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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慌乱

周末回到家,伍雪扉从书柜里翻出了初中她从不离身的小日记。那是一个蓝色的小硬皮本,巴掌大,她每天雷打不动写至少一页,高兴了就多写,生病了也不少写,就这样这里挤出一点时间,那里挤出一点时间,用匆忙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字,记录下了自己初中时代那些琐碎的点点滴滴。而里面最频繁出现的名字,就是她和江元戎两人共同的好友——戴其苍。

把好朋友写进日记里当然没有问题,但是几乎每天都在写同一个好友,那就多少有点值得怀疑。这种倾向从小学开始就初露端倪——当同龄的女生悄悄暗恋班里的孩子王、小帅哥时,伍雪扉此人却正在对同性好友产生着奇怪的占有欲;当同学聚会上初入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对彼此春心萌动时,伍雪扉此人专注地吃桌上摆的披萨,同时举着手机和远在千里之外的同性发小聊得热火朝天。如今十五岁的她并没有、也不想去深究其中的原因,她只是幸福地享受着身边朋友们的陪伴,即使偶尔越界,也能借着挚友情深之名圆回来。当然,她并不是对所有朋友都这样,在一众好友中,最纵容她越界,也对她最上心的,就是戴其苍。

戴其苍完全称不上热情友善,比起交新朋友更喜欢独处,一开始她身边只有江元戎这个大大咧咧的发小。初中时代某个平平无奇的一天,闲得发慌的伍雪扉想给自己找点乐子,突然就从人群里相中了冷冰冰的戴其苍,突然就决定要缠着这个人直到她忍无可忍为止。

戴其苍喜欢画画,伍雪扉就画她的oc送给她;戴其苍喜欢京剧,伍雪扉就用珍贵的周末时间恶补京剧名曲,补到自己都会唱了;戴其苍喜欢打羽毛球,伍雪扉就和妈妈姐姐苦练羽毛球技术,直到和戴其苍打球时可以游刃有余地给她递上舒舒服服的球……如此种种数不胜数,如果问伍雪扉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问戴其苍对伍雪扉是什么看法,她们俩都没法给出精确的回答。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俨然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友,谁也离不开谁,谁也落不下谁。

她们第一次手牵手时,伍雪扉闹了个大红脸。她永远不会忘记戴其苍双手的触感,温热的,干燥的,瘦长但有力的,细腻而温和的。这双手抚摸过她的脸颊,梳理过她的长发,甚至有一次,伍雪扉站在戴其苍座位边与她闲聊,身后淘气的男生不小心把篮球扔了过来,戴其苍用手去护伍雪扉,却因为动作匆忙,不小心碰到了她校服短裙下的大腿。

一向心大的江元戎对突然加入的伍雪扉没有任何不满,三个人很快打成一片。在升入同一个高中后,她们三人之间的羁绊更加深刻。江元戎不止一次察觉到戴其苍面对伍雪扉时格外专注深沉的目光;也不止一次发现伍雪扉慌慌张张偷看戴其苍的眼神,但是她并不在意,也不去点破。她的宗旨是:只要三个人仍然在一起,以什么样的形式都无所谓。

伍雪扉翻着字迹潦草但洋溢着欢乐气息的小日记,看着频繁出现的,戴其苍的名字,不知为何有点恍惚。与戴其苍熟悉起来前,她最擅长软磨硬泡死缠烂打,肉麻的话一箩筐一箩筐地说;待到相熟之后,她反而有些拘谨起来,并且越来越不敢看戴其苍浓黑长眉下那双深深的眼睛。每当她看到那长长的睫毛为她轻轻扇动着,每当她与那双眼睛对上视线,她往往会瞬间变得无比慌乱,狼狈地移开视线,从外人角度来看就是一副偷窥被发现的样子。戴其苍总是纵容她这样的“偷窥”,她们之间总是这样无限纵容,却又无比缄默。

伍雪扉突兀地想,如果戴其苍发现我“偷窥”的对象换了人,她会继续这样纵容我吗?

被自己脑海里突然蹦出来的奇怪念头吓了一大跳,伍雪扉慌忙扔下小日记,那初中长久陪伴着她的蓝色小本,那被她珍之重之的青涩回忆,此时此刻好像突然变成了烫手山芋,里面一个个戴其苍的名字几乎要灼伤她的视网膜和她震荡不已的、少女的心。

“小飞,吃饭了——”姐姐唤她出来,她心不在焉地坐到餐桌前,抬头一看,已经上大学的姐姐新烫了一头漂亮的卷发。非常突然地,她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个卷发的后脑勺,那个身影坐在靠窗倒数第四排,似乎是察觉到她窥视的目光,很从容地回过头来——

伍雪扉手里的勺子叮叮当当地落在了桌上。

“这是怎么了,小飞?”妈妈担忧地问,“吃完饭记得要收拾军训用的东西哦,再返校就要去军训了。小雨,你有没有好用的防晒霜?记得给你妹妹拿一瓶,不然军训回来就要晒成黑炭了。”

姐姐咯咯地笑起来,伍雪扉胡乱应着,心乱如麻。

坐在去往军训基地的大巴上,伍雪扉蔫蔫地靠着江元戎的肩膀,听她精神饱满地絮絮叨叨。冷不防嘴里被塞了一块话梅糖,伍雪扉呆愣地抬起头来。

“你又晕车了吗?戴其苍上车前给我的。”

她们三个人里只有伍雪扉晕车。

听到这个名字,伍雪扉一团浆糊的大脑更乱了。她把一句“谢谢江哥”哼出九曲十八弯,选择性失聪忽略掉了江元戎那句“你怎么不谢谢老戴”,然后把江元戎哼歌的声音当成asmr,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被江元戎叫醒的时候,大巴已经停在了军训基地的门口。江元戎急着去辨认她和同学撞款的行李箱,叫醒伍雪扉后就急匆匆下了车,等到伍雪扉迷糊着走下大巴、拿到箱子后,她又成了女生队伍最后一个。

哦,不是最后一个,唐峰锐和班主任谈着什么,一起最后下了车。班主任去前面维持秩序,唐峰锐就自然地站在了队尾的伍雪扉身后,还彬彬有礼地跟她打了个招呼。

她慢半拍地清醒过来,堪堪把那句没过脑子的“班长你咋不去前面站”咽回肚子里,犹豫了一会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回了一个有点慌张的笑容,此笑容由刚睡醒毫无形象可言的脸来演绎,想必效果是相当灾难。

唐峰锐看她这样,竟然从兜里掏出一块如出一辙的话梅糖递给她:“你是晕车吗?我看你和江元戎坐得那么靠后,下次再坐大巴记得坐前面。”

伍雪扉苦笑着接过,只能回一句干巴巴的“谢谢”,在对方的注视下吃掉那块糖。看着唐峰锐变得满意的神色,她觉得自己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想吃这个牌子的话梅糖了。

来到军训基地的第一步就是赶快分了宿舍,把行李放下收拾好。班主任快刀斩乱麻,直接按照站队的顺序,八人一间分好了宿舍;伍雪扉和唐峰锐站在一起,理所当然地成了接下来这一个星期的舍友。

伍雪扉放下行李箱环视四周,发现脸熟的只有班长及其同桌,还有一个叫许如筝的初中隔壁班同学。江元戎排队的时候站得太靠前,被分到了隔壁宿舍。伍雪扉的下铺是个友善的圆脸女孩,戴着一副款式很复古的红色细框眼镜,一看见她就招呼她坐在自己的床位上先歇歇,闲聊几句后,伍雪扉得知这个女孩叫王家玥。

“叫我玥儿就行,我特别喜欢朋友用儿化音叫我名字。”王家玥笑眯眯地提议。

简单整理内务,13班到操场集合,他们成了13排。排长也就是教官,精神饱满地吆喝着给他们排了方队,接下来就是开营仪式。主任宣布,他们结营的时候会有方阵表演,接下来每天也有每天要完成的任务,希望同学们都全力以赴地认真训练,争取评上优秀营员。

伍雪扉盘着腿坐在草皮上,她关节比较硬,其实不太会盘腿,没一会就被自己别扭的姿势压得双腿发麻。她偶尔被主席台上很炸的麦吓一跳,然后探头探脑地看看四周,发现只要班主任没在注意,大伙都不太听主任和教官讲话,有的聊小天有的抠草皮,还有的……拿着个单词本在那背?

她唏嘘起来,差点忘了军训之后就是月考。还好我对英语单词过目不忘,不需要这样见缝插针地背单词……她给自己懒散的态度找了个理由。

开营仪式后是老生常谈的站军姿,一上午飞快过去,饥饿的半大孩子们排好队准备吃饭,还要在食堂门口大唱军歌,唱不响不许进去。好不容易到了餐桌前,所有学生还需要整齐划一地拉开椅子、坐下、拿餐具,一个步骤不对就全部重来,最后终于吃上了饭,伍雪扉麻木地咀嚼着,看到身边的王家玥面露难色,才意识到这里的饭可能不太好吃。

然而没什么能难倒嘴馋还饿得快的高中生,这时候距离他们开发食堂旁边的小卖部,还有一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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