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胖大婶一声哀嚎,众人纷纷注意到了衣衫褴褛、发型凌乱的田弄溪。
这还得了,一定是她走了太远的路才会导致的。
如此想来,这田家丫头一定十分不满意这桩婚事。
鬼媒人“哎哟”一声,晕倒在田弄溪的衣冠冢前。
众人如鸟兽般闻风而逃,一溜烟的时间,刚还人满为患的田家小院就空荡得如同田弄溪初见它一般。
田弄溪看着猛抓了一把跛脚凳上摆放的花生后颤颤巍巍狂奔出门,经过她身边时不敢直视的胖大婶,眼睛直抽抽,随手便拦了下来,“你……”
“啊啊啊啊啊!!!”胖大婶“啪嗒”一声跪坐到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就着别扭的姿势爬出了田家大门。
事已至此,田弄溪饶是再愚笨不堪,也能猜出事情大概了。
她无暇管苏枞去了哪里,心中陡然生出几分荒凉。
田弄溪上辈子虽是孤苦伶仃、无家可依,却也见过有父母的小孩。
无论他们调皮捣蛋还是安静乖巧,无论那天是风平浪静还是多事之秋,他们总会在某次接完电话后不耐烦道:“我爸妈催我回家了,不好意思,下次再聚啊。”
田弄溪每每都是那个安静点头,微笑着挥手,看着他们一步一步走远的角色。
时至今日,田弄溪才推翻自己过往的看法。
原来并不是有家人的小孩就会被珍视。
在她一无所知的新世界,有个明明有家人却和她一样身如浮萍的女孩。
田弄溪改变想法了。
不论贫穷或是富贵,她绝不可能让田家人占到一点便宜。
即使田二娘的心愿是孝顺爷奶、扶持幼弟,即使田二娘看见此时此景,会毫不犹豫地走入坟墓。
即使此刻面对的不过是一群书中人,而田二娘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NPC。
虽然改变不了时代带来的局限性,但她厌恶既得利益者单纯的嘴脸。
田弄溪看了眼坐在大厅中央看着她愣神的田奶,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笑道:“我是……回来索命了吗?”
田奶眼神空洞,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旁正摇着拨浪鼓的田耀祖愣在原地,喃喃叫唤,“姐?”
凉风袭来,带来阵阵冷意,在场的人大都不寒而栗。
田弄溪一时半会没想好怎么应对,准备见机行事。
她终于想起来捡到的野男人,环顾四周,在看到站在阴暗处整个人都看不清的苏枞后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后略带释怀的笑了笑——还好,即使这个男人遇事只会躲起来,至少没有逃跑。
这份笑在屋内的人看起来略显惊悚,田奶终于回过神,“噌”一下站起来,将田耀祖护在身后,眼神警惕地看向田弄溪。
田牛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瘸一拐地逼近田弄溪,边疾走边用拐杖驱赶,口中念叨着,“给你找了个好冥配,待丑时便完婚了,快去找你的丈夫,别再来了。”
田弄溪冷眼旁观着田牛的丑陋作态,直到他挥舞着到了身边,才轻飘飘地动手打掉他的拐杖,踩在地上。
“阿爷,我是二娘啊。”田弄溪笑得不达眼底,“我没死,只不过是回来晚了些罢了,这么快便将我卖了?”
“哼。”田牛重重地呸了声,唾沫星子溅了一地,“你生是李家人,死是李家魂。”
“这成婚仪式还没完成,我便已是李家人了?看来你们早就打算好了将我配阴婚,无论我是人还是鬼吧。”田弄溪看着屋内田二娘的牌位,冷笑道。
田奶站起身将田耀祖拉远,随即走出屋子,站到田弄溪身边,犹豫着开口,“丫头,我和你爷爷是想再等等你,奈何李村长他……”她拉过田弄溪的手,轻轻拍了拍,声音微不可闻,“李村长他催得急,听说你没回来就带着媒人和大包小包的来了,我们小老百姓,什么都不敢说。”
田弄溪抽出手,心疼地替田奶擦干眼泪,“我知道了,你们在短短几个时辰里被迫筹备好了一切,你们辛苦了。”
“唉……不辛苦,你回来了这桩婚事就……”
门口处突然传来一爽朗人声打断二人谈话,“我就说怎么这个时辰了还未见你家众人,可让我好等啊。”
众人皆抬头朝声音来源处看去。
一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头戴黑色镶金幞头,身着暗红色喜袍,细看衣角还有两三处没掖好。
甫一进门,他便将扶着帽檐的手放下背在身后,哈哈笑了两声,径直走到田弄溪面前。
田弄溪知道他是谁,却还是挑眉笑道:“看来今夜鬼门大开,我那未完婚的夫婿也来凑热闹了。”
李康伯正笑着的嘴角僵住,“二娘说笑了,今日本是为你我成亲准备的,我好好站在这儿,何谈什么鬼魂之说。”
“李村长对我真是情深义重,如若我真的死了,还要和我的衣冠冢成婚呢。”田弄溪的目光穿过李康伯布满皱纹的额头,直直落在了屋内事不关己轻摇着拨浪鼓的田耀祖身上。
如果她没记错,今日白天田耀祖说的分明是和李村长结亲,是田家做了两手准备,势必要将田二娘卖个好价钱,还是田耀祖身为原书主角,本能地跟着真正的剧情走。
她心中隐隐有猜测,却好似在大雾中走路,怎么也抓不住真正的方向。
“二娘这是什么话,我这是赶过来帮你呢。”李康伯逼近田弄溪,言语间似乎尽是惋惜之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如若你我不成婚,那二娘你二八年华便要抱主成亲,从此在我李家守活寡了。”
抱主成亲——活人抱着死人的牌位进行婚礼仪式,终身不能再嫁,成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寡妇,往往因为丈夫的早逝成为一个家族内地位最低的人。
田弄溪想起选修课上教授对这个词汇的解释,当时课堂上无论男女同学都纷纷谴责这一“吃人”的封建糟粕,而如今——田弄溪看着周围表情正常,仿佛习以为常的众人,冷哼了一声,重重踩了一脚李康伯穿着金丝鞋的脚。
“李村长,冥婚可是犯法的。”
“怎么,田二娘这是铁了心要和我儿成亲了?”李康伯忍住足部的隐隐作痛,咬牙切齿道,“不如我现在便把县老爷请过来问问配阴婚可否犯法。”
“不必了,我这么晚回来,就是去请了官爷过来。”
黑暗中的苏枞无声看了这场闹剧好一会儿,如今也确是要交热闹费了。他抱着双手站了出来,按恩人的要求扮演起县衙官员。
“正是在下。”
“从哪儿找了个毛头小子就想骗你李爷爷我。”李康伯嗤笑道。
李康伯去过县衙,却从未见过这么一号人物。
苏枞默不作声,只气定神闲站在那,端的是一副傲世轻物的模样。
田弄溪冷哼一声,似乎不想多费口舌,只白眼道:“你小小一个村长,岂会尽知县衙人事调动。这是前不久才从京城调过来的探花郎,知县大人听我诉说,知我苦楚,便派了探花郎老爷过来。”
田弄溪边说边恭敬地朝苏枞作了个揖。
苏枞微微点了点头便转移了视线,将派头拿捏了个十足十。
本年确是有堰朝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只是探花郎兹事体大,他竟未知晓半分,想来便是这丫头随便找了个人诓他。
“呵,探花郎?”李康伯上下扫视了一眼穿得黑不溜秋的苏枞,嘲讽道,“探花郎出门怎的也没个衙役作陪。那我问你,你姓甚名谁,假扮朝廷官员,这可是重罪一条。”
田弄溪冷笑一声,抬高了语气质问道:“你小小村长也配问探花郎大人的名字?”
“景温书,在下名为景温书。”苏枞不咸不淡地看了眼愣住的李康伯,“京城离瑞阳县不啻天渊,陛下怜惜我舟车劳顿,许我暂歇半月,无需理会诸多杂事,算来今日便是我正式上岗第一日了。”
苏枞冷不丁开口,别说李康伯,就连田弄溪都被他滔滔不绝的话砸晕了会儿。
田弄溪穿书前仅仅看了第一章,刚看见小巷内的大红灯笼时饶是察觉出不对劲也因时间仓促只得瞎编个方法让苏枞记住。
怎么他……田弄溪看向一身正气,表情丝毫未变的苏枞,掌心出汗,只得暗暗许愿天高皇帝远,李康伯也并不知晓村外的事情。
只是田弄溪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确有此人,并不是空穴来风。
景温书——商贾之子,年未及冠,初次科考便在乡试、会试中一举夺魁。瑞阳县出了个千载难逢的天才,饶是八旬老妇人也知晓他的名号。
圣上早在登基之初便有旨,各路中举的官员,无论名次,皆要驻京外留任一年,凭功名方可申请调回京城。
景温书是瑞阳人,留任瑞阳县内也算正常。
只是……李康伯看着面前不正眼看人的男人,只觉得往日里听闻的探花郎温文尔雅、阳煦山属实是谣言。
苏枞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会错了意,抚了抚衣袖在不经意间露出了自己价值连城的玉佩。
李康伯看着二人的做派,有些被唬住,声音里已然没有了刚刚的笃定 ,却还是强撑着说道:“探花郎大人明鉴,这场婚事是草民为自己办的,”他大手一挥,指了指站在一旁的田爷田奶,“田家人收了我的银两土地,又不想嫁女,骗我说二娘已死,我这才吓唬他们的。”
“李村长,你怎么能胡说,是你……”
“我?倘若我不使些手段,你家怎么会让二娘出来。”李康伯打断田牛的话,怒目相对。
“此事好解决。”苏枞矜贵地指了指屋内晕了足足半个时辰的鬼媒人。
趁着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田弄溪去灶台处舀了碗浑水递给苏枞,没有吱声。
苏枞掂量了下,径直走到晕了半晌的鬼媒人身边,洋洋洒洒泼了下去。
鬼媒人是个三四十岁的女人,生得十分标准——嘴角处有一颗硕大的黑色痦子。
“啊——哎——”她似乎嫌弃苏枞扰了她清梦,眼睛还没睁开时就拳打脚踢了一番。
苏枞想了想,学得有模有样地踩住了她为非作歹的手。
鬼媒人吃痛,这才完全清醒过来。
“你……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年方几何,可有婚配?”
“嗨。”田弄溪见她完全清醒过来,这才走上前。
“你……你……”她双眼向上翻,眼看又要晕倒。
田弄溪弯腰一把揪住鬼媒人的头发,笑道:“嬢嬢,地上凉,别睡啦。”
“你……你……”
“我是二娘呀,我没死呢,多谢嬢嬢为我张罗婚事。”田弄溪歪了歪脑袋,指了指站在一边的苏枞,“对了,这是县衙的官爷,想问问你这场冥婚是谁的主意。嬢嬢,你可要说实话呀。”
李康伯、田爷田奶和田耀祖都凑了上来。
田弄溪拉起倒在地上的鬼媒人,报之一笑。
“我……”鬼媒人害怕地看了眼李康伯,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他,眼神示意苏枞。
“你、你这贱妇,分明是你找我说田家村有俏美人,可以使些法子让她跟了我,实在不行也可以送给我可怜的英达!”
“你、你血口喷人。”鬼媒人失了力气,跪在苏枞身前,死死拽住他的衣袖,“大人,分明是他用我儿性命相逼,我才被迫卷入了这场勾当啊。”
苏枞不动声色地退后,“待明日县衙之上,便可一探究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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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离开田家的李康伯和鬼媒人,田弄溪笑弯了嘴角。
穿来后解决的第一件事,待明日县衙之上又可以狠狠宰他们一顿,打道回府指日可待!
她收回目光,准备和田爷田奶商量一下,今晚让苏枞就住这儿。
田奶突然却爆发,“你……你不是二娘!”
二娘她自小胆小温顺,从未出过田家村,她不可能找得到去县里的路,更不可能这么和男子说话!
田奶身体颤抖,头脑发昏,指着田弄溪大喊。
狂风乍起,屋内田二娘的牌位被骤然吹倒在地,带倒了碑前的几支红白蜡烛,碑旁准备好的白幡霎时间被烧得烟消云散。
火虽不大,却红得过分。
一片火光中,田弄溪低头对上田奶的视线,笑道:“您说什么呢,我就是二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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