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武什么时候会回来呀。”穿着朴素的妇人在昏暗的烛光下缝制衣服,她手指翻飞看得出针线功夫熟练。
“咚咚咚。”门外传来声响,妇人将针别好半起身看了一眼,外面的只有簌簌的雪。
“四娘,谁呀?”苍老的妇人声音从内间传出来,她开口之后便是几声幼女的嘟囔,接着是轻拍背部的声音,以及翻身的声音。
“咚咚咚。”声音再次响起,四娘这才将手中的灰袄放下,先是从窗户那里看了下,才小心地打开房门,外面什么都没有,只有风声在呜咽,像是远方的传来的哭声 ,一声接着一声不停歇。
四娘连忙把门关上 ,又确认了门栓,才双手抚了抚胸口小声念叨:“神仙保佑,神仙保佑。”
做完这一切她搓搓手,将凉风从皮肤上驱散才走进内间,将床上幼女的发丝拨弄了一下,对老妇低声说:“娘,只是风声,您接着睡吧。”
老妇应了一声,给幼女拢了拢破旧的被子低声说:“你又将自己的袄子拆了给小武缝衣,拆我的就行,你明日还得去上工……娘冬日不出去就成,等熬过去就到春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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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娘摇摇头笑着答:“我还年轻,春天阿武应该就能回来了,会带着军饷回来的,听说那九幽峡雁子都飞不过去,那该多冷啊。”
接着是一老一小两个妇人的叹息。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天,四娘也不敢缝制衣服了,她将做农活的工具放在门边,时刻警惕着外面未知的物事,也不敢告诉老妇人,怕老人孩子跟着担忧,眼见着她的精神越来越差。
画面一转,到了一处府邸,舒时谙看不清这是几进的院子,珠帘重重冬日里盆花缀满了园子,只是庭院当中一处拱起,上头铺了一匹白布,几个婆子在旁边议论纷纷。
“唉哟,这可怎么办,大人回来可嫌晦气,这晕倒磕在石凳上头,要死怎么不死在外头。”
“晦气,真晦气,陈婆子去找夫人请示去了。”
这边话头刚落下,门口就进来一个穿得华丽些的婆子,只见她一边跑一边说:“席子一卷扔义庄去就行了。”
刚嚼舌的一个婆子问:“要是她家里人来怎么办?”
“打听过了,家里头没男人了,再说主人家应承的,我们管那么多干甚。”陈婆子说完招呼两个人进来抬,抬起尸体的时候一阵风吹来,露出四娘小半张脸……
场景又开始转换了,夜黑了下来,家中老妇人没有等到媳妇的归来,夜里她哄着孙女睡了,听到外面“咚咚咚”的敲门声,轻声地问:“四娘?”
外面无人应答,吱呀一声开了小半扇门,门外只有风雪,一滴泪毫无征兆的从老妇的眼中滴落,她蹒跚走出房门,朝着空气伸出了手:“儿啊……保佑四娘吧。”
第二日四娘依旧未归,老妇人知道她在哪家下人房帮工,拄着拐杖往那府上去了,跟门房说了半天好话也没能进去,那门房甚至还推了她一把,一个婆子出门采买时听了一嘴,用悲悯的目光看着老妇说:“您回去吧,人都没了,不要再来这里了。”
“四娘,四娘啊!”就在那一瞬间老妇扑倒在地嚎啕大哭,雪落在她的头上,跟白发混为一体,不分彼此。
踢踏踢踏的马蹄声靠近,一个膀大腰圆肥头大耳的男人停在了门前。
“三伯父……”
和段止戈说话声同时响起的还有一记鞭响,一击接着一击,老妇喊叫了一声,剩下的两句呜咽,接着就只剩下鞭响了。
“处理了。”
再接着便是饿到吃干草的三岁幼儿,最后冻死在灶台旁……
舒时谙转头看向段止戈,他的双手握拳,拳心中溢出点点血滴,应该是指甲掐破了手心。
她于心不忍又觉得说什么都是无力的,抱住徐斐开手臂的手用了些力,后者察觉到后拢了拢她鬓角的头发。
“咚咚咚”登闻鼓还在响,三人回到了鼓司门前,舒时谙看到那兵士流出了黑色的血泪,刀柄的红光慢慢的黯淡了下去,敲鼓的间隙越来越久,声音消失的那一瞬间那士兵和刀柄也化成了灰……
舒时谙用手擦干眼泪,抬起头看向段止戈,本想问他三伯父是怎么回事,可后者完全没跟她对上眼,只见他长枪一甩夹住马肚子就调转了行进方向。
刚刚一起经历了一切的徐斐开也双腿轻踢马肚子跟了上去,他给舒时谙解释道:“那将士本有可能成为新的武神以后可以降临的,可惜灰飞烟灭了。”
络腮胡子在后面大声喊着:“唉哟,我的小祖宗你又去哪里啊!”
这一次他没有得到回应。
段止戈的胸中怒火燃烧,家中念着他才不满十八不愿意让他驻守西沙州,平日里都是剿匪和诛杀零散邪修之类的小打小闹,但他从小听长辈说起段家祖祖辈辈的英雄事迹,对上前线杀敌的段家军更是有着无尽的崇拜。
段家并不需要每个人都上战场,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是将才,只是家中有人上前线拼搏,就有人能够享受这份拼搏带来的荣华富贵,挣几个后勤油水多的官职,段止戈的三伯父段旭阳就是这样的,他依靠着段家这棵大树就能吃穿不愁,主管驻守九幽峡将士的军备和军饷。
以前段止戈觉得这是没问题的,段家忠良颇多,为了大梁朝牺牲的也并不在少数,他们段家及段家军就该得到足够的封赏,而现在段家军在前线没有军备,战死没有抚恤,军属被欺辱,被残杀,段家祖训上面说的忠诚爱军,为民为国算是什么东西?他无法忍受这样的背叛,哪怕这个人是他的亲伯父。
刚走到段府大门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丝竹之声,门房一见到段止戈连忙过来牵马,想起这门房对那老妇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段止戈真的想一脚踢过去,看到门房那受到惊吓点头哈腰的样子,可最后还是收住了力气没踢过去,他要真的这样做了,和他的三伯父又有什么区别,都是欺辱人而已,分不了五十步一百步。
舒时谙咬牙忍着腿痛没有说话,但徐斐开还是察觉了她的不适放慢了速度,两个人跟上的时候段止戈已经进去了,两人就这样被门房拦住了。
段止戈一入府就朝着最为热闹的地方快步走去,闯入花厅中的他就像是一块煤炭滚入了面粉里,他一身带血的盔甲和绫罗绸缎格格不入。
他的三伯父段旭阳第一时间过来拉他:“止戈回来了呀,怎么盔甲都没换上。”
段旭阳招手唤来一个美婢去准备热水衣物,又转过头抓住段止戈的手说:“这里都是自家人,不用拘谨,剿匪可顺利,是不是把我们家止戈累坏了。”
想起小时候骑在三伯父的脖子上把他当战马,背着父母让三伯父买糖葫芦吃,段止戈有一瞬间的犹豫,但这份犹豫在见到地上铺设的大块西沙州的地毯时消失殆尽。
他听到自己说话:“三伯父,府中的地毯是西沙州式样吧。”
段旭阳脸上的笑凝固了一瞬,有些尴尬地说道:“不过是下人送的一些小玩意儿,止戈不喜欢明天就让撤了。”
“可您明知道我们段家世代驻守在九幽,就是为了防止西沙州来犯,你这些地毯花了多少银钱,能够为多少位将士购置盔甲和武器?又能够铸成多少枚西沙州的魔法弹!”段止戈甩开手,退后了几步,两叔侄的吵闹让乐师停止了奏乐,一时之间整个大厅鸦雀无声。
被当面折了面子的段旭阳瞬间黑了脸,但想到段止戈的牛脾气,又好言好语地哄到:“好侄儿,别跟伯父置气,这么多人看着,给我个面子。”
“九幽峡的驻扎军队的军备是三伯父在管吧?”
见段止戈不提刚才的话题了,段旭阳点了点头说:“是的,你二叔身体不好之后,九幽峡和长合关都是我在管。”
“那为何九幽峡的将士军备补给没有到位,战死他乡无人收敛,将士抚恤金没有下发。”以及为何鞭杀军属,这一句段止戈没有问出来,他心底仍然不愿相信他的三伯父是纯粹的恶。
“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些干什么。”段旭阳刚刚管理好的表情又僵了,他做的那些事情不是段家很多人都在做的么,不知道这个小祖宗在哪里听到的风言风语。
段止戈环视一周,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脸记在脑海里,这厅里炉火旺盛,歌舞升平,而无双城内有冻死骨,九幽城外有冤死兵。他拿起长枪挽了个枪花,将桌面上的注子和温碗扫落,噼里啪啦一片响。
“战场上打打杀杀哪有不死人的啊,不过是死一些兵丁,何必往我脸面上揉沙子,你要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做后勤的长辈你直说!”段旭阳脸瞬间涨红,身子转了半圈拿起几案上面的青玉碟投掷到段止戈的脚边,精致的桃花糕被摔得四分五裂 ,和地上流淌的酒水糊成一团。
大雪停歇后的光格外的亮,从雕花的窗孔中斜射过来,照得段止戈的脸一面亮,另一面却掩在黑暗中,他拖着长枪往前走了两步,声音掷地有声:“硌到你脸面的沙子是压垮每个将士全家的一座座山,你既然这么在意脸面,那我一定会让伯父死在这干净的西沙州地毯上!”
长枪往上一挑,破空声响起后是鲜血喷涌而出,整个厅内陡然沸腾,有人往外逃窜,有人大声斥责,有人在尖叫,但一切都无法阻止段旭阳那颗头颅滚落在西沙州的羊绒毯上,拉出一条血线。
段止戈没有再低头看,而是冲着留下来的人说:“凡是参与过贪墨军饷的,你们一个也别想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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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斐开怎样解释门房都不相信他是认识段止戈的,直到府内传来尖叫声他才不讲究虚礼,拉着舒时谙直接越过了院墙,舒时谙在高处看着人群四散,她俩逆向而行。
段止戈站在花厅中央,铠甲上面又添上了新鲜的血液,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情,徐斐开带着捂着眼睛的舒时谙落在他的身边。
人群四散离去,三人被府兵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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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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