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桓泽榻上冷脸了一时半刻,沉声唤人。
“她还是不肯过来?”
彭嘉福立在门前,躬身道:“钟奉仪自言身体抱恙。”老奴才.明了主子的心思,说话都带着三分小心,“说是……膝盖疼。”
自午时跪倒太阳落山,才得主子松口,饶了她这么一遭。
新被抬封的喜悦,搁太阳底下晒得又累又苦,也怨不得小姑娘会闹别扭。
秦桓泽皱眉道:“传太医过去瞧瞧,诊治了病,让她来伺候。”
彭嘉福应声,一路小跑的带着太医去西暖阁后的偏房传话。
清荷伸着双腿,任小宫女伺候她敷药,“涂得厚生些,太子爷没那么小气,用些药膏还是舍得的。”
话里面不满之意溢出,彭嘉福听得害怕,主子明显的对这位小主子偏颇,即便是说几句抱怨的话,也没什么。然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可不敢听进耳朵。
“奉仪,您看这……”彭嘉福腹内沉吟,想到了个两全的法子,“奴才这就让人抬了软轿,送您过去。”
眼前的小主子揣着心思要闹脾气,主子那边又等着人过去。
他一个做奴才的,就是跪着去求,也要把人送到主子面前才成。
清荷还要说话,就听门外传来隽蔚的声音:“孤怎么就小气了?”
挥手赶退众人,秦桓泽走上前来,凑近在她涂了药膏的伤患处看了看。
不悦的皱眉道:“怎么肿了这么大一片?”
她衣裙被拢了上去,白净的两个膝盖上涂满了黄茶茶的膏药,下面拿一方薄被遮掩,坐在近前,都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草药气味。
其实只有跪在地上那处红了一片,但宫里太医一向谨慎,清荷又要刻意卖惨,两相之下,就糊出了一副护膝。
清荷嘟着嘴,拿眼横他:“那还不得谢主子您赏。”
中午那会儿她就纳闷,怎么就突然换了好脸色?
又是自导自演的一出大戏,上次给她安了一个刺杀朝廷命官的大罪。这次还算手下留情,不过是让在众目睽睽之下跪了几个时辰。
连皇后娘娘派人过来说情,都被他冷目撵了回去。
小姑娘眉眼竖起,恨不得张嘴咬他一口。
秦桓泽伸手在她红肿处用力一戳,清荷挤眉弄眼的‘嗷呜’一声,泪花都被疼出来了。
“您要杀了我才肯罢休么!”委屈加上憋闷,撩动五中,清荷形容枯槁,眼泪打了个转,滴滴答答的次第滑落。
秦桓泽蹙眉,颜状肃穆,替她拭去眼泪,如是道:“你装的太过,我以为那块也是伪出来的。”
被他当面拆穿,清荷又气又恼,两手抱起在鬓边的那只大掌,恶狠狠的咬了一口。
血腥味在嘴里晕开,她大嘴咧着,泪珠子断了线流下。
秦桓泽也不嫌脏,随意擦去附在手背上的血迹,毫无伤口,再看小姑娘哭的悲怆。
从她神情中探知一二,破功笑道:“本事,咬人也能咬到自己的舌头!”
“哇……”清荷哭的越发声大。
彭嘉福守在门外,神色淡定的掩了掩耳朵,暗暗感慨:这钟奉仪不光身子骨强壮,连哭声都比别人洪亮的多。
后来,还是秦桓泽作揖陪笑,说了好些句软话,才哄得小姑娘破涕为笑。
至于侍寝那事,钟奉仪身体不适,太子爷冷着面,带着一身寒气,独子一人回了寝殿。
事情传至中宫,皇后娘娘手持檀木铲香勺,挑着炉里的香末。面上转喜为忧:“太子当真是怒气冲冲的回去了?”
小太监低头,回话道:“听说那钟奉仪,双膝红肿,连下地都不得,彭总管说是要用软轿把人送去,偏太子爷亲自过了去,在屋里就把人骂哭了。太子爷回去的时候,也是怒气冲冲的,还骂彭总管多事。”
他们的人虽进不去东西暖阁,但昨晚他在角房底下听得一清二楚,嚎哭声直冲云霄,若是放到别的主子身上,都得怀疑是不是上了刑罚。
皇后撂下铲香勺,脸上尽是不悦。
谈文曜的事情传进宫里,虽恰逢她抬了个女子过去,于太子名声无碍。
可她一手养大的儿子,自己是最为了解的。
太子自幼就不喜宫女伺候,及至弱冠,身边连个通房侍妾也没有,说的好听些,叫做洁身自好,可他一个储君,要什么洁身自好?!
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被他看顺眼的钟氏,虽说身份碍眼了些,但若能纠了他的怪癖。
即便是钟家出来的,也就忍了。
只要她让太子尝到了周公之乐,日后妙妙嫁去东宫,开枝散叶,她一个小小的奉仪还能反了天不成?
可!在闺中之事上,连钟氏都不招待见。
想到这里,她就怒上心头,眼梢飘向窗前的多子多福金罂花。
轻抬下颚,示意道:“把那个,给太子送去,再挑两盒上好的养伤药,嘱咐钟氏好生将养。”
送花的小太监转述完皇后娘娘的话,无奈的瞥了一眼跪在书架后的钟奉仪。
摇头叹息,皇后娘娘的一片苦心,怕是要白费了。
彭嘉福抱着着盆栽,要往外面端。
主子不爱这些花花草草的,石榴花又气息稍重,自然是要摆得远远的才好。
秦桓泽道:“放里间的小桌上去。”
东暖阁的隔间里,设了一张小桌,那是主子往日泼墨作画的地方,如今已作钟奉仪看书吃茶之所。
太子爷怕人看到了不好,专门让人作了一面画屏,挡了其中光景。
但坐在书案后,隔着镂空的窗奁,却能将里间风物尽观其目。
清荷终于翻出了要找的册子,起身回屋,正看到一盆暖盈盈的石榴花。
出来谢恩。
秦桓泽闻声,抬头觑她,笑着道:“昨儿不是还嗷嗷哭的厉害,今儿腿上的红肿就大好?”
清荷厚颜一笑,昨儿的委屈都哭完了,也不跟他计较,伸手拍了拍了膝上沾染的尘土,大言不惭道:“是他们没有做好打扫。”
秦桓泽眸色深邃,将笔放下,抱着肩膀道:“钟奉仪可还记得,这东暖阁该由谁来打扫?”
清荷心虚,喏了喏嘴,说了两句好听话,逃去了里间。
入暮,她身子大好,也不敢再装着膝盖疼,避而不去西暖阁伺候。
后面汤池的水已放好,彭嘉福进来回禀:“殿下,可沐浴了。”
秦桓泽一身精棉的绡黼长袍,松松垮垮的系了绑带,领口半敞。
窗外的暖风吹进,掀开一扇,袒露一片光洁。
他起身,凑近某位洇红的面颊,低声笑道:“钟奉仪,伺候孤沐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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