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点30分,酒店前台换班。
片刻后,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全妆,挎名牌包,蹬着红底细高跟火急火燎扑到前台,失声喊道:“快!我把身份证号报给你,你把房卡给我,来不及了!”
打暑假工的年轻接待一脸懵逼。
冷不防,女人就掩面哭嚎起来:“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啊,翰文——你不为你自己想,难道不为我们的儿子考虑吗?小朗他才八岁啊——我老公,”她对着前台拍拍自己的胸脯,“炒股亏了好几百万,房子都抵出去了,我真的不敢想他一个人呆在你们酒店会出什么事,你快把房卡给我,真的来不及了!”
“但是……”前台一脸为难,她企图拒绝,但她根本没有把话说完的机会。
“但是个屁啊!你难道想看到有人死在你们酒店里吗!?”女人瞪着猩红的眼睛,把桌子拍得砰砰响,“你把身份证手机号输进去不就知道了,我难道会骗你吗!?人命关天!你怎么能这么冷血!?”
前台被吼得脑子嗡嗡响,打着颤把手机号输入系统,终究把7103房卡给了出去。
女人拿了房卡径直上楼,一个二十出头身材高大的男人紧随其后。
7103号房此刻淫声秽语不绝,男人的脑袋埋在女人肩颈,两具交叠的**像河面的小船一样浮动着。
不速之客举着手机打开房门,录下眼前这香艳一幕,丈夫从小三身上下来,两人抢起了被子,妻子冲过去,很爽快一个耳光扇在渣男脸上,控诉道:“你敢把你出轨的事告诉我们儿子吗?我们离婚怎么跟小朗解释?”
渣男听到儿子的名字,捧住老婆扇他耳光的手,哀求道:“老婆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别告诉小朗,我们不能离婚,小朗才几岁,他还那么小。”
妻子缓缓坐下,坐在床沿,从挎包里取出文件夹,把里面的夫妻财产约定书展开给渣男看,又从包里掏出笔和印泥,她发现丈夫出轨的第一时间,就是委托宏川律所专攻婚姻家事领域的韩律师拟定了这份不必公证也具备法律效力的财产分割协议书,为渣男出轨被抓心生愧疚之际量身打造。
等渣男签了字,摁了红指印,妻子又说:“明天上午,民政局见。”
渣男大惊失色,他以为签了这份合同就有商量的余地,他再次抓住妻子的手,面容扭曲:“老婆我们不能离婚,小朗怎么办?小朗,他是我们两个人的儿子,他不能没有爸爸也不能没有妈妈啊。”
“儿子?”妻子冷笑,冷峻的目光扫到小三身上,小三抓着被角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你们这对狗男女在床上玩得开心的时候,有想过你是我们孩子的父亲吗?没关系,既然你不想离婚,那我们法庭上见,法官们工作那么辛苦,让他们看点有趣的放松一下,我都录下来了。”
她把手机交给身后的年轻男人,然后站起来,看着渣男那副崩溃的可怜虫模样,春风得意:“至于小朗,他今年八岁了,有选择跟谁的权利,我会用你的抚养费把他好好照顾长大的。”
鹿可盈看着摄像机竖屏里的画面,感慨这演员的小脸可真够紧实精致的,长剧横屏拉宽人脸,显肿,短剧竖屏则反之,显高显瘦,就是灯光打得太白,道具不够齐全,缺乏质感,一股塑料味。
鹿可盈现在是一名编剧,但她从前是个法师,熬到了执业,可惜能力气运资源没有任何一项能够到达金字塔顶端级别,又不想回老家,所以不独立不自由,干授薪,996给人当牛做马。没过两年,律所合伙人之一在听闻她和男友分手之后,来聊骚她,希望她给他做小三,这位合伙人很有原则,有男朋友或老公的不碰,怕挨打,也很有法律意识,语言和行为恰到好处,无法被判定为性骚扰。
所以她辞了职,正赶上影视圈变革,竖屏短剧兴起,有当年短视频软件席卷全国之势,她想赚点快钱,带着上班上出来的窝囊气,这种情绪的齿轮与那些简短明快的爽剧受众完美啮合,她处理过的案件都是她的素材。
离婚财产分割、子女抚养权争夺、彩礼纠纷、遗嘱继承与法定继承纷争……
世面上霸总娇妻与歪嘴龙王太过饱和,鹿可盈另辟蹊径,对标《回家的诱惑》,走家庭伦理抓马路线,贴近生活,容易引起观众共鸣,狗血含量极高,老百姓喜闻乐见,且题材安全,更有奸夫淫.妇香艳场面加持。
虽然现实案件错综复杂,惯常证据不足,当事人又爱隐瞒实情颠倒黑白,当庭背刺律师,致人高血压脑淤血,但在虚拟作品中,可以尽情“歪曲事实”,提升主角逻辑思维能力,批发好运金手指,降低反派智商,更改过程与结局,一路**到底。
一方面满足短剧快餐爽点需求,另一方面,可纾解鹿可盈在当事人那受的气。
但此剑走偏锋并非完全由鹿可盈主导,拍摄团队的投资方是制片人他亲哥,也就是宏川律所的合伙人,行业不景气,他想搞点副业,顺便给律所打打广告,双方属于你有所求,我有所应,一拍即合。
制片人周华杰之前有意向跟鹿可盈签长期,但鹿可盈没答应,她可不想再被拴上狗绳任人宰割,反正这条赛道很小众,周华杰离不开她。
做法师不想做了考公上岸的有很多,转行做短剧编剧间接打入其它律所市场宣传部的有吗?
何况谁知道短剧这风能吹多久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鹿可盈坐在房间的单座沙发上,拍摄暂停,场务小陶在分发众人的晚饭,跑上跑下,叫得亲热体贴,扎在后脑勺的小揪揪一颤一颤,这当中没有鹿可盈的份,因为她是吃过晚饭才来的,她一般在家写剧本,卡住的时候出来溜达溜达,她需要向演员们汲取一些信念感。
小陶分完晚饭,拎个小折叠凳坐到鹿可盈边上,身体倾斜,一双贼兮兮的眼睛藏在圆镜片底下,她问:“鹿姐,你知道左新鹤吗?”
“知道。”鹿可盈好久没听人提起前男友的这个艺名了,她若无其事地循着饭菜味打量了众人的晚饭,清炒豇豆、番茄炒鸡蛋、酸辣土豆丝、红烧鸡腿,然后才把视线落在小陶八卦的表情上。
小陶接着说:“鹿姐你昨天没来不知道,左新鹤来试镜了,天哪,”她睁大了眼睛,“他当初那么红,一部古偶直接爆成一线,然后一下子各种黑料出来,这两年就一点动静都没有了,我还以为他退圈了,没想到竟然会来我们剧组面试,不过……”
小陶眼珠子骨碌一转,用手挡住嘴型压低嗓音:“也不是看不起演短剧的演员,那有得演谁不愿意演正儿八经的电视剧啊,投资大片酬高,道具场景服装也不像我们这么寒酸,你说他当初那么红,待的也是大公司,吃得都是细糠,现在沦落到这个地步,吃得起这个苦吗……其实也苦不过我,不过我感觉他现在更帅了诶,气质更成熟了。”话锋一转,小陶撤下布防,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鹿可盈也笑,她笑小陶想多了,她知道左新鹤农村出身,打小帮着家里人种地掰苞米,条件不算好,不是那么放不下身段的人,笑着笑着她的脸又僵住,因为左新鹤来面试意味着两人存在重逢的可能性,可当初是她把左新鹤给甩了,而且她记得他当时很生气,还把她的一切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话说鹿可盈第一次和左新鹤见面,她还在某互联网大厂的法务部实习,那时候左新鹤刚入圈,演了一部青春校园偶像剧的男二号,小火,直播扫楼,鹿可盈从他手里接过零食和饮料近距离看到他那张脸的时候,心中感慨了一句“妈的,长这么牛逼,我操”,从那一刻起她才知道,什么剑眉星目什么漫撕男什么卢浮宫在逃雕塑诸如此类脑残粉彩虹屁一点都不夸张。
然后她就**熏心得跳槽了,跳去了左新鹤当时所在的恒明娱乐的公关部,随之就有了很多和左新鹤接触的机会,因为左新鹤经常“闯祸”。
鹿可盈一开始其实没有对左新鹤动多余的心思,只是图他那张脸好看,如果能经常看到,工作就会更有动力,但随着左新鹤“闯祸”闯多了,她竟然和他的粉丝一样欣赏上了他的“真性情”,她开始觉得他可爱,她完了。
一个异性恋女人觉得一个男人帅没什么,但一旦觉得一个男人可爱,她就完了。
左新鹤性格算外放挂的,自来熟,语气里带着天然撒娇的味道管鹿可盈叫鹿姐,小鹿姐,叫得鹿可盈心痒痒,然后鹿可盈就开始勾引他了,说她是为了他才跳槽过来的,后来她得手了。
再后来,左新鹤一炮而红,风光无限,一时间广告代言、时尚杂志、影视邀约接到手软。
左新鹤接触到了更多的诱惑,跟鹿可盈的关系还保持如初,而在左新鹤黑料缠身,被公司雪藏,最落魄的时候,鹿可盈把他甩了,把他抛弃了。
“做得好!”小陶一拍大腿,“私生活懒得说,但他霸凌同学诶,长得再帅又有什么用,这种人就该滚出娱乐圈,他经纪公司没找他赔钱都算不错了。”
鹿可盈辩驳道:“娱乐圈的事,是真是假谁分得清,他要是卖身求荣傍上大腿,怎么会被雪藏?”
小陶墙头草被吹歪,根仍深扎向自己:“也有道理,不过没什么好可惜的,这些偶像演员赚这么多钱,就该承受相应的风险,我一个月才赚几个铜板,怎么不分点给我呢。”
鹿可盈笑起来,心想左新鹤再落魄,也还有很多钱呢。
小陶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又设问:“鹿姐,你知道左新鹤来面试什么角色吗?”
“什么?”
“男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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