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这是谢璧亲自买于她的,当时,他还亲口夸了她好看。
步摇插在发髻上,江晚月心头也镇定不少,那未曾谋面的秦婉夫人,也不再那般让人畏惧了。
江晚月挑了一身碧色曳地纱裙,她肤色细白腰身如束,宛若仲夏清荷。
出了府门登上马车,江晚月和谢璧一同去了秦家。
谢璧的眼眸抬起,先在江晚月身上停了一瞬,后又落在她身后的黄犬身上,眉心蹙起。
江晚月忙道:“大福素来爱跑闹,在府里拘着也不自在,我这次也想着带它去散散心。”
张家新开的徽园面积甚大,还特意辟了处的奇兽轩,为了凑趣,众人也都将爱宠带去一道玩乐,有人带了狸猫,或是貔貅,猞猁,猎豹猎犬等,甚至有人带了画眉鹦鹉,江晚月将大福带去倒也正常。
江晚月心头惴惴不安,陪着笑解释了。
还好谢璧只是多看了一眼,未曾多说什么。
张家是开国时因战功受封的国公,在京城也是数得着的勋贵世家,秦婉家又是文官清贵,两人新建的徽园一开园,众多京城贵胄高官,都来捧场相贺。
谢璧长身玉立,江晚月云鬓花颜,二人一同出现,气氛静了一瞬。
几个京城贵女都移开眸光似是看向别处,余光却隐隐从二人身上划过。
谢璧被称为东都玉郎,向来如玉树琼枝高不可攀,如今身侧却跟随了一个梳高凤髻,笑容昳丽的年轻女子。
这便是谢家遵循婚约,娶来的民间之妻吗?
女子容貌并非明艳灼目,气质却如泠泠山涧清泉,明净素婉,尤其是眉眼潋滟清濯,在美人遍地的京城,也难找出匹敌者,因此她站在名震京都的谢璧身侧,竟甚是相配。
“谢夫人也来了。”众女眷对视一眼,皆笑道:“夫人倒是很少出来应酬。”
她们本想着谢府从民间娶来的妻定然是容貌粗鄙之人,谁知容貌昳丽,甚是绝色。
江晚月轻轻勾了勾唇,没有开口说话。
在这等场合,她不知该如何行事言语,唯恐做错了事丢谢家脸面。
江晚月尽职尽责的扮演好谢夫人,沉静站在谢璧身侧,唇角噙着最妥当温婉的笑意。
纵使不曾刻意看向周遭,江晚月也能察觉到,所有的目光都朝他们二人看来。
她的夫君,向来光芒万丈,不管走到何处,都吸引无数目光。
今日,这些所有看向谢璧的目光里,也有了她江晚月的身影。
众人正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说笑,大厅倏然静了一瞬,谢璧抬眸,眸光顿了顿。
长廊尽头,一个年轻少妇发髻上簪了朵鹅黄色的玉兰,穿了一身缀有宝珠的流仙裙,腰身纤细体态婀娜,正是今日的女主人秦婉。
秦婉锦衣华裙,杏眼清凌凌的望着谢璧,任谁都能看出她有话要说。
谢璧眼眸顿了顿,墨玉般的眸转到江晚月身上,不着痕迹道:“你先去后堂,和几位夫人聊聊。”
江晚月低低答应一声,提步要离去。
她从谢璧身边走过时,谢璧又道:“此处不比家里,言行务必谨慎。”
江晚月乖顺的点点头,忙朝屋后的长廊走去。
耳边的喧嚣谈笑声渐渐远去,直到此时,江晚月才意识到脸颊上的笑早已僵住了。
方才,她也瞧见秦婉出现在了月台,秦婉走过来后,谢璧就将不着痕迹将她支到了后头。
江晚月自嘲一笑。
谢璧是担心她会心里不平吗?还是,不愿她知晓他们曾经的过往。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
她就算看到,又有何资格插手干预?那是谢璧从前的锦绣人生,和她如同在两个人间。
她骤然出现,是上天给谢璧出的一道难题。
若非早有婚约,且恰好被皇帝忌惮,谢璧定然是不愿娶她的吧?
江晚月轻轻揉了揉僵住的脸蛋,依谢璧之言,径直去了后院。
*
秦婉站在谢璧对面,眼眸微红。
秦婉和谢璧从小一同长大,在很小的时候,瞧见京城街上有迎娶新嫁娘,她都会忍不住幻想长大之后,自己和谢璧成婚的这一日。
谁知天意弄人,谢璧遵循婚约娶了一个村妇,三月之后,她最终嫁给了多次上门提亲的张典。
比起对面的秦婉,谢璧仍冷静沉稳。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婚后的秦婉,乍然见她梳着妇人髻,还有些不适,但看她过得富足安乐,谢璧也放下了心,淡淡道:“张夫人安好,这徽园建得真是用心,临池水阁旁的山体甚是精美,堪称巧夺天工。”
听到谢璧对自己的称呼,秦婉心中满是酸涩,强笑道:“那和陛下造园时的花石纲是同一批,宫中特意赏下来的,也是陛下的恩典。”
两人寒暄后,一时都不晓得要说何事,气氛缓缓凝结,二人相隔而立,沉默了片刻,谢璧低声道:“前些时日,多谢夫人悉心相助,若非那场鹤舞,今日谢璧恐不能前来道贺了。”
秦婉微微皱眉,她晓得谢璧脱险是因了那场鹤舞,却不晓得他为何要像她道谢,可秦婉向来聪慧,她眼眸微荡,已将心中的疑惑压下去,唇角含笑,轻轻柔柔:“我们二人之间何须道谢?你平安无事便好。”
毕竟人多眼杂,二人淡淡寒暄几句,便各自离去。
秦婉长裙曳地,面庞含笑,朝屋后的长廊走去,对贴身丫头春香低声道:“谢夫人在后院呢?”
“在后院和夫人姑娘们说话呢,说来这还是谢夫人头次出门,那些夫人们都围着她,很是热闹。”
秦婉淡淡一笑:“她还真是风光。”
语气温和轻柔,字里行间却有一股酸涩的妒意。
春香听了微微叹息。
谢夫人,不知是多少京城姑娘艳羡的称呼,而这份荣耀,本该是属于夫人的。
江晚月坐在后院花窗畔,花木掩映,恰好遮住了她的身影,两个年纪略大的贵妇在窗外并肩走着,对话甚是清晰:“当时不都说谢秦两家情投意合吗?这才多久,一拍两散了……”
“是啊,当时连订婚的风声都传了出来,如今一娶一嫁,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惜了,满京城后生就属他们最般配……”
两人远走,对话也渐渐模糊。
江晚月屏息良久,待二人走远才想起喘息,不知为何,整个手都在颤抖。
原来他们二人之事,不止身边亲近人知晓,全京城高门大约都曾听闻过……
他和她是天生璧人,旁人议论着他们的往事,也为他们此刻的结局遗憾惋惜。
而自己的出现,突兀,可笑,拙劣又多余。
“谢夫人怎么一人在此处呢?”有夫人瞧见了江晚月,立刻笑意盈盈过来搭讪道:“谢郎君最近忙于国事,夫人在家想必也是很闲的,夫人有空了不若也去我府中坐坐,我平日也总盼着有个人陪着说话呢。”
另一个少妇凑过来,笑着道:“如今你家夫君放了外任,你平日定然闲得很,妹妹如今正是新婚蜜里调油,哪儿有时辰去找你闲聊?”
众女眷听罢,不由轻笑出声。
谢璧雍容高洁,冷峻淡漠,这谢夫人瞧着也是清冷温婉的人,真难想象两个这般性子的人,回到家是如何相处的。
她们忍不住想要窥探几分,旁敲侧击,捂着嘴轻轻起哄说笑。
江晚月沉默,任由她们说笑。
她第一次出门,被东都衣香鬓影,满身珠翠的贵女贵妇围着,难免有几分无措。
可听着她们的谈吐,又觉得这些京城贵女,和碧胧峡的年轻姑娘们别无二致。
江晚月性子并不是一味的温婉沉静,自小生在山河水涧,长成的也是明丽外放的性子。
自从来到东都,某种情绪就收束着,她此刻不再是碧胧峡的姑娘,而是谢璧的夫人,她不知一个得体夫人面对这些事该如何应对,又在揣摩之中,忘记了如何做自己。
说笑之间,秦婉出现,围哄江晚月的女子皆到了秦婉身侧,去围着光彩夺目的正主说笑。
秦婉笑着看向自己的好友:“媛媛,你不是说要给我带贺园礼,我倒要看看你给我带了什么?”
杨媛指着秦婉笑道:“瞧瞧,只一心惦记着你的礼,我既然来了,又怎么敢忘。”
今日徽园开园,来往庆贺的都是京城权贵,她们带的礼物也都不菲。
杨媛笑道:“婉儿,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步摇吗,从小就喜欢收不同的步摇戴,我今儿才特意给你带了个别致的。”
江晚月指尖猛然一颤。
秦婉她……喜欢步摇吗?
谢璧淡笑望着步摇的画面,再次清晰的出现在江晚月脑海。
江晚月屏息,这些时日,每次一想到那夜的谢璧,心中忍不住涌上一阵甜蜜的暖意。
可他当时,是真的……认为她戴着好看,才将那步摇送与她的吗?
江晚月心头一坠,不愿再想下去。
“不过……这位谢夫人头上的步摇,可比我送的雅致多了。”那好友话音一转,众人都齐刷刷看向江晚月,好友回过头,笑着看向秦婉:“婉儿,你觉得呢?”
江晚月墨绸发丝整齐盘起,莹润的白玉步摇并不夺目,浅浅露出一截,映射着纯澈洁白的光影。
很像他喜欢的意趣。
秦婉恬静眸光扫过一丝阴霾。
她早就听跟着谢璧的人回禀过,十五那日,谢璧和江晚月一同去了京城看灯,谢璧还特意送了江晚月白玉步摇。
因此她才事先和好友杨媛说好,让她特意提一句步摇,原本也只是想让这位谢夫人心里别扭,没曾想江晚月今日也不知有意无意,竟专程带了这步摇来耀武扬威。
“妹妹这步摇好看,我手头存了不少步摇,还没白玉步摇呢。”秦婉不动声色的笑道:“妹妹摘下来让我瞧一眼。”
众人都眼巴巴的望着那白玉步摇,江晚月敛眸,轻轻将步摇取下。
“这白玉的质地,还真是万中无一。”秦婉目光划过步摇,显然甚是喜欢:“我这镯子也是前几日刚买来的绿花翡翠,和妹妹换这玉步摇如何?”
那翡翠清亮通润,想来是不可多得的极品,江晚月蜷了下指尖,轻声道:“若只论玉,还是夫人的镯子更胜一筹。可那步摇,是家夫所赠,不便和旁人交换。”
秦婉怔了怔,似乎略微踟蹰,杨媛朗声笑道:“在东都,咱们之间换个首饰都是常有的事,不像民间,拿走一个,就如同抢走了你的命。”
“这翡翠色泽很透亮莹润,拿着吧妹妹。”有女子笑着帮腔:“不会亏了你的。”
江晚月眉心轻蹙。
她已将自己的意愿平和清晰的说了出来。
可这些人仍置若罔闻。
江晚月声音也冷了下来:“我已说了,这是家夫所赠,不好给外人。”
“原是因了这是夫君所赠啊。”一个华服女子笑道:“那更简单——不过这只是一个步摇而已,难不成你夫君只送过这一个物件给你,你才这般珍惜?”
江晚月一怔,此时,劝告她的声音此起彼伏:“对啊,回头让你家谢郎君再送一个给你不就是了?他又不是小气之人……”
“夫君送的有何稀罕?家中屉里那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有什么舍不得丢不开的?”
“对啊,妹妹,换个首饰就当交个朋友了。你刚来东都,更该和我们多走动走动……”
众人围着她你一言我一语,江晚月不习惯被人这般围在中间议论,鼻尖都急得冒出细小的汗珠,她伸出手想将秦婉手中的步摇拿回来,坚定道:“这个真的不能换……”
秦婉没提防江晚月会直接动手,眼眸微睁:“哎,你……你怎么还动起手来?”
秦婉身旁的好友登时眉眼一竖,竟然猛推了一把江晚月的肩,不可置信提高音调道:“哎,你这个村妇,欺负人啊!这里可是东都!”
众贵女皆是秦婉好友,见状登时一阵喧嚷,纷纷上手推搡江晚月,有人则站在江晚月身侧作势劝架。
江晚月被人群围在中间,满眼望去皆是瓮动的嘴唇,视线所及,皆是颤抖的手指。
江晚月咬唇,正要出声,忽听一声凌厉凶狠的犬吠响起,一只通体黄白色相间的大狗从院外疯狂冲进人群,撕咬住秦婉的外裙,清脆裂帛声响起,秦婉裙摆一角被扯破,满地皆是跳动的珍珠。
江晚月吹了声哨音,如往常放船时一样叫了声:“大福!”
大福水汪汪的黑眼睛圆溜溜,憨态温顺,总是带了笑颜,如今却凶狠的呲牙挡在江晚月面前,对着秦婉等人狂吠不止。
秦婉已被赶来的人护在身后,颤抖着道:“这是从哪儿来的畜生。还不拖出去打死!”
江晚月忍无可忍,挡在大福前头,冷声道:“东都是天子脚下,凡事都讲道理,你们非要如此欺人吗?”
秦婉还未说话,一道清冷的男声不重不轻的传来:“这是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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