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盛钧则早早就起来了，他昨晚板直的躺了一宿，现在浑身都酸。苏恹行昨夜睡的不老实，总乱拱，要不是盛钧则在外侧挡着，估计他能把自己睡到床底下去。
苏恹行这小院里栽了棵梅树，盛钧则此时才瞧见。院中梅花开的正好，重红色的花瓣被残雪衬出动人心魄的艳，盛钧则抬手轻碰了一下，花就这么掉在了手里。
“吱呀”一声，门扉被打开，盛钧则抬眼就看见苏恹行。皓白的腕搭在木框上，苏恹行懒洋洋的倚在门边，琥珀色的眼轻轻扫过来，似是还敛着水波。
隔着梅花看人，这一眼在盛钧则看来并不真切，只是觉得眼前梅花瞬间失了颜色。
苏恹行掀掀眼皮，轻声道：“你将我的花弄掉了。”
“世子，我冤枉，”盛钧则踏上台阶，“是它非要落在我手里的。”
盛钧则手掌摊开，将掌心梅花递到苏恹行面前。苏恹行垂眼看了下，复又抬眸：“要赔的。”
“怎么赔？”盛钧则向前走了一步，目光拂过苏恹行眼尾那一点小痣。他这一眼把握的极有分寸，本该黏着的眼神却显出温顺，让苏恹行在这样的注视中并不觉得冒犯。
“怎么赔嘛，”苏恹行佯作思索，“寻常阿物我瞧不上，贵重东西我又不好意思开口，不如揽松为我办件事，如何？”
盛钧则笑了下：“原来是要差遣我。这花都落在手里了，世子的要求哪能不答应，想要我帮忙办什么事？”
苏恹行不答反问：“你知不知道，这康绥城内哪里的消息来的最快？”
盛钧则略一思索：“茶楼酒肆？”
“不对，”苏恹行摇头，“是花街柳巷。”
“我今日要去千芳楼当纨绔，身边缺个跟着我的，这府上没什么人，还劳揽松帮忙，遮住脸暂且假扮一下随侍。”
盛钧则一挑眉，微妙道：“世子这是要我和你一起去逛花楼？”
“打探消息而已，”苏恹行说，“你会做假面吗？不是贴在脸上的那种假皮，那太容易被看穿了，是拿药粉直接敷的那种。”
盛钧则沉吟了一下，眨眨眼：“我不会，不过世子肯定会。”
言下之意就是要苏恹行给他易容了。
苏恹行面无表情，扭头朝屋内走去：“进来。”
盛钧则勾了下唇角，负手跨过了门槛，跟在苏恹行身后。
————
康绥城东边有一条玉漏街，取义自“玉漏莫相催[1]”，是城内出了名的寻欢作乐之地，沿街开遍了酒馆画坊、花楼食肆。千芳楼就在玉漏街中间，有四层，一到晚上万灯齐燃，隔老远就能看到亮，整个玉漏街最显眼的就是这一座楼了。
“这就是夜里来的好处了，白天可看不见这番景象。”苏恹行拿扇子虚指了下前头的千芳楼，对盛钧则说。
苏恹行此刻盖着假面，掩去了眼尾小痣，又将原本浓烈的眉目遮了几分，穿一身宝蓝色广袖长袍，披着黑色的狐裘，骨节分明的手里拿着一把竹骨扇，顾盼间到真像是个喜于玩乐的公子哥。
盛钧则走在旁边，苏恹行给他的脸上盖了药粉，此时看上去只算周正，没了原本的凌厉。
“世子常来这吗？”盛钧则问，“这副派头不像是装出来的。”
苏恹行暼了他一眼：“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别败坏我名声，我还没娶媳妇儿呢。”
嘴角一下子僵在那里，盛钧则暗自咬了咬后槽牙，说：“那世子可当心些，千万别被未来夫人知道了。”
“有什么好当心的，”苏恹行摇了摇扇子，“且不说现在应该没人认的出我，我自己都不知道未来夫人是高是矮、是男是女，那人便知道我来花楼了？神仙吗？”
盛钧则精准的捕捉到了四个字：“是男是女？”
“嗯，谁知道呢。”苏恹行随意的应了句。
盛钧则在心里反复的掂量这四个字，一直走到千芳楼门口，被香料气呛了一口才回过神来。
刚一踏进楼内，几个腮红唇艳的姑娘便扑了过来，目含秋水的往两人身上搭。盛钧则如避蛇蝎般的躲开了，还顺手挡住了苏恹行，一群莺莺燕燕还欲往前，被盛钧则一记眼刀给骇住了。
“这小郎君，怎么这样看着我们姐妹，”一姑娘捂着胸口道，“可吓着人家了，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
“他是个粗人，哪里懂得这些，”苏恹行拿着扇子走向前来，“平日里舞刀弄枪的，遇到姑娘就呆成了一块木头。”
那姑娘见苏恹行锦衣华袍，便往欲往前蹭，被苏恹行用扇骨虚虚点住。
“美人远观才好看，”苏恹行皮笑肉不笑，“这隔近了就觉得也不过如此，是不是？”
苏恹行眼里毫无波澜，可那姑娘在对上视线的一瞬就立刻低下了头。那一双眼生的太好，方才带着零星笑意的时候犹如春风拂面，可现下敛起来，又叫人觉得凌厉，仿佛站在面前的不是花楼来客而是王侯将相。
那姑娘识相的往后退了几步，讪讪的笑了笑。
老鸨老远瞧着这一幕，捏着手帕扭了过来，冲那一群姑娘道：“门口来客了也不知道招呼着些？”
姑娘们忙朝着千芳楼门口走去。
“两位爷，这一楼都是些寻常玩法，姑娘们陪陪酒罢了，”老鸨谄媚的笑着，她眼光毒，瞧出面前这两位不是缺钱的主，“好东西可都在楼上，我带二位上去？”
苏恹行点头：“那就上去看看。”
两人跟在老鸨身后上了楼，行至拐角处才发现，这千香楼与其他花楼到不太一样，每一层之间都用雕花的木门隔开了。
苏恹行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四周，玩笑开口：“这层层都用门隔开，倒是讲究。”
“每一层有每一层的玩法嘛，可不得隔开，免得打扰了贵人。”老鸨走在前头说。
说白了就是看人下菜，能出的起多少钱就只见的着多少钱的玩法。
老鸨带着苏恹行和盛钧则两人到了三层，将木门打开，对两人道：“两位爷里边请。”
两人走了进去，只扫了一眼就看出此处与一楼天壤之别。轻巧的红纱悬在梁上，层层叠叠的，叫人对里面看不真切，跟蒙了雾似的。
“怎么不见人？”苏恹行偏头往里面看，随意用扇子挑起一截红纱。
老鸨谄笑：“往里头去就都是人了，这层的不论是倌还是姐儿都贴人心的很，保证两位爷见了就移不开眼，那叫一个活色生香。”
“是吗？”苏恹行眼角微微上挑，将折扇收在手里，“我听杜朗寒说，千芳楼里新出了个玩法，叫什么‘万花汇’，新奇的紧，尤其是里面的倾烟娘子，是整个康绥一等一的绝色。”
杜朗寒是千芳楼的常客，家里做布匹生意的，是个一掷千金的主，千芳楼里人人见了都得叫一声杜爷，不折不扣的败家子一个。
老鸨乍然听见杜朗寒三个，面色微变，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苏恹行。面前人虽看上去相貌平平，但气场却是张扬的，琥珀色的眼散漫的看着她，却叫她觉得如有实质。
若非泼天的富贵与权势，养不出这样目下无尘的人来。
老鸨又暼了眼盛钧则，后者面无表情的站在苏恹行身侧，正盯着人看。
盛钧则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万花汇、杜朗寒、倾烟娘子，知道的挺多啊，不晓得的还以为他才是这千芳楼的常客。
“您说万花汇啊，确实有这么个玩法，您在我这抽个牌子就好，”老鸨从晚上取下一串木牌，“我看着您眼生，不像是和杜爷常来的，这位爷不是康绥本地的吧？”
“我二人是跟着家里人来康绥做生意的，”苏恹行摩挲着扇柄，扫过老鸨手中的木牌，牌上只拿笔点了点数，旁的一概没有，“正巧在酒肆里遇见了杜兄，杜兄稀罕我从东海带过来的那批夜明珠，缠着要与我做买卖，这一来二去就交了个朋友。今夜千芳楼也是他喊我俩来的，临到头自个却耽搁了，啧。”
东海，夜明珠，来做生意的，这几个字眼连到一起很难不叫人想到一个姓——乌。
东海霸蛟，衍州乌氏。乌氏是大桉有名的商贾大家，发家于衍州，是当地不折不扣的土皇帝。衍州挨着东海，年年从海里拉出来的夜明珠有大半都进了乌家，再由乌家的商铺倒卖出去，做的是暴利的生意。
“不知两位爷贵姓？”
苏恹行自然道：“我姓乌。”
那老鸨的眼亮了亮，估摸着已然将苏恹行认作了衍州乌氏的人，她又看向盛钧则：“这位爷，想必也姓乌了？”
“是，”盛钧则应道，“哥哥姓乌，我当然也姓乌。”
苏恹行的嘴角抽了一下，瞥了盛钧则一眼，盛钧则坦然受之，甚至走到苏恹行旁边挨着他：“这些牌子，兄长怎么还不选？”
苏恹行随手从老鸨那里拿了块牌子，塞到盛钧则手里：“这不是选了吗。”
视线交互，苏恹行乜了盛钧则一眼，转过身去。
选过牌子后，老鸨引着两人去了里头的隔间，到了对应的门前老鸨就退下了，只余苏恹行和盛钧则站在门前。
嘈杂的喧闹声从屋内传出，可以猜出里面会是怎样一副混乱场面。苏恹行与盛钧则相视一眼，推开了房门。
“哐啷”
一只酒杯正落在苏恹行脚下。
“刚还说缺两个人呢，这不就来了两个，来的正巧，没应了徐老四那张乌鸦嘴，我就说今晚不会扫兴，刚是谁下的注？来给爷捧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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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下楼梯踩空，把脚给崴肿了[裂开]大家以后下楼一定要注意，别像我一样
[1]出自唐代苏味道《正月十五夜》，原句“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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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花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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