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胆子小，怕痛，自残过一次后再也不敢拿刀子割自己。听起来似乎很矛盾，怕痛和想死不冲突。
□□的痛苦确实能在某种程度上转移注意力，我比较喜欢用牙齿或是指甲掐手背和胳膊。更高级些是去献血，我沉迷于低血糖带来的手脚冰凉的恶心感和眩晕感。就好像口腔溃疡后还要反复拿牙齿跟舌头去触碰伤口，我对持续性的疼痛欲罢不能。这样说来，在某种程度上我似乎是个m。
但我很怕痛，是真的。
灰谷龙胆掰断我胳膊后，我拿中文持续不断咒骂他三个小时，充分发挥国粹精神，问候他全家上下、祖宗八代，也没放过下达命令的黑川伊佐那。他们听不懂，叫来翻译，最后翻译舌头搅在一起，跟不上我骂人的速度。在这方面我没给国家丢脸。
嗑药自杀从一开始就被我排除在外，一旦被发现，抓去洗胃还要经历二次痛苦，获救后更要遭受层出不穷的“美好世界”洗礼和“爸妈怎么办”的道德绑架。
我致力于追求一步到位的离世方式，如果不是量子力学干扰，上次自杀可以说是我人生中难得的完美成功。
这次嗑药实属意外，当时我们四个确确实实在认真研究入睡的正确方式，三位大佬看着我吞了半瓶药。
我久违地感受到温暖的困意，身体化成一滩水浸入棉被里，随后耳边炸开稀咲铁太的尖叫，再然后我被推进手术室。
不太想回忆洗胃的过程，我打算用惨烈来形容。我又一次住进医院，跟我一起的是伊佐那。我洗胃当晚他胸口的枪伤崩裂，险些一命呜呼。
我怀疑，伊佐那作为“枪杀事件”的执行人导致反馈在他身上的痛苦远超另外两人。
总而言之，我与黑川伊佐那再次成为同病房的病友。
我持续头重脚轻，眼前漆黑，耳朵嗡鸣，一团一团的光影挤在我脑袋里。我只觉得自己在不断下坠，再下坠，不知道何时才会粉身碎骨。
胃部绞痛，呕吐导致喉咙干裂出血，这次彻底变成哑巴。自恢复意识起吊针就没从手背离开过。
所以我才说，一次死透对大家都好，至少对我最好。
黑川伊佐那不愧是主角，在我还未清醒时，他已经可以缠着绷带下床。我睁眼就看到他坐在床边神情复杂地看着我，吓了我一跳。
“三木，做些什么让你开心的事情吧。”他这样说。
伊佐那神情真挚，目光柔和。他温暖干燥的手掌紧紧扣住我的手指，很有一股海誓山盟的味道。
他的精神已经到极限了。
我突然有些怜悯，把人逼成这样，是我的不对。
也难怪，本来早该好的伤口反反复复开裂，对他们这种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亡命徒来说本就是定时炸弹。更何况睡眠得不到保证，精神时刻处于紧绷状态，他能撑这么久也不容易。
瞧瞧隔壁稀咲铁太，听说最近下手越发没轻没重，轻易不敢在大事上做决定，生怕自己出纰漏。
我犹豫了下，跟他说我想听故事。
“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一千零一夜，日本童话，什么都可以。”
我看向他，有点儿祈求。我总觉得有一击大锤在疯狂捶打我的脑袋，恶心的反胃感时刻充盈我的胃部，我好像被冰凉湿滑沼泽包裹。我不敢思考，只要探究此时此刻内心所想，只有两个字。
想死。
我想听故事，我喜欢听故事。
他答应了，他的声音温柔缱绻，我清楚他在刻意哄我。真难得，我体验了一把□□大佬为事业练就的哄骗女人的本事。
一觉无梦，中间迷迷糊糊睁了一次眼，想喝水，没看清是谁喂了我一些。嘴唇与喉咙被浸润后，我再一次跌入黑寂的沉睡。
由于过量睡眠，清醒后后脑有些胀痛。伊佐那搂着我，分不清是我蜷缩在他怀里还是他蜷缩在我怀里，我俩的四肢交汇到一起。
我的胳膊有些麻，尝试着从伊佐那脖颈下抽出来。他极不满地哼了声，合着眼舒展身体，胳膊搭在我腰上，又将我朝他怀里拉了拉。
看来他也睡得不错。
虽然吵醒他有些抱歉，但我实在想去厕所。再一想对他而言我值得抱歉的事不止一二，再多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正所谓虱子多了不压身。
我到底低估□□大佬的体力，他的胳膊、腿往我身上一盘，我那点儿挣扎还不如石子砸到水面溅起的水花。
他皱了眉头，依旧没睁眼，带着鼻音嘟囔：“别乱动。”
“我想去厕所。”
“忍一忍，等我睡醒带你去。”
你瞧，我就说成年体的伊佐那不是好东西。
人有三急，这要怎么忍？
“我可以自己去厕所。”
他重重“啧”了声，终于睁开眼，恶狠狠瞪我。
我后颈爬上一层鸡皮疙瘩，深呼吸保持心平气和。
“我要去厕所。”
“你就不能乖一点儿吗？”
他到底是怎么自顾自说出这种话的？
我困惑极了，从我听到他这句话就开始困惑，到我从厕所出来还在困惑。
我不太想再躺回床上，伊佐那被我折腾得也不想再睡，喊我去给他拆绷带换药。
真瞧得起我。
“我觉得你首先应该摆正自己的位置。”我看着他，认认真真说。
胸口的枪伤和洗胃的痛苦还在提醒我眼前这位是个活生生的人，我现在的生活是真实，但诡异的bug却给我安身立命的资本，给我和大佬谈条件的资格。
“我是个废物，你不可以让废物做这做那。”
这话我说起来毫无压力，一旦认清这个事实，我就是无敌的。
他盯着我，倏地笑起来，按呼叫铃喊护士换药。
我坐在一旁发呆。窗外的天蓝得透亮，阳光明媚，看上去天气很好，我有些想出去吹风。
mikey来时还在打哈欠，他瞧了眼仰躺在床上的伊佐那，又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翻童话的我。他扯了把椅子坐到我旁边。
“我睡得很好。”mikey说。
我假笑道：“那真好。”
“怎么睡着的？”他指了指伊佐那，又看向我，“睡得这么舒服。”
“他念故事给我听。”我挥挥手上的童话，“很有用。”
“真不错，这样能好好睡一觉。”mikey瘦削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有些孩子气。
我下意识戳了下他的脸蛋，他愣了，我也愣了。
我搓着手指道歉，他随意摆摆手。
他们不问我未来，就连稀咲也从没问过。他们都自信未来紧握在自己手中。当然，就算问了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我可以配合他们咒骂作者，这个我擅长。
“你们真奇怪，竟然会喜欢不良和□□。”mikey说。
我说：“因为是漫画。”
伊佐那支起身子，托着下巴看我们聊天，笑着插嘴问：“我们两个，谁比较有人气？”
我看看他，再看看mikey。显然良好的睡眠让这两个年近三十的男人焕发出孩童般的玩闹心，伊佐那沉睡的胜负欲在mikey面前再一次熊熊燃烧。
“mikey是贯穿主线的灵魂人物，人气排行一直是No.1。”
伊佐那笑得更灿烂了。草食动物的本能让我开始恐惧，下意识朝mikey靠了靠，身体刚动就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再看伊佐那，他果然嘴角都要裂到耳朵。
伊佐那这无处安放的旺盛的胜负欲啊！
“但是伊佐那的人气一直高居不下，广受好评，拥有众多粉丝，堪称人气之最。没人不喜欢伊佐那。”
我高举双手欢呼着，用尽全力敷衍。将自己带入皇帝身边首席公公的位置，深深共情对方工作不易。
“是吗？没人不喜欢伊佐那。”
我跟着声音扭头看向mikey。
“要不你俩捅死我吧。”
mikey攥着我的手腕将我扯起来，他的手指抚过我的脖颈，有些痒。
他在摸我的疤。
多神奇啊，菜刀插入我的喉咙，只留下两指节长短的疤痕，就好像那天在我眼前喷涌而出的血液全部是幻觉。
“真神奇。”mikey说。
“对啊，真神奇。”
“你很厉害。”
mikey眼睛中的敬佩真实的我想要落泪，我不愿意细思他露出这种表情的原因。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我很难再起心思顾及别人。
允许出院后我搬回他们准备的小屋子。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大书柜、一个衣柜、一个配着浴室的洗手间。很棒的设置，我可以一直呆在房间不出门，好吧，实际上他们不允许我出去。
房间装了摄像头和监听器，不言而喻的事情。他们不摆到表面讲，我就假装不知道。除了三位大佬，其他干部我只在会议室正经见过一次。
下午我的房间很难得迎来三位大佬之外的客人，松野千冬和龙宫寺坚。
虽然知道两人也不是善茬子，但“良心”的固有印象深深刻在我的潜意识里，纵然不断提醒自己保持警惕，却总不自觉对他们两人放松精神。
松野千冬说想跟我聊聊场地的事情。
我眼睛瞟向房间，我猜他们肯定知道我被监视着，却不知道他们过来问我的目的。更何况...场地的事情…有什么好问的？
“你想聊哪一方面？”我问。
松野千冬说：“不知道，什么都可以，我只是想跟你聊聊。”
龙宫寺坚替我解围道：“当年的事情不能避免吗？”
“可以避免，但是现在讲这些没有任何意义。”我看着龙宫寺坚，“我也不会问你，如果回到过去你愿不愿意直接告诉艾玛你喜欢她，这种问题没有任何意义。”
龙宫寺坚的脸色沉下来，他撇过眼去不再看我。松野千冬有些难堪，看向我的眼神略带责备。
“场地圭介是很好的男人，很帅气，有担当，真诚，忠诚。”我搂着膝盖，回想着当初看到场地圭介死亡的场景，“真一郎的死亡，场地圭介的死亡，全都是bug。明明和mikey从小一起长大，场地圭介竟然不知道真一郎的摩托车店在什么地方。”
“这种事情不能细究。我只是看客，你们问我对其中一人怎么看，我没资格发表评论。你们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已经失去评价的资格，你们过得是实实在在的人生。对不起，draken先生。”我看向draken，“能看到你们还活着，感觉真好。如果你出事，mikey会很难过的。”
我想到不同世界线中draken死后mikey的结局，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请您活下去，拜托了。”
“你真奇怪。”draken笑了笑，“明明自己每天都想死，却要别人活下去。”
我被他噎了下，眨了好半响眼睛才说：“要不干脆世界毁灭吧，我们把富士山炸了怎么样？”
他俩一起笑起来。
笑够了，松野千冬问：“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我诚实说，“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我现在是个黑户欸，一穷二白啥也没有，还跟三位大佬绑定。姑且先安心当东万的蛀虫吧。”
“你乖乖的，老实一点儿。”draken叹了口气，神情悲悯地摸了下我的脑袋，“稀咲找了些神官、神父之类的。”
“他还真折腾。”我笑起来，想象着稀咲铁太怒气冲冲大搞迷信的模样，越笑越开心，“如果这种bug消失，能不能请两位干脆地了结我？别人我不放心，我很怕痛，不要再折腾我了，让我痛痛快快上路吧。”
“怪人，哪有人会说出这种话，你讨好一下伊佐那他们啦，活着总比死了好。”松野千冬熟络地扭了把我的脸，跟着我笑起来。
“得了吧，大佬什么女人没见过，没可能没可能。”
我冷不丁打了个喷嚏，震得胸口痛，连连咳嗽起来。松野千冬赶忙递过来水，又拍了拍我的背。
我缓过来感激地握住千冬的手晃了晃说：“你们没事了能不能常过来陪我玩儿？我自己好无聊，没人跟我讲话。”
龙宫寺坚含糊着说有机会会过来。我随耳一听，并不放在心上。
送别两人时有些不放心，靠在门框又跟两人嘱咐了一番“天大地大，没命最大，为了mikey，为了东万，可千万要好好活着”。
我比较喜欢他们活着的日子，如果他们出事，我刚刚适应的蛀虫生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化。
实在没事做，又睡了一觉，很香甜，什么梦也没做。睡醒后腹中饥饿，有些陌生的饥饿感让我猝不及防流泪。
很丢脸，但我确确实实为自己涌现想吃东西的念头而感到兴奋。
稀咲铁太和神官、神父进门时就看到我正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啃小蛋糕。
我看稀咲铁太踹门的架势，这是真把我当祸害，要除之而后快。
半间修二跟在那群神职人员后面，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驱魔，真神奇啊。
我只能这么说。
人家工作也不容易，先给我做了个小测试，之后委婉地告诉稀咲铁太我不在驱魔范围。
稀咲铁太的脸刷一下变了颜色。
团结友爱是刻在骨子里的优良传统，善良的我怎么忍心看无辜路人死在自己房间。
我说：“你驱驱试试！万一呢！”
接着我在一群神职人员的蹦蹦跳跳中毫无反应地吃光一袋小蛋糕。
稀咲铁太的脸绿了。
驱了，确实没效果。
要问为什么没效果....稀咲铁太又想把我胳膊拧断，我极力拒绝，我怕疼。
为了履行“给我三分钟，还你一个奇迹”的诺言，我咬了手腕几口，刻意压抑的负面情绪失去禁锢顷刻翻涌而上。
想死。
稀咲铁太一脚踹到我桌子上，枪打碎我的吊灯，碎片哗啦啦砸了满地。
“闭嘴！听到没有！闭嘴！”
我很想告诉他我没说话，但我不敢张嘴。他晃我肩膀晃得太厉害，我不得不咬紧牙齿防止咬到舌头。
“我想吃饭。”
其实不太想，甚至还有点儿想吐。但是刚刚的确有很想吃东西的念头，所以现在也要这样讲。
万一吃了之后心情能变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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