头还留了一手,杀个回马枪,再次阻拦他们的计划。
七大派都签了字,其他门派自然也不敢再说什么。不过是三年,就再留他三年,届时必定再上大同山,取他狗命,将此处夷为平地!
没有涉及到的世家,签了字便走了。其中玄门掌门姜澄明走之前过来和沈匀意味不明说了句:“沈掌门,恭喜啊,天清后继有人了。”
“外孙顽劣,回去后定会好好管教。”沈匀道。
“此儿将来必定前途无量啊。”姜澄明笑道,看了眼沈定。
沈定微笑回礼。
姜澄明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又问:“可是沈二姑娘之子?”
沈匀神情微敛:“不错。”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姜澄明笑笑,告辞走了。
沈含冰哼了声,瞪了沈定一眼。
沈定莫名,这是?
“阿定,叫舅舅。”沈匀道。
“舅舅。”沈定叫了声。
沈含冰没应,扭过了头,仿佛看沈定一眼都嫌多。
沈定:“……”
眼神求助沈拂霜和沈悠然,前者没理,后者想说什么,但被沈含冰打断:“悠然,过来。”
沈定更糊涂了,十一凑过来小声问:“他们说这次去大同山你是主谋?”
啊,沈定懂了。这是觉得他给天清丢脸了,生气也是应该的。但沈定又觉得不止是这样。
人越来越少,最后剩下十几个门派,全是涉及到自家子弟的。
秦休看了眼保证书,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解药呢?”有人问。
“三日后自会送到各位府上。慢走,不送。”秦休说完便走,再不理会他们的叫唤。
各派只得领人离开,再不愿相信也只能选择相信了。想揍自家的熊孩子,又觉得他们也受到了惊吓,想必也是怕了。便把怒火对准沈定,阴阳怪气道:“以后脑子带着点,跟屁虫似的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别人去哪儿就跟着去哪儿。他去吃屎,你也吃屎?没脑子!”
“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别以为自己天下第一无人能敌了。和什么人来往,眼睛给我擦亮些。”
“那也是他们愿意跟着去的。可没人把刀架在脖子上逼他们去。”十一气不过,回道。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那人本就憋了一口气,见状不依不饶反问。
“我再说十遍也一样。”
“莫吵莫吵,好不容易脱身,别自己人打自己人。孩子们贪玩,沈二公子初来乍到,又夺了冠,难免失了分寸。想必经过此次也得到教训了。”有人劝道。
“这教训的代价也太大了,这下又要让魔教猖狂三年!”
“未免不是好事,我们再修炼三年,也更有胜算。”
“其实,沈定人挺义气的。这次去大同山是我们大家一起的主意,并不是他撺掇的。而且他还救了倾城公子,和那魔头打了个平手。”有个世家子弟小声道,但同行之人内功极佳,个个耳聪目明,自然都听到了。
默了会儿,他爹揪着他耳朵开骂:“你还敢说?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实话实说而已,他赌钱赢了分了我们不少呢,而且我跟着他押也赚了不少,合起来足有一千多两呢。”那人即使被他爹揪耳朵也要说。
他爹一愣,随即揪得更紧,音贝飙升:“赌钱?你居然还敢去赌坊?你看我不……等等,你说赢了多少?一千两?给我看看。”
“行,您先松开。”
小伙子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每次都揪同一只,都一大一小了。”从兜里掏出一把银票。
他爹一把夺过,一张一张看过去,二话不说放进自己兜里了,还不忘瞪自家儿子:“接下来给我老实点儿。”
若无尤想说什么,还不曾开口他哥就捶了他一拳:“就你这破嗓子,少说话。”
沈定听了一嘴,问道:“若兄,你的嗓子如何了?”
“被那魔头点了穴,打得太狠了,估计伤到声带了,回去养几天就好。”若无尤变成了公鸭嗓。
沈定本想用内功帮他疗伤,随即想起什么,对十一道:“十一,可有解法?”
十一瞥了沈定一眼,直接走向若无尤,一番查看,道:“可以通过按摩帮助复位。”
“怎么按?”若无悔立即问道。
“像这样……”十一按着自己喉咙的位置,仔细讲解。若无尤不甚在意,反倒是若无尤兄长学得尤为认真。
“对了,沈兄,你把那魔头的面具拿下来之后,后来不是被那魔头拉进一个密室了么?你看清他的样子没有?”若无尤顶着公鸭嗓问道。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定身上。白衣美人异常神秘,无人知晓其来历,除了知道他是男的,别的一概不知。久而久之便对他格外好奇。
沈定摸了摸眉毛,点头道:“看到了。”
“是么?他长什么样?”
“丑,奇丑无比。眼睛一大一小,眉毛是白色的。塌鼻梁,厚嘴唇,是我见过最丑的人。还好你们没看到,要不然准做噩梦。”沈定道。
各世家子弟皆大吃一惊,同时又有些庆幸。
众人走到山脚,各自分道扬镳。用内功赶了一夜的路,剿除魔教的计划又没能实现,身心俱疲。再加上沈定身中“剧毒”,无法施展内功,便租了几辆马车。
沈含冰本想和一儿一女乘一辆,但沈匀叫他同坐。沈拂霜和沈悠然便和沈定十一乘一辆。
沈定十一坐一边,沈拂霜兄妹坐对面。刚坐稳,十一便握住沈定手腕把脉,沈定下意识想挣脱,但十一抓得很紧:“别动。”沈定便不动了。
“怎么样?有没有事?”沈悠然见十一把了许久还没说话,忍不住问道。
“暂时无碍,这几天少练功,等毒性散了便无事了。”十一道。
沈定收回手,点头如捣蒜,一定谨遵医嘱。
沈悠然表情松动,沈拂霜又有问题了:“这化骨散不是要服药才能解毒么?为何他可以自行消散?”
“阿定内功深厚,又学过调息之法,化骨散无法渗透。”十一实话实说。
沈拂霜却变了脸色,是何等深厚的内功竟连化骨散也起不了作用?莫非沈定已是化境?他曾听爷爷说过,化骨散是魔教七长老之一所配,中此毒者需在十日内服用解药,功力较深厚者可延长至三月内服用,否则变会逐渐沦为废人。唯有一种情况例外,内功已入化境,可以运用自如,便没有效果。但百年来,不过四人。
许多人汲汲营营一生,都没法达到,沈定这毛头小子居然练成了?不,应该不会。沈拂霜心里一时百味杂陈。
沈悠然忍不住打量沈定,沈定坐沈悠然对面,想忽略都难,笑着打招呼:“悠然妹妹。”
沈悠然回神,从兜里掏出一枚梳子:“头发,梳梳。”
沈定一愣,也不知道秦休把他发型弄什么样了,笑道:“妹妹手巧,替我弄吧。”
“别得寸进尺,你自己的头发不会自己梳?”沈拂霜道。
“这不是看不见么。”沈定依旧笑眯眯的。
“我来吧。”十一拿过梳子,起身替沈定梳头。沈定懒懒地半转过身配合,一脸惬意。十一手法熟练,看样子平日这活没少干。
沈拂霜和沈悠然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读出了心中所想。
十一弄完后,道谢双手奉还,沈悠然颔首接过,但看十一的眼神不对劲了,眼珠子在对面俩人身上打转。
“你们俩是什么关系?”沈拂霜直接多了。
沈悠然在桌下踢了他哥一脚,要不要这么直接?
沈定一把揽住十一,另一手在自己和十一之间指了指:“我们什么关系还不明显?”
“你们是……”沈悠然有些说不下去。
“兄弟啊,长得不像么?”沈定接过话。
“兄弟?”俩兄妹异口同声。
“正式和你们介绍一下,我哥哥,沈十一。”沈定掌心朝上,五指并拢指着十一。
“亲的?”沈拂霜问。
“不是,我是孤儿,被阿定父母所救,他们收养了我。我和阿定从小一起长大。”十一道。
“就是亲的。悠然妹妹,叫十一哥哥。”沈定道。
“十一哥哥。”沈悠然很听话,脆生生喊人。
十一黑皮隐隐泛红:“嗯,你好。”
“让你叫你就叫,你亲哥就一个,坐在你旁边,懂?”沈拂霜不满。
“要你管?”沈悠然翻了个小白眼。
“找揍。”沈拂霜作势便抬手。
沈悠然躲向沈定这边,挽住他的胳膊:“阿定哥哥,救我。”
沈定很配合,护着道:“别欺负我妹妹。”
沈拂霜悻悻然放下收手:“出息了啊,还会搬救兵了。他现在跟普通人可没什么两样,内功都用不了。”
“等他好了的。”沈悠然不服道。
“是么?那来试试?”沈定替沈悠然撑腰,姿态从容,让人看不真切。
沈拂霜不说话了,沈悠然躲在沈定身后冲她哥吐舌头,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哥如此吃瘪。爽!
沈拂霜瞪她:“你就嘚瑟吧。他还能保护你一辈子不成?等以后找了男人,看他还有没有功夫理你。”
沈悠然神色黯淡,松开沈定的胳膊,坐了回去。沈拂霜面有悔色,但话已经说出口了,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
沈定囧,想开口解释,沈悠然猛地抬头,郑重其事道:“阿定哥哥,我尊重你的感情,喜欢男子也并没有什么的。祝你早日找到幸福。我、我以后都只会把你当哥哥。”
“……好,谢谢妹妹。”沈定星星眼闪烁。
沈悠然也灿烂一笑,这几天她也想了很多,沈定对她的所作所为皆是哥哥对妹妹的爱惜,没有其他意思,她也不必陷入自己的思绪中作茧自缚。更何况他也不喜欢女子。
沈定用笑容掩饰尴尬,悠然对他竟有那种想法?许是之前对他的某些行为误会了,当下也没了解释的念头,先这么将错就错吧。大不了等将来找到心仪的女子,再说自己改主意了呗。
“放心,就算我以后……也不会抛下家人的。任何时候妹妹需要帮忙,我都会义不容辞。”沈定道。
“漂亮话谁不会说?以后的事谁知道?”沈拂霜拆台第一名。
“行,那你说一个。”沈定道。
“……话说回来,你比我小吧?是不是也该长幼有序?”沈拂霜极生硬地转了话题。
沈定点头,清了清嗓子:“拂霜哥哥,弟弟有礼了。”
“停停停,你还是直接叫名字吧。”沈拂霜顿时如坐针毡,被恶心得快吐了。
其他三人低声笑,沈定收敛笑意:“这是你说的啊。”
“你不愧是沈二姑姑的儿子。”沈拂霜没好气。
沈悠然不笑了,又踢了他哥一脚。
“你踢我干嘛?我又没说错。”沈拂霜大声道。
“沈二姑姑?”沈定和十一对视一眼,随后看向他们。
“我问你,你娘是不是叫沈含烟?”沈拂霜问。
沈定点头:“不错,你们听说过她?”
沈拂霜得到印证,哼了声,眼神明显带着几分不屑和厌恶,闭眼不再说话。
沈悠然有些为难,小声道:“阿定哥哥,你别理他。我爹和姑姑,就是你娘,当年闹得有些不愉快。据说姑姑当年是被赶出门派的。”
“怎么回事?”沈定追问。
“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和他废话这么多做什么?”沈拂霜不耐打断。
“你这么凶做什么?阿定哥哥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混淆是非。”沈悠然也怒。
“我看不见得,他一来就搞得大家不得安宁。攻打魔教的计划也被他毁了,简直有过之无不及!”沈拂霜道,随后瞪着沈定,“看什么看!回去后看爷爷不罚你。”说完后再次闭上眼睛。
沈定:“……”
沈悠然无奈,眼神传达歉意,指了指沈拂霜,又点了点自己的脑门,摇了摇头。
沈定嘴角微扬,点头表示理解。
-
兴州,天清派。
沈定远远看到门口围着一大群人,各个身着紫色校服,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雀跃兴奋。比武大赛的结果江湖上人尽皆知,夺冠之人竟是一个无名小卒。这个无名小卒虽说身份来历有些许复杂,但到底是天清门下。这个消息可让众天清弟子脸面有光。算起来,这次比武大赛是天清赢了!
沈匀他们走近,众弟子恭敬道:“掌门好。”
沈匀点了点头。
有两弟子手里合拿着花环,在人群中搜寻,走到沈定面前,高兴道:“你就是沈定沈公子吧?”
“对,你们认得我?”
俩人顿时更开心了:“认得认得,比武大赛的冠军嘛。这个送你。”说着打算把花环给沈定戴上。
沈定配合低头,脖子上多了一束色彩缤纷的花项链:“谢谢。”
“沈兄,听说你把那苏倾城打得鲜血狂吐不止,把姜流光打得只剩裤衩,你是怎么做到的?”
“还有你七大派的剑法看一遍就会?尤其是我们天清的绝招,更是出神入化,能否教教我们?”
“我们还听说,你是……掌门的私生孙,是真的么?”
“你的母亲是谁?功夫是她教的么?”
“你怎么这么八卦呢?英雄不问出处懂不懂?”
“我就问问嘛……”
一大群人围住沈定,问东问西七嘴八舌。
“谁让你们来这儿的?东西送完了,人看到了,就滚去练功!”沈含冰怒气冲天。
所有人噤声,作鸟兽散,不一会儿走个精光。沈含冰对沈定更是没有好脸色,哼了声率先进去了。
“阿定,你跟我来一下。”沈匀温和道,说完抬步往里走。
沈拂霜幸灾乐祸,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小声道:“你完了。”
沈定把花坏摘下来套在十一脖子上,经过沈拂霜身边时,轻轻捶了他一拳。沈拂霜被打得重心不稳,被迫后退几步,怒指沈定:“你?!”
“就这?你也去练功吧。勤能补拙。”沈定气死人不偿命,转头笑对沈悠然,“悠然妹妹,十一哥哥就麻烦你照顾一二啦。”
沈悠然乖巧点头。沈定瞧着可爱,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真乖。”然后追沈匀去了。
沈悠然红着脸摸了摸方才沈定捏的地方,对十一道:“十一哥哥,我带你逛逛吧?”十一颔首道谢,俩人并肩而行。
一时间,门口只剩下被打懵了的沈拂霜,反应过来后气得大声咆哮,内心问候了沈定几百遍。
-
天清祠堂。
沈匀上了香,沈定也照葫芦画瓢,算是认祖归宗。
“跪下。”沈匀指着某块牌位前的蒲团,语气带着几分严厉和不可抗拒。
沈定跪下,见牌位上写着—先室沈母陈氏闺名如涵之灵位。旁边的牌位写着—先室沈母徐氏闺名心兰之灵位。
“你母亲近些年可好?”沈匀又恢复温和。
“挺好的,我们一家四口在一座岛上生活。”沈定答。
“你父亲是什么人?”
“我爹叫沈七,是个闲人,整日看书弹琴,不问世事。”
“可会武功?”
“不会,我武功都是我娘教的。”
“你娘叫你来找我?”
“嗯,她叫我来看看您,说我有一个外公,说您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想知道您这些年好不好。”
“她自己怎么不来?”沈匀沉默片刻。
“她说,她没脸见您。外公,我娘当年是做错什么事了?”沈定心里隐约有个念头破土而出。
“你可知错?”沈匀不答反问。
“嗯?嗯,我不该擅自主张,带他们去大同山,还被扣住,破坏了剿灭……的计划。”沈定问什么答什么,认错态度极好。
“这里供着的是沈家祖辈,天清自开创以来,历代掌门的牌位都在此处。我每日都会来待一会儿。”沈匀看着前面的牌位,又似乎没有,“你面前的牌位是你外祖母,另一位是你舅母,她们去世同你母亲有关。若不是你母亲当年顽劣,不肯听我和你舅舅的,非要……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沈定静静听着。
“事情已经过去,多说无益。阿定,我希望你同我保证,以后绝不再私自去魔教,不和魔教的人有丝毫瓜葛。待日后助百家一同灭了魔教。”沈匀接着说。
“我知道了,外公。”沈定道。心中却有了计较,对着牌位拜了三拜。
沈匀可以不计较前尘往事,但沈含冰似乎仍耿耿于怀。接风宴席上,臭着一张脸。当沈定向他敬酒时彻底爆发,沈匀的话也不管用。
“爹,你看这张脸,和那人像了七八分。一看到他,我就想起心兰当年惨死的模样。我就恨不得一剑杀了他!”沈含冰愤然起身,脸色吓人。手背青筋尽显,左手握着剑,剑柄颤抖。
“爹!”沈悠然见状,失声叫道。
沈拂霜也跟着起身,他还是第一次见他爹气成这样,在外人面前仪态尽失!他想提醒沈定让他赶紧跑,但转念一想,他爹不一定能打得过沈定。也不知沈定的化骨散解了没。正纠结时,沈匀发话了:“住嘴!在晚辈面前像什么样子?之前同你说的都喂狗了?你还敢说当年,当年要不是你一意孤行自作主张,阿烟也不会那样做!”
“难不成由着她胡来么?她沈含烟沈二姑姑多有主意多威风啊,主意大得很。结果呢,害死了心兰、害死了娘,还生了这个孽种!”
“啪”,所有人心惊肉跳。沈匀右掌抖动,这一掌用足了力气,沈含冰脸歪在一侧,嘴角流血。
“爹!爷爷!”沈拂霜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沈匀直指厅外:“滚!给我滚回去,好好反思!”
沈含冰仿佛被这一掌打傻了,大笑道:“哈哈哈,您从来就偏心,从小您就更喜欢沈含烟,无论她做错什么您都可以既往不咎。我在您眼里什么都不是!”沈含冰吼完,狂奔了出去。
沈拂霜立即追他爹而去,沈悠然呆若木鸡站着。沈定有亿点尴尬,挠了挠眉毛,好像又是因他而起?
天清弟子面面相觑,不明白好好地一顿庆功宴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们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沈定是沈二姑姑的儿子?怪不得功夫如此出众。想当年沈二姑姑的威名在武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古灵精怪、悟性极高,不出意外的话,沈二姑姑就是下一任掌门。可后来沈二姑姑不满沈掌门和沈含冰给她定的婚约,逃婚了。再后来,沈二姑姑就被赶出门了,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天清也因此式微。当年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原来掌门夫人和沈大夫人的死竟和沈二姑姑有关?
沈匀脸色稍缓,重新坐下:“诸位见笑,请自便。阿定,莫理他。”大伙儿本已想走,但掌门发话了,只好继续硬着头皮吃下去。
沈悠然也坐下。
沈定道:“外公,我想外出游玩一阵,拜访其他各派,顺道也赔个不是。”这次比武大赛夺冠,得了一块通行令牌,能自由出入七大派。
沈匀略一计较,点头同意。现在这个情况,让沈定离开一段时间,也许对大家都好。正好沈定初出江湖,代表天清和各大派多联络,搞好关系也是好的。
次日,沈定和十一背上行囊告别众人下山了。沈匀本想让沈拂霜和沈悠然也跟着同去,长长见识。但沈含冰说什么也不肯,放话谁去了就决断父子/女关系。俩人不敢忤逆父亲大人,沈悠然偷偷来送行,给沈定塞了一大堆零嘴,还有盘缠衣物。沈定只收了零嘴和衣裳,银子没要,反而还给了沈悠然两千两。一来银子他够,二来有秦休在,他最不缺这玩意儿了。
沈定心情颇好,一路吃着零嘴哼着歌,好不惬意。到了镇上,沈定直奔天清客栈,一进门便看到秦休在一角对面门口坐着,喝着酒。秦休见到沈定,放下酒杯,冲他招了招手。
沈定三步并两步走了过来,热情道:“秦休,别来无恙啊。”
十一大惊失色,想到什么:“你和他约好的?”
秦休表情不变,周身气场却是冷了不少,看了眼跟进来的十一:“他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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