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旅馆,插卡打开门,屋内寂静无声,唯一点光还是床头柜上的充电器发出来的。
正十忆回身关上门,拔掉床头的充电器,坐在床上,胃里一阵绞痛。
刚出院没两天,没想到洗胃也有后遗症。
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室内温热把水也暖的温乎乎的。
胃里稍微好受了些,躺回床上,看了下明天的车票。
截个图发给老徐,票上的时间正好是晚上后半夜到家,老徐也不用起早。
收到截图的老徐,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不用早起的庆幸。
正十忆关掉手机,侧目扫到窗帘后多出一块,下床拉开窗帘才看到是个电锅。
长海的东西落在这了。
原本已经抛在脑后的人,在不经意间又冒出来。
正十忆一把拉回窗帘,回床上拿起手机,点开和长海的聊天页面,问了一句。
“锅还要吗?”
对面立刻回了。
“要。”
正十忆预感长海不会等到明天再来,事实也如此,没过多久,房门就被敲响了。
打开门,长海风尘仆仆站在门外,肩头还有轻雪的印记。
正十忆转回身,留下敞开的门。
长海看着他的背影,比刚见时瘦弱许多,一身干净的白色半袖下,是单薄的身板。
下意识喊了声他的名字,正十忆转回头,无意间躲闪的眼神,令心脏空了半截。
“咋了?”
长海站在门口摇摇头:“没事。”
正十忆坐回床上,屋里没开灯,唯一的光源是长海身后的走廊灯。
冷风顺着敞开的门进入,带起窗帘微微晃动。
正十忆感觉有些冷,侧头看了一眼,长海还站在那。
“进来唠唠,把门关上。”
光影一点点消失,门板合上,长海走进屋,脱去外衣搭在椅背上。
正十忆听见椅子拖动的声音,最终停在床边。
暗下来的视野,多少减去些边界感。
总有些难以启齿的话,在看不见对方时,更能说出口。
正十忆静静听着空间里,属于他的呼吸声。
心底那份愈发明镜的心意,在这一刻被剖开了摆在台面上。
但终归,还是藏起来好。
良久,才轻声开口:“想好以后什么时候结婚了吗?”
长海坐在椅子上,借着窗帘后朦胧的月色,把正十忆的面容,看了一遍又一遍。
问题响起,冲动后的否定,被理智压下来。
反复斟酌,确定了回答。
沉默等待中,正十忆仿佛知道了他的答案。
大概率是没有。
声音从他口中响起。
“没有。”
和预想中一样,揣着答案问问题,是想听见他亲口否定,还是更想他有不一样的回答?
正十忆自己也说不清。
“我不结婚。”
补上的回答,不在预料之内,但心底给出的反应让正十忆找到答案。
他更倾向后者。
晦涩难以言说的情感,只能通过婉转的问题表达,正十忆不是不想直说。
而是不能直说。
友情总比爱情来的长久,若承认换来的是再也不见,那宁可永远藏着。
正十忆从来不怕被拒绝,但拒绝之下,怕的是不能再见。
这是一场自我的赌局。
赌赢了,就会出现新的赌局。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结束的亲密关系。
赌输了,再也不见而已。
正十忆从来不是什么心思细腻的人,以前这么想过,现在看来,只是没碰上合心意的人罢了。
碰上了,才发现自己的固执。
这个赌局没法做,哪怕结果赢了,对于对方来说都不公平。
从来时起,就注定要回去,在老正把唯一的资产过户时,责任早就定下了。
无法在事业与感情中衡量,这个头就开不了。
藏着,挺好的。
“那...你呢?”
长海问出这句话时,声音逐渐减弱。
不知不觉间,堆积起来的谎言无法说清,有意也好,无意也罢。
在事情没解决完之前,坦白,成了无意义的解释。
用尽手段降到半价的浴所,也没扳动长涨收购的想法。
那张前台报表的出现,无疑再次敲打长海。
黑夜里,床上的人良久没出声。
望向他的一瞬,心底那份冲动克制不住上涌,呼之欲出。
压不下去的悸动,在正十忆回答后,渐渐归于平静。
“我会。”
他会结婚。
长海靠坐回椅子里,眼前清晰的身影黯然模糊,近在咫尺的距离,成了沟壑。
我会结婚。
正十忆用肯定的口吻,劝说自己,心里一遍遍重复,那才是父母眼中最好的结局。
沉默在暗中散开。
正十忆看向窗外,苦涩在心头蔓延。
月牙弯起挂在天上,皎洁无暇,目光所及,它却在那遥远处。
正十忆看着月亮,长海看着他。
屋内很暖,但还是觉得很冷。
长海头一次觉得,回答是带温度的,冷得人看不见希望。
希望与眼前人重合。
忽然,他动了。
正十忆回过头,抬手从床头拿了根烟,点燃,放进嘴里。
打火机放下的瞬间,长海轻声开口。
“给我一根。”
烟盒空了,正十忆起身下床走到长海面前。
蹲下身手刚搭上床边的抽屉,嘴里的烟被拿了下来。
手指一顿,目光抬起,那根烟在他的手中。
长海拿起烟放进嘴里,垂下眸子深深望进正十忆眼底。
视线对上,夹着烟吸了一口,压下身子,离他更近。
“还要吗?”
正十忆别开目光,拉开抽屉,拿了盒新的扔给长海。
“送你了。”
长海硬撑着弯起嘴角,深知他送的不是烟,是拒绝。
手中轻飘飘的烟盒,重的抬不起手来。
正十忆走到窗边,拉紧窗帘,透不进一丝光。
身后响起开门声,他的声音越来越远。
“结婚告诉我,给你包个大红包。”
没等回应,紧握着门把关上门,一步出了房间,凉风全都扑了过来。
抽空的心脏被冷风填满,夹着烟的手压不住颤抖。
难以缓和的呼吸同凉气混杂。
心疼,原来不是形容词。
门板关着,屋子里格外空旷。
正十忆靠坐在门边,心脏被门外脚步牵连,直到听见愈远的脚步,才咽下嘴边的解释。
撑着站起身,脚边踢到椅子,抬手搬开才发现,他没拿走的烟。
正十忆给他的结果,他不认。
就这一瞬间,心脏被他牵住了,那根线不在自己手中。
转身一把打开房门,走廊两头空空荡荡。
几步出了旅馆,昏黄灯光铺满整条大街,道路两旁积雪堆积,目光里,却没有身影。
冷风在夜里席卷更甚,正十忆站在门口,缓缓扬起嘴角,轻呼出气。
拿起手机,拍下凌晨的北春。
暂时,告个别吧。
照片里,落下的雪在空中定格,一辆黑车被裹了一身银装。
看不见的车里,长海举起手机拍下照相的正十忆。
照片里,他在笑。
扬着的嘴角,却丝毫看不出半分笑意。
长海闭上眼长叹口气,再次睁开,看着手机里那张照片。
这是第一张他的照片,也是唯一一张。
反复看了一眼,又一眼,直到手机关机,看着太阳又升了一轮。
清晨的北春,早在四点已经有人开始为了生计奔波。
早餐推车在寒冷的冬天,冒着热气。
长海在车里坐了一夜,见旅馆老板出来,把提前买好的早点递给了他。
老板道了谢带回早点,放下自己那份,拿着另一份敲响正十忆的门。
在椅子上坐了一宿的正十忆,起身时有些恍惚,打开门谢过老板,接下了早点。
一打开,塑料盒子里装的汤圆。
今天十五了,一晃都到元宵节了。
箱子都已经收拾好了,洗漱完出来,喝了口热乎乎的粥。
舀了个汤圆放进嘴里,黑芝麻馅冒了出来。
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一瞬,又舀了一个,还是同样的馅儿。
一整盒吃完全是黑芝麻馅的。
起身出门走到前台,看着老板正在吃早点,塑料盒里没剩几个,看颜色也能知道,俩人吃的不是一个馅儿。
老板看见正十忆,抬起头:“吃饱了?”
“嗯,是我朋友送的?”
答应好不露馅的老板,笑容定在脸上,眼睛频眨:“你咋知道的?”
正十忆笑笑:“他知道我爱吃什么馅儿。”
这一宿,很多事情已经想明白了,做不到那么坦然,索性顺着来吧。
回房间带上箱子,在前台退了房,老板收下房卡,亲自送正十忆出了门。
“保重。”
正十忆回过头朝老板挥手:“你也是,快回去吧,外面冷。”
拖着箱子走在街上,道路对个的车打着了火。
正十忆脚步征了一瞬,继续朝前走,发动机声缓慢响动在身后。
虽然没回头,心里也知道,车里坐着的人是谁。
那辆黑车他记得,那是头一次送老正回家的车。
风雪再一次降了下来,正十忆没打车,顶着风步步朝前走。
身后的车缓缓跟着。
火车站离旅馆很近,走了条通车的小路,多走了十五分钟。
进了火车站,手机忽然响了。
点开,是长海发来的消息。
“还会回来吗?”
正十忆看着消息,无奈笑了笑。
火车站的播报响起,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同第一次离开一样,手机关机了。
但这次提前充好电了,兴许是手机坏了?
正十忆随着人流坐上火车,重启几次还是打不开。
这下连老天都在帮他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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