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苍梧淮眉峰若蹙，犹豫道：“我只隐约记得那时魏贵妃还未进宫，二皇子年幼早逝，其生母贤妃犯错被赐死，宫中罪受苍梧泽宠爱的就是先皇后与母妃，母妃与先皇后相处融洽并无龃龉，我着实想不明白会是何人对我下手。”
应空叹息一声，道：“殿下七窍玲珑，聪慧过人，怎会想不明白‘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
苍梧淮顿时变了脸色：“你的意思是，给我下毒的人……是先皇后？”
浮瑶亦大为惊讶，忍不住道：“我虽从未见过先皇后，可在宫中任职的这些年，常听人说先皇后娘娘为人温柔可亲，最是慈悲仁善的。”
明道帝已经故去的嫡后杨氏，出身圣京名门，父亲是先帝的肱骨重臣，从小就被以中宫皇后的规矩典范教养，与当令圣上青梅竹马，情义甚笃，大婚当年便诞下嫡子苍梧清，稳坐中宫之位，执掌后宫期间，严于律己，宽仁待下，是宫人口中实至名归的一国贤后。
这样的人，怎会对不到五岁的幼子痛下剧毒……
苍梧淮：“不错，母妃一向敬重皇后，不争不抢，恭敬守礼，虽身受盛宠，数年来从未有逾越之举？我依稀记得年幼时，母妃常带我到坤宁宫给皇后平安。在我的印象中，她确实是一个温柔可亲的女人，总是微笑着对我说话，看着我的目光也很是温和慈爱，能有这样一个嫡母，我一度庆幸……姐姐，或许这事还需进一步查证。”
“阿弥陀佛。”应空双手合十，唇角微扬，似乎露出一个冷笑：“设局陷害殿下与淑妃娘娘的人正是先皇后杨氏，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尼所言，皆有实证！”
“可是为什么？”苍梧淮仍想不明白，满脸不解：“母妃家世不显，在朝堂上半点势力也没有，我虽是皇子，却非嫡非长，我们二人根本威胁不到她的地位。即便皇后想要除掉我和母妃，以她当时的势力根本易如反掌，何必大费周章，对我下根本不足以致命的毒药。”
“因为她的目的不是除掉你。”应空收捻佛珠，略一摇头，神情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无奈：“殿下，您在冷宫十年竟都不曾想明白吗？”
苍梧淮摇头：“请莹画姐姐指教。”
应空虽已出家，苍梧淮却始终坚持唤她昔日的名讳，应空眸光微闪，古井无波的眼底隐隐可见些许动容。
她停下脚步，半张脸隐于黑暗之中：“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殿下恐怕已经不记得，从前的中宫嫡子苍梧清，可绝不是如今这副模样。”
“什么意思。”苍梧淮懵然睁大眼睛，就连浮瑶也忍不住停下脚步，怔怔看着应空。
这件事又和太子有什么关系？
“当今的太子殿下，英明神武，俊朗不凡，有踔绝之能，有经世之才，可十年前的苍梧清却并非如此。”
应空捻着手里的佛珠，一字一句清晰道：“中宫嫡子，降生落地时身体孱弱，不似长寿康健模样，年满三岁都不曾开口说话，年过五岁仍不擅行走，宫中众人，甚至连陛下都觉得皇后所出的嫡长子身体孱弱，神思迟钝，难以继承大统。”
这……怎么可能？
一听到苍梧清、太子殿下等字眼，浮瑶眼前仿佛浮现出苍梧清颀长俊朗、威仪赫赫的身影，还有他幽深的黑眸下猜不透、探不清的情绪。
那样的人，仿佛一眼就能把她看穿，与他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觉得威压罩顶。
那样的人，仿佛生来就带着睥睨天下的威压和气势，龙章凤姿，气度不凡，天生的帝王之相，怎会是众人眼中难以继承大统的皇子呢？
“不是这样的。”就连苍梧淮听了也苦笑着摇头，轻轻瞥了一眼浮瑶，道：“离开冷宫后，我也见过苍梧清几面，他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
他矜贵而强大，俊美无俦，有权有势。
是他远远所不能及的。
“那都是后话了。”应空道：“殿下可还记得，有一年太子殿下曾罹患重病，后来被查出是被人下毒所害？”
苍梧淮蹙眉思索片刻，很轻地摇了摇头。
十几年前的事，他委实记不清了。
苍梧清比他年长五岁，从小就被杨皇后督着在坤宁宫苦学，他们兄弟二人其实无甚深交。
“殿下那时尚且年幼，记不清也是正常。”应空道：“可是贫尼却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十二年前，当时太子殿下刚满九岁，过了生辰宴便一病不起，呕血不止，后来才知道是被当时二皇子的生母贤妃娘娘下剧毒。”
“原来是这件事。”苍梧淮恍然道：“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当时仿佛是二皇兄猝死，贤妃娘娘伤心过度，性情大变，在宫中肆意残害有孕的妃嫔，后来不知何故一口咬定是皇后杀害二皇兄，便疯了一般对付尚且年幼的苍梧清。”
“不错。”应空道：“贤妃看似疯癫，实则动手极为狠辣干净，过了很久内廷才查到她头上。若不是贤妃不想让皇后的宝贝儿子死得太轻松，下的毒是慢性剧毒，恐怕以苍梧清的体质是绝对不可能撑到内廷找到解药的那一天。”
苍梧淮：“可是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应空：“亲生骨肉身中剧毒，苦状凄惨，你说身为母亲的杨皇后该怎么做？”
浮瑶忍不住道：“自然是苦苦寻找解毒之法。”
“不错。”应空赞许地点点头，道：“贤妃出身南疆，手中奇毒五花八门，当时给苍梧清下的是能使人浑身皮肉溃烂的七虫七尸丸。皇后就这么看着太子的皮肉一天一天溃烂发臭，几乎快要变成一团血人。”
“可是他现在明明安然无恙。”
应空的声音越发沙哑低沉：“那是因为杨皇后在贤妃松□□出解药前，就已经在她那里先一步找到了更好的解毒之法。”
心底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猜想，浮瑶一寸一寸拧紧眉心，忍不住问：“这个办法，莫不是……鲛人鳞片？”
应空点头：“这位姑娘说得不错，皇后那些天见太子身受大苦，皮肉溃烂，如被火焚，却始终束手无策，甚至贤妃罪行败露，都不曾松口给出解药。”
浮瑶闭眼叹息：“我曾听哥哥说过，南疆的七虫七尸之毒严格说来并非一种毒药，而是一种炼毒制毒的毒功，以七种毒虫七种尸虫炼制剧毒，而其对应的解药也因炼制毒药的基材不同而迥异，如果不是下毒者主动告知，是没有办法配置解药的。”
“不错。”应空冷笑一声，道：“不过有没有解药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皇后在贤妃宫里搜到了一片鲛人鳞片。
杨皇后出身北溟望族，见多识广，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可鲛人鳞片本身没有解毒的能力，唯有喂人服下，那服药之人的血肉才能变成能解万毒的解药。”
苍梧淮脸色沉冷，双拳攥得“咯咯”作响：
“所以，她就把那玩意喂给了我，让我成为给她儿子解毒的药引？”
“阿弥陀佛。”
应空闭目，口念佛号：“其实鮫人的鳞片并非传说中的那般神通广大，其药效只有对血脉相连之人才会生效。皇后和陛下情比金坚，她自然不会用陛下当作解毒的药引，那个时候，宫中又只有你一个皇子，所以你便成了这个药引子。”
一个个平静清晰的字音犹如一根根尖利的冰锥深深扎入苍梧淮的胸腔。
便体生寒。
“我是人。”他哑着嗓子，一字字道：“不是什么药引。”
应空听而不闻，只又迈动脚步在前方引路：“殿下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吗？自你身患怪病，皇后多次派人来长乐宫，以看诊为由，数次取血，这才解了苍梧清身上的毒。可虽然他的毒解开了，皇后想到他中毒时的苦状，便心有余悸，越发舍不得殿下这个活药引。”
苍梧淮冷冷道：“所以，她便设计出了钦天监之局，给我和母妃泼上了妖魔邪祟的恶名，只为满足她自私的愿望？毕竟一个被放逐在的妖邪之子可以随便搓扁捏圆，而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却不会心甘情愿任她摆布？”
“当真是和蔼可亲的嫡母。”苍梧淮恨道：“苍梧清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我母妃的命就不是命？”
原来他这十年来在冷宫苟延残喘的每一天，都是作为苍梧清行走的药引而存在的吗？
“殿下稍安勿躁。”浮瑶见他眼角泛红，情绪越发不稳定，隐隐可见癫狂之态，忙拽着他的衣角轻声劝道：“此间种种只不过是师太一家之言，并无旁证，需细细查证才是。”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应空在地道尽头的一扇小门前停了下来：“从这里出去，再往前走不到一个时辰，就是山脚了。当年淑妃娘娘被处死，陛下为防妖邪作祟，连夜烧了她的尸身，贫尼暗中为她敛骨，归葬在山脚河边，殿下顺着河流一直走就能看见。至于贫尼方才所说之佐证，同埋在娘娘墓冢之中，殿下或可亲眼一见。”
远方似有喧嚣人声越逼越近，应空一推暗门，叠声催促：“殿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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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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