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天》文/柿绥
2024/12/30
今年淮北的冬天格外冷，凛冽的寒风如尖锐的哨音，呼啸过大街小巷。街道两旁的树木被吹得东倒西歪，枝头只残留着几片枯叶。
却迟迟不下雪。
早上七点，朗逸国际商场门口，一辆黑色丰田埃尔法缓缓停下。
林舒禾昨夜烧到三十九度，这会儿还有些低烧。脑袋昏沉得像被塞进了一团湿漉漉的棉花，每一丝思绪都被粘稠的疲惫缠绕。
她拢了拢身上亮面白色羽绒服下车，身后跟着几个人，在会场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前往化妆间。
今天是林舒禾代言的珠宝“珍漾”举办的站台活动，活动以同时线上直播线下站台的形式进行。
“珍漾”是珠宝界的巨头，顾名思义是珍珠饰品的品牌。毫不夸张地说，基本上国内的珍珠饰品都被他们垄断：小到潮流前端的明星达人，大到非富即贵的名门望族。
后台挤满了工作人员和活动道具，走道逼仄，林舒禾的化妆间在走廊尽头，她们一等人只能排成一列贴墙往前走。
“飘飘，待会儿把其他的都分给大家。”林舒禾扭头接过身后小助理递来的冰美式，病恹恹地抿了一小口。酸涩清苦的焦香侵占味蕾，让滞怠的大脑清醒不少。
“欸，舒禾姐小心——”飘飘话音刚落，林舒禾就和迎面匆忙跑来的女孩撞了个满怀。
几乎是同时，林舒禾手里的咖啡顺势滑落在地，发出能让周遭投来目光的声音。
咖啡里夹杂的不少冰块，几粒冰块顺微微敞开的领口滑进林舒禾的毛衣里。
“对不起对不起！”女孩面露惊色双颊通红，慌乱道歉，却始终没有抬头。
冰块蹭过锁骨，凉意瞬间在肌肤上蔓延开来。下车后半梦半醒的林舒禾被突如其来的冰冷激得倒吸气，身体本能地颤抖了一下。
她急忙拉开羽绒服拉链，将衣服里剩余的冰块抖落。
“你怎么看路的，过道本来就小，你急什么？”很少红脸的飘飘都忍不住指责低着头的女孩。
林舒禾见女孩涨红的脸，压下心中的不满，朝她露出一个还算得体的笑容，关切道，“你没受伤吧。”
女孩试图平稳慌乱的心跳，摇摇头，“没，没有。”
“没事，你先去忙吧。”林舒禾也不想为难，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女孩松了口气，小跑离开。
林舒禾看着身前羽绒服和毛衣上的污渍头疼。飘飘抽出几张纸把林舒禾毛衣上残留的咖啡液挤干净，突然想到什么“感觉她很眼熟啊，肯定在哪见过。”
“这，这是唐秋霜的助理啊，她化妆间不是在那边吗。”同行的化妆师插了句，抬手指了指相反的方向。
唐秋霜正是“珍漾”的另一位代言人，今天也要出席活动。
林舒禾和唐秋霜同年出道，几部待播剧都是同档期开播。每到这时候，不少影视剧博主就会把她们的剧拿出来对比数据，分析剧情演技。虽说两人在公众场合总是和和气气，但圈子里的人对于她们真实关系几乎是心照不宣。
听罢，林舒禾抬头看了眼前方，又扭头看着女孩离开的方向。前面没几间房间就是自己的化妆间，她从哪跑来的？
眼看时间差不多，林舒禾也不愿细想，抬脚走进化妆间做妆发。
为了不喧宾夺主，今天的妆不复杂，不到两个小时就完工。
化妆师阿莱绕到林舒禾身后，捻起散落在耳侧的碎发梳顺，对着镜子打量她，“有哪里不满意吗，能改。”
微卷的栗色长发被高高盘起，精致小巧的脸蛋上，樱唇琼鼻，瓷白的皮肤在灯光下透着淡淡的粉色，鼻尖的那颗淡痣恰到好处。
眼波流转，眼尾轻挑，微微眯起时闪烁着几分精明，像只会挠人的猫。
林舒禾抓起手边的手持镜，换着角度照，“挺好的。”
离开场还有不到一个小时，林舒禾换好品牌方送来的与今天展品同系列的礼服。
经纪人叶欢推门进来，她捏着手机一身干练的咖色西装，一进门就看见坐在化妆镜前刷视频的林舒禾，立马催进度，“飘飘，赶紧去拿展品给舒禾换上，马上就要去候场了。”
飘飘乖巧地进放展品的小房间去。只是一个短视频的时间，林舒禾就听见飘飘颤颤巍巍的声音传来，“舒禾姐，叶姐，展品坏了......”
才坐下的叶欢又立马站起来，走到飘飘身边看她手里的首饰盒。
林舒禾也跟着站起来，“有备用的吗？”
“没有，这是给舒禾姐的定制款啊，只此一件......”飘飘一副要哭的样子，“都怪我，没提前检查。”
叶欢迅速冷静下来，“今天除了我们团队的人还有其他人进来过吗？”
飘飘摇摇头，叶欢这话倒是让林舒禾想起一个人，不过此刻也没时间想多少，她凑过去看了眼项链损坏程度。
耳饰跟戒指完好无损，可首饰盒正中央的项链，黑色丝绒带上镶嵌了十几颗大小不一的珍珠，丝绒带末端的金属扣明显被人为破坏，刻着林舒禾英文的金属小挂牌孤零零地躺在一边。
这条项链是林舒禾上个月去“珍漾”总部，设计师们根据她的气质长相亲自设计的，部分小巧思还是林舒禾自己提出的。
“定制款，只此一件……”林舒禾细细琢磨，话说间，她的视线已经飘向叶欢，“品牌方那边没放出展品样片吧？”
“还没。”
今天林舒禾穿了一身和项链呼应的黑丝绒吊带长裙，背后的镂空设计，腰侧垂着两条长长的粉色蕾丝带，走起路时飘逸在空中。
林舒禾垂着的手摩挲着丝带，“我有办法了。”
叶欢的目光落在她的面孔上，“你要做什么？”
林舒禾闻言颔首，喊来化妆师，“阿莱，能不能帮我把我身上这件衣服的蕾丝带剪下来？”
“？”众人愕然，项链已经坏了，现在还要破罐子破摔子把衣服也剪坏。
阿莱看了一眼叶欢，得到叶欢默许后，顺着林舒禾的话把她腰侧飘着的粉色蕾丝剪下。
林舒禾就在大家的注视下，将蕾丝穿进金属链的小孔，还不忘给自己的铭牌带上。她利落地把项链递给阿莱，“别愣着了，快给我带上，记得系个漂亮的蝴蝶结。”
为防止蝴蝶结变形松散，阿莱还用了些睫毛胶水简单定了型。
叶欢抱着胳膊打量林舒禾，颈间的项链衬得她白皙的皮肤发光，规模不小的蝴蝶结在脑后，让林舒禾看起来像个精致包装的洋娃娃。
她眼里难掩惊艳，“今天活动主题是冬愿礼物，这一身竟然意外符合主题。”
-
十点半，活动准时开始。
商场总共五层，中心镂空设计，活动场地在一楼展厅，此刻人满为患。
林舒禾和唐秋霜分别从舞台的两侧上台。当两人同时走上台阶，唐秋霜抬眼瞥见林舒禾颈间的项链，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林舒禾没有错过这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不过她现在不想深究。
今天来了不少林舒禾的粉丝，林舒禾刚才候场就已经听见大家的叫喊声，还有一些提前知道林舒禾行程的，早早准备了横幅。
林舒禾入行不过四年，三年前因为一段古装剧的路透意外走红，后来剧播出后收获网友一致好评，从此开启了她一发不可收拾的璀璨星途。
台下粉丝难以掩盖的热情，倒衬得一旁的唐秋霜有些凄凉。到底都是演员，一场活动下来依旧是那副得体的微笑。
活动内容不复杂，跟着主持人的引导做些和观众互动的小游戏，最后顺带宣传一下新剧后，林舒禾今天上午的工作就收工了。
饭点的时候，飘飘被叶欢派去附近餐厅买午餐。
跟叶欢打了声招呼后，林舒禾便回化妆间换上烘干的私服，羽绒服胸前还有些咖啡污渍。
林舒禾有强迫症，实在是看不得白色羽绒服上脏一点。
找了半天也找不到湿巾，她只好拿了两张化妆棉，抱着羽绒服去会场的洗手间。
好在羽绒服材质防水，用沾了水的化妆棉多擦几下及好了。
没过一会儿，身边的洗手池来了人，林舒禾专注于手上的事，也没打招呼。
“林舒禾。”一个女声传入耳中。
林舒禾立马反应过来来人，她抬头透过镜子看着唐秋霜。唐秋霜还穿着活动那身，口红倒是比刚刚艳了不少。
只一眼，林舒禾便敛眸继续手上的动作。
“真没想到，还能在台上看见你。”唐秋霜恨恨地看了眼林舒禾后颈，不久前那里的蝴蝶结晃眼得很，和她的设想完全不一样。
林舒禾挑眉。
不打自招。
羽绒服已经擦干净，林舒禾心生舒悦。瞥了眼身旁的女人，将手里潮湿滴着水的化妆棉揉成一团，不假思索地往她墨绿色的裙子上一丢。
化妆棉瞬间落地，在唐秋霜的裙子上洇染出一滩难以忽视的水渍，顺着化妆棉的动势，水珠从腰间到脚踝，扯出一道长长的水痕，像一条可怖的长虫爬在她身上。
“林舒禾你干嘛！”唐秋霜拔高音量，低头查看自己的裙子。
“报复你啊。”她尾音轻佻，朝着面前脸色难看的女人甜甜一笑，“我和某些人不一样，我还是比较喜欢当面得罪人。”
“你等着，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唐秋霜气不打一处来，用手指着林舒禾。
林舒禾懒得看她发疯，套上厚实的羽绒服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车上时，飘飘已经买好午餐。
“舒禾姐，你怎么才回来？”飘飘将林舒禾那份递给她。
“刚顺手治疗了个神经病。”林舒禾打开塑料包装盒，“今天吃这么好。”
看见裹满酱汁的鳗鱼，林舒禾连吃一周草料的郁闷一扫而光。
“我特地让飘飘买的，今天活动特别成功，狠狠打了某个恶人的脸。”叶欢满脸欣慰，不忘把手机递来，“啧啧，咱家粉丝这行动力哦。”
微博上，几个眼熟的大粉已经上传了精修图。
照片里，林舒禾正在回答主持人的问题，她伫立在人群中，阳光也分外偏爱她，将她笼罩在光线里，颈间的珍珠在光照下莹润饱满，缠绕在后颈的粉色蕾丝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评论区一时沦陷。
【呜呜呜女神今天这么好看，可惜没机会去现场，我先跳了，谁都别拦我！】
【正在现场，见到真人后，感觉那些神图还是把她拍丑了。】
【谁能想到这个女人居然演过娇蛮小可爱。】
【你给我买个指南针吧，我被你美到找不着北@林舒禾】
......
林舒禾乐不可支，咬着筷子继续翻评论，“还挺可爱，哪搜的文案啊，好土。”
叶欢吃完最后一口开始收拾，“多吃点，下午咱要去天河聊剧本的事儿，那帮搞科研的严谨，估计天黑才能结束。”
夏天的时候，叶欢给林舒禾谈了一个新电影，航空题材，林舒禾拿到的角色是女二号，一个航空设计师，戏份不大不小，但是个核心角色。
电影是国家电影局出资，政府也极其重视，甚至为了让林舒禾更加贴合角色，还请来了界内专业的航天设计师。
“而且这次请来的角色顾问绝对是个帅哥，姐阅男无数，那身段绝对吊打圈内百分之八十男艺人。”叶欢说得有模有样。
觉得还不够，叶欢又补充了一句：“要不是人家志不在此，不然成顶流只是时间问题。”
“真的真的，听说这个人在业内特别有名，刚回国就被天河抢走，你想想，天河欸，”飘飘也过来凑热闹，“才二十多岁就坐上技术总监的位置，好多卫星和空间站的大项目都是他带的，而且他还是淮北大学的天体物理学教授，人怎么可以优秀成这样！”
听完林舒禾只是中肯点点头：“听你们这么一说，确实挺优秀的。叫什么啊？”林舒禾打开搜索引擎，想提前了解了解这号大人物。
“只知道姓江。”叶欢叹了口气。
jiang。
甚至都不知道对应的是哪个字。
叶欢突然想到刚刚技术部门打来的那通电话，正了正神色，“对了，前段时间你收到的那几个快递，我让公司技术部门的人查了，ip是国外的一个虚拟地址，快递单上的信息都是假的，在查清楚之前你还是要多留意。”
最近这段时间，林舒禾已经收到过三次恶意恐吓快递，第一次是整蛊玩具，第二次是动物尸体，第三次林舒禾看都没看，直接丢了。
这事可把叶欢吓得够呛。
大家都怀疑是黑粉干的，奈何找不到证据，在网络上也没不好把这事拿出来说，否则被有心人拿着说林舒禾这是在无病呻吟。叶欢目前打算深挖手里的线索，最好能找到直接证据，然后报警起诉。
“知道了，我最近会小心的。”林舒禾太阳穴凸凸地跳，许是空调打得高，她身体有些发软，人也昏昏沉沉。
-
下午两点，华信大厦。
飘飘家里有事下午请了假，人少，于是林舒禾也给司机放了假，坐着叶欢的车来的。
她跟着叶欢进了电梯，华信从24层到29层都是天河的，今天会议地点在29层。
到了29层，叶欢跟前台小姐姐核对信息，林舒禾去了趟候客区的洗手间。
许是电压问题，洗手间的忽明忽暗很不稳定。
林舒禾就着手机电筒的光，看着自己惨淡的脸色，林舒禾给自己补了点腮红。简单补妆后，她便打算去跟叶欢会合。
刚出洗手间，林舒禾就闻到一股烟草味，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她很不喜欢这种味道。林舒禾下意识顺着气味扭头，只见一个男人站在拐角的窗边打电话。
背影宽阔，身材挺拔，一身板正挑不出错的黑色西装。他垂着的左手指间夹着根烟，火星在身侧沉默燃烧，周身被烟雾缠绕。
他右手举着电话，隔着一段距离又逆着光，林舒禾听不清也看不清，她只能看见男人低垂着头，姿态放松随意，脚尖无意间地轻踢着墙。
这个细微的小动作林舒禾有股说不上来的熟悉。
这股感觉迫使她不由自主地往他靠近了些，直到低沉的声音落入林舒禾耳中。
声音很淡，有些鼻音，听上去慵懒松散。
“等我有空就去看你。”
林舒禾大脑一顿，在脑海中疯狂回忆这个声音的主人。
她忍不住抬头，不偏不倚撞上一道视线。
冷淡，没有温度。
两道目光隔着微妙的空气交汇。
时间突然变得很慢，林舒禾呼吸微滞，定在原地迈不开步子，感官仿佛消失，只剩耳鸣不断。
他电话还没挂，此刻已经注意到不远处的林舒禾，不过也只一秒，男人便冷淡挪开视线。
他低头吸了口烟，夹烟的那只手搁在窗台上，身体懒散靠着墙壁，漫不经心地吐着烟圈。
隔着袅袅烟雾，林舒禾听见他说。
“嗯，会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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