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意掀被下床,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睡衣贴着肌肤的黏腻感,让他有些难受。从衣柜里拿了换洗衣物后,进了浴室。
下楼见岑姨备餐时,桌上只摆了一副餐具。由此得知,程怀安已经离开了,便不再多问。
一连几天,程怀安都没再回临山。演出将近,程意按部就班排练。
期间,他收到了曾在布拉格房东太太的信,连同一箱子物品。
他拆开密封条,拿出里面的东西。瞧了眼才想起,这是因回国匆忙,忘在了公寓的东西。
一个定制的小王子八音盒,低端用银色烫金镌刻了一行英文。
“you are my unique rose.”
房东太太在信里说她现在年纪大了,腿脚不便。遗憾不能来首都看望他,烤了点饼干寄给他,希望他能喜欢。箱子里是一些他未来得及带回国的东西。
他挪开眼,朝箱子翻了翻,箱底放着两盒密封紧实的饼干。信的最后,房东太太祝他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平安快乐。
字迹些许潦草,却用中文书写。将信放下,他拿起那个八音盒,用手扭了几圈发条。松手那一刻,上面的小王子仰望天空,旁边则是玻璃罩里的玫瑰。
他摩挲着那烫金印,脑海思绪万千。
七年前程意初到布拉格,异地他乡,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按了十多分钟公寓门铃,开门的是个两鬓留下岁月痕迹的老太太,见他华人面孔,竟用中文问候了他。
让程意有些意外,她面目慈祥看了眼他,告诉他,她爱人是华人,两人年轻时在大学相识。中文也是他教与,自己随着年龄增长,耳朵也听不清了,对此她感到很抱歉。
在布拉格的第一顿饭,是房东太太做的带有异国风味的中餐。两个肤色不同,却同样孤独的灵魂,坐在一张桌吃着晚饭。
程意在国外第一次竟微妙的感受到了家的感觉,也想到了远在首都的岑姨。
房东太太时常将自种的果蔬和饼干分享给他。程意提出付钱时,她总拒绝。他不知如何答谢,于是尝试做了一次饭给房东太太,她尝了一口苦笑看着程意。
他不用想,一定很难吃。只是因某个人每次面色淡定的吃下他做的饭,所以给了他错觉。
后来程意用在餐厅弹奏获得的酬劳,请了房东太太去中餐厅吃了一顿正宗的中餐。说来正宗,其实也是根据当地人改良后的中餐。除了这个程意再也想不到其他答谢她的方式。
一年后,陶斯延竟找到了他。那是在一个平安夜,落雪纷飞。程意从商店买了支奶油酒准备陪房东太太过节。布拉格的冬天潮湿,凛风乎乎。他将脖子往白色围巾缩了缩,针织帽帽沿将眉毛盖住,只留了对眼睛。
走到离公寓不远处,却瞧见公寓旁路灯下站着个人影。他本大步向前,人影透着几丝熟悉。他步子放缓,带着不可置信。
陶斯延找到了他,程意凑近一看。他瘦了很多,下巴借过光亮能看清一些胡茬。衣肩处衣服上积了一层薄雪,在黑色的衣料的衬托下尤为明显。
两人对峙一会儿,都在等对方开口。
程意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抿了抿唇看了他一眼开口,“有什么话,进去说。”便走进公寓,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他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屋内暖和了许多,他摘下围巾搭在了一旁的挂衣架上,又对站在他身后的陶斯延朝沙发一指,“坐吧。”
至始至终,身后的人都保持着沉默。
他进厨房烧了壶水,将酒放在案板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等他出来见沙发上没人,陶斯延还站在门口。
陶斯延衣肩上的雪,随着室内气温上升逐渐化为细小的水珠。他看向程意的瞳孔漆黑一片,望不穿。
“程意,我需要理由。”他终是开了口。
程意拿了桌上纸巾擦干手,别开眼不看陶斯延,“像短信里说的那样,算了吧。”
“我们不是一路人。”他想继续说下去,又止住。抬头对上他的眼,“你回去吧,别再来了。”
“真的就算了么?”陶斯延质问他。
此刻对门的房门被拉开,是房东太太。脚下的猫撒娇地蹭着她的腿。见门口的男人,她感到诧异,唤了声他的名字,问:“这是你的朋友吗?”
“对,是朋友。”程意顺着房东太太的话开口,没有犹豫。陶斯延在听到他脱口而出的“朋友”二字时,片刻失神。
又带着幽怨望着他,程意别过头视线落在猫身上,不看他。
房东太太察觉到两人气氛微妙,将脚下撒娇蹭她腿的猫抱起,笑着说:“既是你朋友,留下来一起过平安夜,没关系吧?”
不等程意说话,陶斯延垂眼看他,看不出情绪,语调没有起伏,像刚认识他时一样。他开口:“我知道了。”转身用英文对房东太太道:“谢谢,不用了。”然后迈着步子要离开。
“今天是平安夜,过了九点酒店应该打烊了。你的朋友该住哪儿?”房东太太对程意说。
他偏头看了眼陶斯延背影,然后叫住了他。
陶斯延停在楼梯间,转头看他,没有说话。像是在等他说下一句。
“留下吧,明天再回去。”
餐桌上两人心照不宣,不再提及分手的事,彼此沉默。房东太太烤得滋滋冒油,泛着香气的火鸡,也如同嚼蜡般索然无味。
第二天一早程意醒来,沙发上的陶斯延不见踪影,毛毯被叠放整齐。茶几上放着个礼物盒,是个八音盒。
此后,陶斯延再没来墨尔本找过他,两人彻底断了联系。
医院那天他不告而别,显然想留给对方体面。
演出当日,妆造师在休息室为乐团同事化装。在乐团合奏前左铭还有个人演出,他先行一步上台,其余几人候场准备。
左铭演出一连几天不断,看来是铁了心要和左检证明。他刚想着,休息室门被拉开,指挥示意大家去后台候场,想来左铭独奏快结束了。
一墙之隔,掌声热切。
帷幕缓缓合上,工作人员上台布置场地。十分钟后,帷幕再次升起,指挥携一行人上台,面向观众行礼。随后各就各位。
程意不知道,在后排角落,有一道目光至始至终停在他身上。
陶斯延看着那瘦削的背影,眉宇之间,微微曲起。旁边响起徐泽压低的声音才使得他将视线拉回。
“你的缺席,合作方好像很不高兴。”徐泽盯着前方,目光未移开。“想好怎么赔礼了吗?”
陶斯延语调不疾不徐,转头继续看台上,“我会解决。”
“丑话说在前面,合作方可是难伺候的主,你这次放人家鸽子,怕是没那么容易。”
“我知道。”陶斯延语气依旧。
徐泽见他如此,偏头看他:“往常见你不是视工作如命?竟然为一omega放合作方鸽子?”
徐泽面露不解,“究竟何方神圣?”
陶斯延眉头拧了起来,不作回答。
徐泽顿感气氛沉闷起来,往后椅背稍稍倚靠,叹了口气作罢。
“看来我是撬不开你的嘴。”
等到演出结束,程意回到后台和乐手老师们告别,便离开去了地下车库。
车灯亮起,车身随着引擎启动驶出地下车库。
“你开了车吧。”徐泽站在剧院门前,问着身旁的陶斯延。
“嗯。”陶斯延点了点头,又疑惑:“你没开车?”
“我是怕你不开车,现在高峰期很难打车。”徐泽抱住双臂看他,“我这回可没空送你。”
徐泽继续道:“什么时候去看看?你这样下去也不行。麦之前的医生,用不用介绍给你?”
陶斯延凝视前方,视线开始模糊。他恍惚过来回答道“不用。”
“要我说,整天把自己和一只狗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不病才怪...”
陶斯延在他没说完前已经挪步离开。
“诶诶。”徐泽试图叫住他,陶斯延却不予理睬。徐泽只好作罢,他早习以为常陶斯延的古怪脾性,没放在心上。
最后喊了句让陶斯延开车注意安全后,驾车离开。
陶斯延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双手握着方向盘,脑海里闪过从抢救室推出来的两具尸体,雪白布料上染上了大片醒目的红,刺眼,窒息,心悸。
他猛地一口气缓过来,车内是他沉重的呼吸。额间已然布上细密的汗。
思来想去,陶斯延还是找了代驾。
代驾来得很快,踩着滑板车而来。他敲了敲车窗玻璃,陶斯延摇下车窗,眼前是个穿着类似广告外卦的beta。
“先生是您叫的代驾吗?”那人问。
“嗯。”陶斯延点点头,挪到了副驾驶,“泊居,麻烦了。”
代驾拉门上车,听后有些惊异,皮笑肉不笑,启动引擎回答:“好的。”
随后又不动声色看了眼陶斯延。
多年以来的职场经验和经历过的酒桌谈资,陶斯延早已懂得察言观色。他自然明白这一眼的意义是什么。
在食物链低端的beta,不配享有这个世界的资源。至少在他三十年来遭遇的坎坷和他人白眼来说,这是事实。
思绪飘荡之际,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因惯性驱使陶斯延身躯往前一倾。
他眉头一皱,看向代驾。
代驾慌乱解释原因,好像是后面有车撞了上来,他连忙下车查看。
程意不知怎的,头脑一热,忘了这是国内,转向不一样。撞上前车车尾,怕将人撞出事。急忙解开安全带,下车询问。
前车下来一个人,骂骂咧咧朝他而来。
“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开的车!”
程意低头道歉:“抱歉,维修费用我会全权负责。”
坐在副驾驶的人闻声平淡的脸上闪过一丝愕然,就算时隔多年,仅凭声音还是能将他认出来。
代驾一听不是自己责任才作罢,却对程意紧追不放起来:“驾驶证没拿几天就别着急上路,祸害自己不够,还来祸害别人。”
“实在不好意思。”
程意只顾得道歉,未注意车上又下来个人,朝他缓步走来。
他嗅到了空气中靠近的淡淡乌木香,怔愣一瞬,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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