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无比漫长。
宫闱另一边的百里仪,正捂着伤口,拖着受伤的右腿,强忍着疼痛向袭云阁赶去。
他原是被请入永王宫中,如今却成了囚禁于永王宫中。
但他别无选择,因为每次只要他反抗一点,周琅就会拿毒杀老永王的事情来威胁他。
“殿下,百里大夫到了。”
周皎听见侍女的通传声,摆弄茶具的手一顿,说道:“让他进来吧。”
殿门打开,夜风随着来者踉跄的步伐一并闯入,煽动起烛火,扰乱了她的心绪。
“他这么对你,为何还不逃?”周皎上下打量着百里仪,原本风光霁月的妙手医仙,才几月不见就变成了如今这幅鬼样子。
据她所知,百里仪的手段颇多,随便毒死几个守卫逃跑不成问题,可就算这样他还是要留在永王宫中任周琅差遣,看来她的猜想十有**是对的。
百里仪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才猛然回过神来,他的双眼瞪得极大,目不转睛地盯着桌边的女人,他不敢相信刚刚听见的声音,微微向前倾着脖子,两片有些干裂的唇瓣一张一合的,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烛光太过幽暗了,他怕这是周琅对他的戏弄,让雨燕学习周皎的声音,从而骗他失态。
“他把你毒哑了?”周皎微微皱眉,站起身走到百里仪面前,不由分说地捏住他的下颚,左右摆弄查看了一番,见没有异样,才嫌恶地在他的衣襟上蹭了蹭手。
“皎皎?真的是你?”他刚想要伸手上前触碰周皎的面容,就被她利落地转身躲过,独留一双洗得发白的手停滞在半空中,尴尬又显眼。
“周扶岭已死,周琅将一切都告诉我了。”
周皎微微侧目,语气淡然又陌生。
曾经周琅还是世子时,他与百里仪称兄道弟、来往密切。若她父王的死真的与周琅有关,那百里仪必定脱不开关系。
她此夜与雨燕互换身份,为的就是诈出真相。
“我......”百里仪心中一沉,原来周琅背信弃义,已然将这件事告诉了周皎。
那么今天发生的一切似乎就说得通了,为什么明明宫中有仵作,却偏偏请他去前殿勘察死者,而周琅一到,又不由分说地给他定罪,派人将他毒打一通。
莫不是周琅颠倒黑白,把罪责全都泼到了他身上?
还害怕他知道了去找周皎解释,所以才把他打个半死?
“我只是奉周琅之命行事,不敢不从。”百里仪垂下头,掩饰着面上的不自然。
周皎静默一瞬,扯了扯嘴角,继续诱导:“可他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的主意。”
“不是的!我无缘无故害永旺殿下作甚......”蓦然间,百里仪发现了事情的不对,他一届游医,与永王有没有深仇大恨,怎么会带头毒杀他呢?
就算周琅这么说,周皎怎么可能会信?
“你诈我?!”百里仪瞬间慌了神,不自觉地想要向门口移去,但他受伤的脚却一不注意踩了个空,害得他整个人重重摔在了地上。
“你不愧疚吗?”周皎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在你被满江湖追杀之时,是我父王收留了你,他仰慕你的学识,信任你的医术,甚至还支持你去做那些违背人理的事情,你就如此对他吗?”
百里仪被问得羞愧,低头沉默不语。
“周琅到底许了你什么?”周皎继续质问道。
“他......”百里仪强撑起身子,抬头直视着周皎,眼皮疲惫地耸拉着,不愿明说。
他怎么好意思呢?
毒死了她的父王还要告诉她是为了得到她才这么做的。他怎么好意思呢?
周皎见地上的人不肯说话,长叹了一口气后闭上了眼睛。
当她再次睁开时,门外值守侍从的身影已经变得没有那么清晰了,她撑着困倦的身躯,含着一口气道:“你若心怀有愧,就帮我准备两样东西,明晚我还在这里等你。”
第二日一早,雨燕与周皎就回到了各自的宫殿。
一夜未眠的周皎看起来很是疲惫,她一把拿过案几上的字条,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
“一切无虞?”她嗤笑一声,将字条扔进了炭盆中。
“往常夜里殿下都是来看一眼便走,昨夜殿下可是足足待了两个时辰。这刺客心思不少啊。”晚玉看着燃烧殆尽的字条,掩面悄声道。
“多些才好。”周皎沉声道,“若是二人有了子嗣,那他便不会舍得她嫁了。”
“可时间这么紧,就算有了,她也嫁去定饶了。而且奴婢听说,昨夜没动静。”
“有没有动静,不是你们听得见的。看。”
周皎扬了扬下巴,晚玉循声向门口看去,只见洪宁带着一众侍从向她们这边走来了。
侍从们手中端着各色珍宝,数量之多,像是来给鎏澜宫进货的。
晚玉见此沉下了脸,虽说这些是赏给她家郡主的,但她一想到是那个赝品讨来的,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周皎困得打盹,却还是得等着来送礼的下人,不禁抱怨道:“这些东西,不过是从西殿搬到东殿,差遣人玩罢了。”
带东西清点入库后,她一觉睡到了天黑,刚睁眼,便见到了乔装打扮成女使模样的雨燕。
这么迫不及待?
周皎心想着,缓缓起身,捋了捋长发,便下了地。
二人行至屏风后,互相交换了身上的衣饰,从头到尾没说一个字。
“随我来。”
临走前,周皎将雨燕引去了宝库。
奇珍易宝堆满了整间屋子,有些还摆在高处,需要攀梯子才能够到。
这里严禁烛火,所以刚进来时周皎就扔给了雨燕一颗会发光的夜明珠。珠光清冷,盯久了也不觉疲乏,是与烛光截然不同的。
“来这里。”周皎牵着她走进宝库中的密室,入眼的宝物底下都垫着漆盘,像是还没来得及整理归位。
“这些,是今晨周琅赏的。”她语气柔和,抬手拍了拍雨燕的肩头,“是你的东西。”
这句话宛若落入湖泊之中的石子,激起雨燕心中的阵阵涟漪,待她从满室珍宝中脱离出来时,刚刚还在身边的人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这夜,周琅来的十分晚,似是遇到了抽不开身的难事。
她依旧侧卧在床榻上假寐,把满室烛火全部都熄灭,放下厚厚的床幔,营造出了一副早已沉睡的假象。
当熟悉的气息在她身边出现时,她才欣然地勾了勾嘴角,满怀期待。
“是你的东西。”
周皎的话再次在雨燕耳边响起,她的手掌在黑暗中悄悄摊开,仿佛触摸到了成堆的金锭与满箱的奇异宝石,还有那枝单独放在高台上的白玉兰簪子。
高洁典雅,落花如雪。
那明显不是予她的,因为她认为自己就像是酢浆草,虽然花期与玉兰一样长,但随处可见。
可她憧憬此物。
周琅觉得自己莫不是已经入了梦境,有朝一日身前之人竟然会转过身来依偎在他的怀中,就像一只取暖的小兽,头顶着他的胸膛,蜷缩起娇柔的身躯。
荒谬。
寂静的寝室中,他的呼吸要比怀中人急促太多。
那双原本胆大的手再三犹豫之后,还是没能歇在纤细的腰肢上。
他问自己,是在顾虑什么呢?
是怕一发不可收拾,还是对同床之人身份存疑呢?
清晨鸟鸣唤醒了沉睡的永王宫,雨燕伸手向旁边摸去,所及之处空空如也,就连余温都消散殆尽了。
周皎私藏着百里仪给的药水回到了自己的宫殿,她坐在主位上,像昨日一样等了又等,都快睡着了,都没等来周琅的赏赐。
“昨晚?”她转头向晚玉看去,只见晚玉不解地摇了摇头。
完了。
周皎的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周琅昨晚必定是发现了什么。
还有两日便是喜队启程之日,她不能在这时候出差错。
“去告诉雨燕今夜不用来了。”她慌忙吩咐道。
晚玉面露犹豫,临嫁在即,她怕周琅会对周皎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来。
“放心,我知道如何应对。”周皎肯定道。
这夜,鎏澜宫亮如白昼,悄悄寻来的周琅驻足在门口,不知是进是退。
犹豫半晌,他还是迈进了殿中。
他安慰自己,不论是谁家,兄长在妹妹临嫁之时说些体己话都应当是合理的。
更何况,满宫之中,他是她唯一的亲人。
“殿下?!”正要出门的晚玉撞见迎面而来的周琅,故意装出了几分诧异,提高声量叫嚷道。
“郡主临行在即,本王来找她谈些事情。”周琅的视线不自然地瞟向一边,他的脑中又回想起了昨晚的事。
晚玉自然懂他装模作样的说辞,找这借口不过是他怕闫丽娘那些人听见罢了。
“郡主还未就寝,殿下请吧。”
她退至一旁,垂头等待着周琅向后室走去。
待周琅步入后室,只见周皎跪坐在矮几前,面前铺满了画纸,正手握狼毫盯着画上的一团赤黄。
他见此有些好奇,绕到了她的身后,远观画上的东西形不达意,看着像只下山虎,又像土山坡。
“技艺不精,止步于此了。”周皎转头瞥了身后人一眼,抬手就想将身前的画揉成一团。
“等等。”周琅连忙按下,虽然画的不好,但他心疼这画上的辰砂与雄黄,那么昂贵的颜料,可不能就这么浪费了。
“皎皎想画什么?”他拿过周皎手中的笔,挽起宽袖问道。
“老虎,踏雪而来的老虎。”周皎笑道,眉眼弯弯,满怀期待。
她想,画吧,好好画,画他个三天三夜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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