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伍雪扉正在走神。
这怨不得她，现在是每届新高一开学都会有的，“紧张刺激”的自我介绍环节，而她已经完成了她的介绍，接下来其他同学的介绍只需要放松倾听就好。一个个陌生的新同学，一张张陌生的脸，和她如出一辙的、青涩懵懂的学生的脸，没有什么记忆点，反正只相处半年就要分班，她还严重脸盲，干脆头也不抬，默默地在她的活页本上写写画画——这是她在中考完的暑假和初中同学出去玩的时候在精品店买的，预备用来做高中时代的日记本。
耳边传来话语的碎片，什么“爱打篮球”“喜欢民谣”“希望能和大家交朋友”……身边的同学们偶尔会被逗笑，教师里时不时充斥着温暖的哄笑声，伍雪扉会在这种声音中短暂回神，抬头看一眼讲台上自我介绍的同学，然后再低下头去——没人说自我介绍时间台下的人都必须认真听，班主任的注意力也只在讲台上，没关系。
同桌江元戎凑过来看她的日记本：“又写上了？啥呀给我看看，你初中那个本不用了吗？”
“那个太小了，剩的空白页也不多。”伍雪扉小声道，扭头看一眼身边这位与她升入同一高中同个班级的初中同学，“江哥你这头发烫得太明显了，不怕班主任发现吗？”
“她要是问了我就说自来卷呗，”江元戎满不在乎地甩了一下长长的波浪马尾辫，朝讲台扬了扬下巴，“喏，‘自来卷’不止我一个。”
正在自我介绍的女生留着英气的短发，自来卷（存疑）的弧度很优美，好像是用夹板精心打理过的一样。伍雪扉对这个人有印象，她表现得很积极，和班主任交涉过很多次，看这架势，或许她会是未来的班长。
她说了句什么，伍雪扉只听到了后半句“…像坏蛋”，然后身边就又响起了响起过很多次的、善意的哄笑声，于是伍雪扉用胳膊肘碰了碰江元戎：“她说啥？”
“她说她长得有点凶，之前的同学刚认识她的时候都有点怕她，有人还说过她长得像坏蛋。”
“这也不凶啊？”伍雪扉看了看那个人神采飞扬、挂着笑容的脸，“……除了黑一点。”
“我怎么觉得你也黑了，是你这衣服显得吗？”江元戎笑着扯了扯她身上的肉粉色波浪袖上衣，“粉色是真显黑啊，你妈给你买的吗？”
“我的衣服不一直都是我妈买吗。”伍雪扉叹了口气，“真希望快点发校服，我不想穿自己的衣服了。”
自我介绍用了一节半课的时间，剩下的半节课发了新课本，与此同时班主任就敲定了班委的人选。同学间彼此都不认识，搞选举没什么意义还浪费时间，班长果不其然是那个自称长得像坏蛋的女生，课代表留给各科老师自己选，至于团支书、宣传委员这样的，伍雪扉一个也没记住。不过她倒是从班主任口中知道了班长的名字，那个身材结实、声音洪亮、笑容自信满满的女生，她叫唐峰锐。
好吧，确实是个符合气质的名字。
一转眼上午过去，下课铃声响起，大家蜂拥向食堂，伍雪扉拉着江元戎，去了隔壁班找戴其苍一起吃饭。她们三个是初中的同班同学，班里只有她们三人来到了一中，大部分同学都直升入了她们所在的初中对应的高中部。一中一个年级13个班，伍雪扉和江元戎在13班，戴其苍被分到了12班，这两个班是仅有的两个实验班，等到一学期过后选科再分班，实验班会只剩下一个。
她们身在北方一个高考压力不算太大的城市，但即便这样，开学第一天的食堂里也少不了关于选科、实验班、第一次月考的讨论声。江元戎不太在意这些，她吃了学校食堂的照烧鸡排饭，倒是很想走读。
“我妈妈说，她只有高三才能来陪读，唉我这个嘴，一个暑假在家吃爽了，没想到高中食堂的饭竟然和初中差不多难吃。哎，”她向对面的伍雪扉说，“我看咱们班长好像走读哦，刚才出教学楼的时候，她没有往食堂走，而是出校门了。”
“那应该是了，也许她是本地人吧——这饭我吃着还行啊，还是比咱初中好了不少的，对吧？”伍雪扉看向身边的戴其苍，为了引她多说两句开始没话找话，“你们班选班委没有？是搞选举还是班主任决定呀？我觉得你可以当个宣委，或者语文课代表什么的，都挺好。”
戴其苍不是爱说话的性格，但是面对她最好的朋友江元戎和伍雪扉，她愿意陪她们一起絮絮叨叨。九月的食堂还很热，她看到身边伍雪扉鼻尖的汗珠，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递给她。
伍雪扉接过去，想要悄悄地瞥一眼戴其苍，却正好撞进她沉静的黑眼睛里。嘈杂的食堂、喋喋不休的江哥、燥热的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全都消失不见，喧闹变成了寂静，在这一片空白的寂静中，戴其苍乌黑的眉眼，低垂的眉眼，注视着她的眉眼好像一记重锤敲在她心上，使她年少的心没出息地震颤起来，使她略带慌乱地转过头去，不敢再看身边这个高挑清瘦的身影。
下午她们就开始上课，没有过多的介绍和寒暄，每位老师都不约而同地迅速开始了正课的内容。伍雪扉一天下来有点晕头转向，虽然已经预习了一些内容，但是这样的讲课速度还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班主任是数学组主任王老师，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形象，她下课后，伍雪扉趁着值日生还没有擦黑板的时候，奋笔疾书抄着板书的例题整理笔记，同桌也有点忙不过来，干脆撂下笔，两眼放空地发呆：“要是选科能不选数学就好了……”
伍雪扉在奋笔疾书的间隙虚弱地说：“好想从这个世界上消灭数学……例4你绕懂没江哥，给我讲讲呗？”
“例几？例4？来来来我给你讲，”前桌的男生转过来，很热情地探头探脑。他的皮肤比常人红一些，看起来很有精气神。伍雪扉认真听着，他的思路很清晰，寥寥几句就解开了这道题的难点，伍雪扉感激道；“谢谢你，你是哪个初中的？是四中吗？”
“客气什么，我叫周采春，之前是四中的。”红皮肤的男生爽朗地笑着，“你们初中的大部分都留本校了吧？四中没有高中部，我们基本都来一中了，咱13班里有我好多熟人，以后有不会的可以问我，如果我也不会我就帮你去问锐姐，她什么都会。”
“锐姐…？”
“就是咱班长嘛。她初中就是班长，天天考年级第一，人很好的，她当班长会让全班同学都很舒服。”
伍雪扉顺着他的话看向窗边倒数第四排，唐峰锐端坐在那里，边写着什么边和同桌说话。她的同桌是个头发剃得比她还短的女生，两个人看起来关系不错。
“她俩都是我们四中的，班长的同桌叫付君皓，挺豪爽的，人也很好。”
江元戎和新认识的周采春聊了起来，整理完笔记累得够呛的伍雪扉干脆开始发呆，她看着窗外体育馆的大穹顶和学校气派的正门，又看着窗边唐峰锐坐在那里，短发的弧度很漂亮，让她有点想拿根铅笔画下来。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唐峰锐突然回过头来，猝不及防和发呆的伍雪扉对上了目光。伍雪扉立刻慌乱地移开视线，假装自己突然对窗外的体育馆产生了很大的兴趣，直到余光瞥见班长回过头去，只留给她半个后脑勺，才松了一口气。
慌张过后，她莫名有点心虚。希望人很好的班长能贵人多忘事一下，不要把她这点意外的窥视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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