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别墅里一片空荡,月光透过落地窗,照在客厅里的挂钟上——指针指向凌晨两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甜腻气味,冬舫站在楼梯口,下意识想要逃离,但却好像被无形的枷锁控制住,发不出声音也动不了,只能绝望茫然地闭上眼睛。
然而就在下一秒,周围环境忽然变化,一个男人出现在他面前。男人手里握着刀,血顺着刀尖滴到地板上,落在他的脚边——那里还躺着一个人。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地板上人散开的银发上,像是覆着一层皎白的雪。
冬舫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捂住嘴努力不发出声音。但是拎着刀的男人还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猛地转头看过来——
冬舫从睡梦中惊醒,一把掀开被子冲到厕所狂吐。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梦到这样的场景了,但无一例外,每次从梦中醒来之后,都必定会经历一场昏天暗地的呕吐。
窗外晨光熹微,青蓝色的天空里飘着两缕云,有种近乎孤寂的平静。
冬舫紧紧抓着洗手池的边缘,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干呕了几声后,他随意掬了捧水漱口,又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
水珠顺着他绷紧的颈部线条流进衣领。镜中的男人面色苍白,五官精致,像座栩栩如生的艺术石膏像,但却和噩梦中那个拎着刀的男人的长相出奇相似。
冬舫收拾妥当,拉上窗帘,又重新躺回床上。他睡不着,只是盯着天花板发呆,任由脑海中万千思绪奔驰。
梦中持刀的主角是他的舅舅冬竹,而倒下的那个人是他的外公冬日微,他们两个是十六年前那场恶性伤害事件的当事人。
两人都算是公众人物,冬竹杀了自己的父亲之后自杀——这件事情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警察多方查证,请了不少相关领域的专家做鉴定,最后以精神疾病为由了解了这起案子。
天人两隔,逝去之人已经远去,具体情况也已无从考究,只留活着的人在世上承受折磨。
事故发生时,冬舫也在场,他是那场事故的幸存者,也是唯一的目击者。
那天刚好是他的七岁生日,半夜他被动静吵醒,躲在卧室门后目睹了舅舅提刀杀人的全程——那也成为了他往后人生中逃不掉的的梦魇。
也不知过了多久,阳光透过窗帘缝在房间内描绘出一道金线,冬舫放在床边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是冬兰打来的电话。
“妈妈。”
电话那头很嘈杂,冬兰的声音夹杂在鸣笛声里,显得有些不清晰:“宝宝,你起床了吗?”
“嗯,”冬舫掀开被子起身,一把拉开窗帘,“怎么了?”
“你昨天不是说要在洧城租房住吗?”冬兰说,“妈妈朋友的儿子现在在洧大附属研究所工作,他在那边刚好有套房。我想着你可以搬去和他一起住,互相之间也能照顾一下。”
夏末的阳光还是有些灼人,冬舫眯着眼在窗边站了一会儿,果断拉上窗帘,将自己重新笼罩在了阴影里。
他毫无波澜地捏起嗓子:“亲爱的妈妈,我还是你最爱的亲亲儿子吗?”
冬兰:“当然了。”
“那你为什么就这么把我卖掉了?”
冬兰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祁繁阿姨和我是很多年的朋友了,小姜我也见过几次,是个挺细心的孩子,你和他住在一起,我也能稍微放点心。”
虽然冬兰嘴上说着的是“互相照顾”,但是冬舫心里明白,她是想找个人看住自己。
那场事故带来的影响不言而喻,案件定性后,冬兰就带着冬舫搬离了洧城,到气候更加温和的南安市生活。
经过几年不间断的心理治疗,冬舫的心理状态已经趋近于健康水平,但冬兰依旧放心不下,尤其是在冬舫留学回国选择到洧城发展之后。
冬兰本来是打算辞职来和冬舫一起住的,但却被自己儿子严词拒绝。
“宝贝,我们各退一步,好不好?”
冬兰使出以退为进的招数,冬舫的拒绝卡在嗓子眼,迟迟说不出口。
过了半天,他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冬兰的声音明显上扬,对着电话听筒就是“吧唧”一口:“那我一会儿把小姜的联系方式给你,你们自己联系。”
“好,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冬舫挂掉电话,看着乱糟糟的酒店房间,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从摊开的行李箱里扒拉出件干净的衬衫换上,动作娴熟地戴上美瞳,确定一切都收拾妥当后,出门打车去了医院。
每次做梦之后,他都吃不下东西。这是无可避免的生理反应,所以冬舫每次吐完都会到医院打营养针。
医院人满为患,冬舫顺利地扎上吊瓶,安静地坐在输液室的角落发呆。
不多时,他的目光被治疗台前的两人吸引——
男人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左手手腕上绑着止血带,从冬舫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他颤动的睫毛和咬紧的牙关。
旁边站着的男孩眉眼和他有几分相似,只不过身上穿着校服,面部表情也没有那么生硬。
冬舫默默打量着这兄弟俩,忽然悟出一个道理——穿校服确实显年轻。
男人看起来很怕,但同时对弟弟又是真的嫌弃,两相权衡之下,还是纡尊降贵地伸出了两根手指,紧紧捏住了旁边人校服的一角。
像是注意到了这边的视线,男人微微转头,刚好和没来得及收回视线的冬舫对视。
冬舫:“……”
此时移开视线会显得太过欲盖弥彰,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露出一个鼓励式的微笑,比了个“加油”的口型。
有点尴尬。
下次再也不要盯着别人看了。
*
护士扎针的动作很娴熟,姜怿淮几乎没怎么感受到痛,但这并不能减少半分他对针尖的恐惧。他始终保持着偏头的姿势,直到确定手背上的针尖已经全部被胶布盖住,才松了口气。
姜清殊从护士手中接过吊瓶,小声蛐蛐:“都多大的人了还怕打针。”
“那你下次去玩密室的时候别拉我,”姜怿淮语气里毫无波澜,“也不知道上次被吓哭的是谁。”
姜清殊:“……对不起哥,是我唐突了。”
“小事,”姜怿淮在冬舫对面的位置上坐下,“放心,监控视频什么的我还没来得及外传。”
姜清殊:?到底有没有人能来管管他。
他觉得自己再和姜怿淮聊下去,估计就要声名不保,于是把目光转向了输液室里的其他人——
坐在对面的人胸前挂着显眼的别针项链,头上戴着顶浅蓝色的棒球帽,帽檐下露出一双深邃的蓝色眼睛,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里,他安然地坐着,有种超然的平静冷淡。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姜怿淮也多看了他几眼,忽然没缘由地想起了他去年冬天在东北雪原见到的那只偶然闯入复杂喧嚣世界的,纯粹的鹿。
*
因为一只手打着吊瓶,冬舫回消息的动作有些拘束,稍微分了下神,手机就从手里滑了下去,不偏不倚地落进椅子缝里。
手机摔下去的时候屏幕朝上,锁屏壁纸里的一大一小咧着嘴朝屏幕外的人笑。
冬舫看着离自己的脚不到二十公分的手机:“……”
不开玩笑,这绝对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热心市民姜清殊同学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前:“我来我来我来。”
他把手机捡起来还给冬舫,顺势抛弃了自己的亲哥,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空位上。
“哥哥!你长得好帅啊!是外国人吗?会说中文吗?”
“谢谢,”冬舫弯起眼角,很礼貌地回答,“我是中美混血,会说中文。”
姜清殊:“那你的眼睛本来就是……”
“没有,我戴了蓝色美瞳。”
“这样啊,很适合你,”姜清殊竖起大拇指,“你自己一个人来的医院吗?”
冬舫点头。
姜清殊朝对面一指:“我陪我哥一起来的,他在对面。”
冬舫顺着姜清殊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轻笑着点头示意。
姜怿淮神情滞了一瞬:“不好意思,我弟弟话有点多,如果打扰到你还请见谅。”
“没关系,弟弟挺有趣的,”冬舫脾气很好,只是笑,“反正一个人打针也挺无聊的,有个人聊天也不错。”
挺有趣的——这大概是姜清殊步入中二青春期以来,第一次得到如此高的夸奖,当场感天动地,在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下定了誓死追随这位帅哥的决心。
他决定主动出击:“哥,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我好喜欢你啊,能加个微信吗?”
姜怿淮压低声音喝道:“姜清殊!”
冬舫虽然表面平易近人,但内里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他没有正面拒绝,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转移话题道:“我的点滴快要滴完了,能帮我去叫一下护士吗?”
“啊,没问题的。”
姜清殊起身走远了。姜怿淮有些头疼地闭了闭眼,再次道歉:“实在是对不起,这孩子平时比较……心直口快,我会好好教育他的,实在抱歉冒犯到你了。”
冬舫摇头:“没关系。”
他重新低头查看起冬兰刚才发来的消息。
【妈妈:[个人名片-YH]】
【妈妈:这是小姜的微信,你们要好好相处哦~】
【妈妈:[爱你jpg.]】
对方的头像是个冷门IP里的动漫角色,一只Q版的小狼咧着嘴笑,看起来不是很聪明。
冬舫点了好友申请,对方几乎是瞬间通过。
【YH:你好,备注姜怿淮】
【Wint:你好,我是冬舫】
……多么生硬又客套的对话。
姜怿淮的朋友圈没有设三天可见,冬舫毫不费力地就看到了自己未来室友的照片。
室友的朋友圈置顶是一组黑白艺术照,光影的交织更能体现一个人的骨相。照片中的人眉骨立体,颌面轮廓线条明显,鼻梁上有颗痣,更加重了那股严厉感和攻击性。
冬舫越看越觉得眼熟。
下一秒他缓缓抬头,视线落到正皱着眉和弟弟说话的男人脸上,更准确地来说,是他的鼻梁上——
那里也有颗一模一样的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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