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没想到碧茶居然会是这样一副反应,直觉她可能得知了一个大秘密,本不欲卷入其中,却看对方哭得实在可怜,还是忍不住蹲下身子,伸出手抱住了她。
“没事的,没事的,我不会跟别人说的,没有人会把你再送回东宫,你不要害怕,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
她轻轻拍着碧茶的后背,将食指靠近嘴唇,比了个“嘘”的动作。
在她的安抚下,碧茶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两人互相搀扶着,又返回了西殿。
到了门口,碧茶拉住卫昭,目露哀求道:“你再陪我一会好不好?”
卫昭跟着她一起进了房间,屋内年久失修,蛛网密布,脚踩进去一脚一个鞋印子。
这地方居然还能住人?她心里顿时浮出了一丝对碧茶的怜悯。
碧茶在没有送入东宫之前,在贵妃宫中也是有品级的宫女,过得比其他普通宫女不知道好到哪里去,没想到短短几日,人生大起大落,活得比她这种冷宫杂扫宫女还不如。
卫昭点点头,扶着碧茶上床,坐在床边帮她盖好被子,看着她不安地闭上眼睛。
夜已深,房间里一片静谧。
卫昭不知不觉打起了瞌睡,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一声尖叫。
“我什么都不知道,太子殿下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她瞬间惊醒,转头看去。
原来是碧茶梦魇了。
卫昭伸手将她摇醒,看着她抱着被子缩在床角,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
也不知道她到底在东宫经历了什么,居然这么害怕?
窗外一声惊雷响起,随后下起瓢泼大雨。
雨滴透过开着的窗户,击打在房间的地上。
卫昭只得暂且离开床边,走到窗前,将窗户仔细关好。
纸窗将雨水拦在房外,房间里一下显得安静了下来。
她松了一口气,转过身,这才发现碧茶不知何时下了床,走到了她身后。
她心中一跳,忍不住后退一步,却被一双冰冷的手牢牢抓住。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将面前人的脸映得青白一片。
对方抓住她,就像落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将埋藏在心底已久的秘密吐出。
“太子、太子殿下他不举啊!”
***
大雨淅沥沥地下了一整晚。
早朝过后,皇帝在御书房召见太子朱煜。
考校完毕,在场的大儒均对太子赞不绝口。
太傅谢平更是摸着长须赞叹道:“太子殿下每日寅时就起身,子时才熄灯,数十年如一日,从未懈怠过,这份毅力,连老夫都自叹不如。”
坐在高位上的帝王眼中却没有喜色,也没有一句夸奖,反而问道:“听说前几日东宫走水,烧死了两名宫女?”
御书房里顿时一静。
太子不慌不忙站起身来,“启禀父皇,确有此事。”
他表情淡漠,语气平常,仿佛谈论的不是烧死的两名宫人,而是今日的天气。
皇帝皱眉道:“为何不救火?”
“儿臣以为,天意如此。”年轻的储君站在御座下方,直视天子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旧宫烧了,可以再造一座新宫,烧死的宫人,命人厚葬即是。”
皇帝身体陡然前倾,还待再开口问话。
太子却不等他张口,抢先一步道:“儿臣还有其他政务要处理,父皇若无要事,请容儿臣告退。”
说罢,也不等皇帝回答,转身退出了御书房。
乾清宫门口,太子侍卫赵佗看到太子出来,连忙上前,为他撑伞。
太子冷着脸与身后的众位大儒一一行礼,而后转身离去。
大儒们看着他挺拔的身影,行走在雨幕中,如同一只孤傲的鹤,忍不住面面相觑。
太傅谢平更是摇头轻叹一声:“陛下一向温和,对太子殿下是不是过于严苛了些?”
夜傍时分,皇帝处理完政务,摆驾昭德宫。
贵妃听闻太子从御书房出来脸色不好,笑问道:“可是白日功课考校不尽人意?”
皇帝摇了摇头,道:“太子天生聪颖,过目不忘,帝王心性,他已学了十成。”
贵妃一边为皇帝更衣,一边奇道:“那陛下为何忧虑?”
换上常服后,皇帝拉着贵妃的手坐在软榻上,“梓童,朕有时候会想,若是拦在太子前方的人是朕,太子是否也会毫不留情地将朕铲除?”
贵妃心中一惊,“这……陛下多虑了。”
皇帝摇头叹道:“太子目标明确,追求权利、霸道、成为天底下最强的人,这本是一件好事,但帝王之道从来不只是权谋巧诈,也不是武力治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朕希望他心中也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懂得王者仁心、怜悯和慈悲之心。”
他看着贵妃,目光幽深,“梓童,帝王之位何其冰冷,若是心中没有火源,坐在上面,只会慢慢变成一堆灰烬。”
贵妃用手盖住皇帝的手,宽慰道:“陛下,太子还年轻,慢慢来,他必然不负陛下所望的。”
皇帝将她拥入怀中,看着窗外的夜色,半晌,低声道:“但愿如此吧。”
翌日,服侍皇帝上朝后,贵妃坐在梳妆镜前,神情松愣。
尚鸾台大督公邓衷进来给她请安时,看到她眼下泛青,面带忧虑,于是挥退左右。
“娘娘昨夜可是没睡好?”
他靠近贵妃身后,为她松开头发,拿起梳子,一下下地按摩头皮。
贵妃看着镜中的自己,叹道:“这些年,白发长了不少。”
邓衷一贯冷肃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娘娘说笑了,谁不知娘娘童颜永驻,怎么会老呢?”
“就你会哄本宫开心。”贵妃笑骂一声,转头看他,回忆道:“你是新朝十三年入宫的吧,那个时候你才五岁,看到本宫还会哭鼻子,转眼间十年过去,你已是权倾朝野的大督公了。”
邓衷露出感激的神色,“邓衷只是个阉人,若无娘娘提携,又如何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邓衷的命都是娘娘给的,娘娘但有吩咐,邓衷莫敢不从。”
听到他如此表忠心的话,贵妃却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本宫知道你是个好的。”过了许久,又开口问道:“你说,太子他为何不碰本宫送去的司寝宫女?”
邓衷闻言面露难色,“这……太子殿下天皇冑贵,许是看不上这些宫女?”
“若真是如此,本宫倒是可以为他另选良家女子,可……”贵妃皱起眉头。
邓衷察言观色,立马开口道:“娘娘有什么烦心事?臣愿为娘娘分忧。”
贵妃从镜中看了他一眼,“你的心意本宫明白,可有些事,你也使不上力呀。”
她起身走到暖榻旁坐下,以手撑着额头,似乎有些头痛,过了半晌,这才开口道:“邓衷,你说太子他是不是真的不举?”
邓衷一下跪倒在地上,头紧紧贴在地面,不敢回话。
贵妃看也不看他,继续说道:“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是本宫送去的司寝宫女害得太子不举,你早就知道这些传言,却还瞒着本宫,对不对?”
邓衷趴得更低了,“臣不敢。”
贵妃幽幽道:“陛下命你掌管尚鸾台,对内执掌内廷,对外监察百官,事无巨细都要报到你这里来,你又如何不知,那些个司寝宫女侍奉太子时发生的事情?”
邓衷猛地抬起头,“娘娘……”
“本宫知道,你是怕本宫担心,所以才将那两名宫女灭口,本宫不怪你。可这么大的事,若是太子他真的……那可如何得了?”
贵妃无力地扶住胸口,急促地喘息起来。
邓衷膝行到贵妃脚旁,将手放在她的腿上,“娘娘莫急,臣已经找到办法了?”
贵妃睁开眼睛看向他。
邓衷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瓷瓶,献到贵妃眼前,“好叫娘娘知道,臣不是刻意隐瞒娘娘,只是想找到解决办法,再来一齐禀告娘娘。这是太医院秘制的鹿血酒,喝下去,不仅对身体没有一丝损害,还能起到补肾壮阳的功效。”
“哦?”贵妃玉手接过瓷瓶,细细查看。
邓衷捏着贵妃的小腿,压低声音道:“太医叮嘱了,此酒还有催情的功效,万不可贪杯。”
“不能贪杯,喝多少才好?”
“一杯足以。”
“一杯就行?”贵妃摩擦着白玉瓷瓶,思虑半晌,终于开口道:“你可能保证,此酒对身体确实无害?”
邓衷指天发誓,“臣已经细细盘问过太医,绝不敢有所隐瞒。”
贵妃闻言再无顾虑,将大宫女竹兰叫进来,吩咐道:“本宫已经好几日未见太子,你去东宫请他过来一叙。”
“奴婢遵命。”
竹兰走后,邓衷眼中寒光一闪,轻声问道:“娘娘,东宫剩下的那几名司寝宫女,可要?”
他用手做了个‘斩首’的动作。
贵妃闭上眼,“太子一向不喜旁人插手东宫事务,若是她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那便算了。”
“喏。”
邓衷从昭德宫出来,没回尚鸾台,反而先绕道去了宫女所。
宫女所的门一开,十五岁的少年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昭姐姐。”
卫昭接过他手中的食盒,将他迎进屋子。
食盒里果然放着她最喜欢的桂花酥,她给邓衷倒了一碗茶后,便迫不及待拿起一块,咬了一口,露出满足地神色。
“桂花酥怎么这么好吃呀。”
邓衷低眉一笑,语气里满是宠溺,“是呀,你都吃不腻的。”
他看着卫昭如小仓鼠一般,哼哧哼哧便吃完了一块桂花酥,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圆盒,放在桌上。
“这是我从太医院要来的的金创药,让我猜猜,又是紫娟那丫头惹祸了吧。”
卫昭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接过药膏道:“不好意思啊小邓子,每次都要麻烦你。”
邓衷笑道:“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说完,又正色提醒道:“倒是紫娟,她虽与你是同乡,可你也不能护她一辈子。”
卫昭冲他一笑,“没事的,我这次故意没拦着她,她口无遮拦,受了这么大的教训,以后应当不会再乱说话了。”
邓衷垂眸,“我看未必。”说罢,貌似随口问道:“对了,下个月就是你生辰,想要什么生辰礼吗?”
卫昭连忙摆手道:“不用啦,也不是什么大事,平日里你就够忙的了,哪还能让你费心去准备什么生辰礼。”
“你的生辰,我自然是要费心的。”邓衷目光定定地看了卫昭一眼。
卫昭有些不自在,躲开了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邓子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她有些心慌,匆忙站起身来,“天色不早了,我、我还要去看紫娟。”
邓衷闻言也随之站起身来,将桌上食盒盖好,道:“我也要回尚鸾台去了。”
两人一同出了门,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告别之际,邓衷突然开口叫住卫昭:“对了昭姐姐,听说上次宫宴上贵妃娘娘发了话,说是要放一批宫人出宫,你……会选择出宫吗?”
“应当会吧。”卫昭点点头。
邓衷再无疑问,微笑着与她告别,看着她的背影远去,目光逐渐变得晦暗不明。
也是,能有机会出宫与家人团圆,谁会不愿呢?
他一个残破之身,也给不了卫昭想要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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