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沈郁见着周忱时吃了一惊。
因为他实在太像一只花孔雀了。
他今日身着秋香色飞鱼纹云肩通袖膝襴袍，足蹬一双月白色鎏金皂靴，头上一顶玉璧缠枝金冠。腰间是玉镶金雨带銙，右边腰间佩了金丝流苏黄玉佩。
本朝沿用前朝旧制，天子赐服臣属以彰恩典。飞鱼类蟒，生有两翼，又有鱼鳍鱼尾，头上生得两角。飞鱼服仅次于蟒服，通常只有二品以上官员才有机会得此殊荣。
能有资格着飞鱼服的官员本就不多，且大多数年纪已长。而周忱少年英发，将此服一穿显得更是芝兰玉树、贵不可言。
这一套放在京中，若叫适龄婚配的女官们看了，必定又要啧然赞叹不已。饶是沈郁，也一时有些恍惚，以为周忱今日哪里不适，找了个骚包公子哥来顶替他当值一天。
故而周忱走近沈郁时，见她与身边的陆沅齐齐目不转睛盯着他看，也有些红了脸，不自在地问道，“看什么？”
陆沅点点头，呆呆地对沈郁说，“国师大人，这确实是周大人没错。”
沈郁也点点头，看着周忱答道，“我们刚刚以为你被英国公关起来换了个替身。”
周忱听了这话，有些羞恼，早知今日不这么刻意打扮了。但既已如此，他也只好轻咳一声，迅速切换了话题，“你们在此处等我么？”
前一日陈笙到英国公府上密谈，这是沈郁早知晓的。若是平时，周忱必然会像竹筒倒豆子般，将他听到的东西尽数说出。于是沈郁更加感到不可思议，开始怀疑英国公府上是否还有擅长易容的奇人异事了。
周忱被沈郁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毛，生怕她看出自己心中所想，他只得将人先引到值房内坐下，然后主动解释道，“昨日那陈笙见了我母亲，果然将两件证据呈上。不过听她们言语间所言，她们对殿下失踪一事并不知情，殿下应当还是自己离宫的。”
沈郁挑了挑眉，觉得今日有些不寻常。周忱似乎很少直接得出什么结论，譬如皇陵一事，他自始至终都是沿着线索循序渐进，还有寻找皇太女时他的所作所为，从来都是将碎片一点一点搜集起来，而非草草下定论。
难道昨晚他被英国公策反了？还是说他有什么新的发现？
沈郁心下疑惑，看向周忱的眼神不禁也幽深了些。
她没有发问，等着周忱继续说下去。
周忱见她沉默，心中一时也冒出试探之意，故而开口问道，“对了，你还从来没说过。若是找不到皇太女殿下，陛下可会惩罚你？”
沈郁不知周忱为何突然有此一问，愣了愣答道，“确实也有些惩罚……”她犹豫了一会，自知以当前二人的关系，虽然不至于全盘交代，但恼了脸不答自然也是不好的，于是只好补充道，“我会回不了攸桓山……但我想回家了。”
周忱一愣，他很惊讶自己竟能听出沈郁语气中的低落。尽管此答并未将全部实情道出，但至少想回家的心情是真切的。
他心头仿佛卸下一块石头，不由舒了一口气，温言道，“你放心，我会尽全力帮你找回殿下的。”
沈郁抬了头，拧紧了眉头看向周忱，“这个我当然知道……你今天到底怎么了？陈笙昨日找你母亲，有没有说些别的什么话？”
“并无其他重要的。”周忱摇了摇头，心想昨日听了那些话后，今天果然是有些失言了。他强笑道，“我只是有些担心，现下知道殿下性命无虞，怕你一时偷懒又多加拖延。”
沈郁点点头，心中仍有些不安，却也不想追问。毕竟皇太女性命无虞，那么英国公是否谋反、周忱是否被英国公策反这些事情似乎都无关紧要，只要周忱协力助自己完成任务离开上京便是了。
想到这里，她似是想起什么，又问道，“昨日你走得急，没来得及问你。那张首辅女儿信中的小花……？”
周忱犹豫了一下，只含糊道，“无事，只是看着像一味药材。”
“噢。”沈郁只觉得今日与周忱越聊越难受，下意识想要离开，便挠了挠头道，“那个……我想起今日有些事，我先去忙了。”
“等等。”周忱下意识叫住了沈郁，但一时无法继续开口。自从一大早起来，脑子里便乱七八糟的不知该从何想起。见着沈郁了，也只想着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还打算试探一二。直到沈郁主动要离开，他才惊觉二人之间气氛竟到了如此尴尬的地步，甚至比第一天初见时还要糟糕。
沈郁停下了脚步，不知周忱还要说什么，侧了头看他。
周忱强迫自己整理了一下心情，想起今日的计划，正准备开口说话，却突然细细打量起沈郁来。
她今日穿了一件松石色云纹缎面、竹叶刺绣花边半袖，里头搭了件象牙色缠枝花窄袖，下头是件空青色牡丹暗纹缎的竹枝刺绣马面裙。虽是一贯的清丽之色，但样式与平日的宽袍大袖不同，颇有些干脆利落的样子。
周忱不由奇道，“你今日这是甚么打扮？”
沈郁方才听他叫住自己，还以为有什么要事。现下听了这句莫名其妙的问话，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之前一直见他心思单纯直率，处事也还算妥当公正。自己不过是担心他探听英国公与内鬼密谈被发现，一时遭遇什么不测，打算穿了一身利落的衣裳去解救他来着。
结果今天说话颠三倒四，也不说些正经的，活脱脱像脑子被自家大门夹过似的。
她不想回答，翻了个白眼反问道，“我倒是想问问周大人今日这是个什么打扮，是打算出门招蜂引蝶么。”
蜂啊蝶的没有，小荷花精大约有一个。周忱心中一下子冒出了这回答，但自然是不能宣之于口，只答道，“这飞鱼服乃陛下御赐。”
“这我当然知道。”沈郁回答。若非如此，以周忱三品官的身份，恐怕穿着这身衣服招摇过市时早就被抓走了。这点常识自己还是有的。
周忱点点头，终于道出昨日临睡时想出的计划，“我今日邀了皇太女殿下其他的伴读见面，打算看看还有无其他线索，国师可要一同去？”
其他的皇太女伴读？
沈郁听了这话，总算是有了些兴趣，“其他人都是谁？她们与皇太女殿下关系可亲密？”
周忱答道，“当初陛下为殿下选了刘学士之女、吏部尚书李大人之女、以及都察院左都御史范大人之女。她们如今都已科举取仕，在各部任了职。除此之外还有几位兵马司、都督府属官之女，陪伴殿下日常练武，随侍左右保卫安全。虽说可能不似我与殿下这般密切，但也均是颇受殿下信任之人。”
沈郁点点头，“她们母亲分属职位都是顶顶紧要的位置，看来陛下一早对皇太女殿下寄予厚望。只不过这几位大人也都十分争气，不靠恩荫入朝为官，都凭自个考了进士。”
恩荫制度也是凤临朝仿前朝旧制所定。朝中凡五品以上官员，可荫及子孙一人无需科举直接入朝为官，一二品官家中子弟甚至可以从七品官开始做起。也可以将子弟送到国子监读书，再通过向吏部递交补缺申请，去地方上任县令、同知等地方官员。
特别是作为皇太女伴读，再加上母亲都是朝中大员，这等条件足以绕过他人，直接求皇太女给自己在东宫谋个职位了。但她们仍然选择科举取仕，不得不说都十分有能力与魄力。
想到这里，周忱察觉到沈郁看向自己的目光。
周忱：“……”
沈郁忍不住还是开口：“为什么你不科举？”
周忱无奈：“因为我是男子。曾经我也求过陛下特允我参加科举，但陛下却问我：若为一人开了先例，那凤临朝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女尊男卑秩序该如何维持？”
沈郁哑然：“那你是如何回答的呢？”
周忱叹了口气，“我还要回答吗？陛下心中早已有了决断了。”
但即便如此，周忱作为男子，身上确实也已经有了许多“例外”了。
沈郁听出周忱语气中的遗憾，安慰道，“没关系的，你作为男子成为皇太女伴读，已经比大家都厉害了。”
十余年了……
——你身为男子还能成为皇太女侍读，不是更说明你比她们都厉害吗？
“小荷花精”那小小的粉色身影与面前的人隐隐重叠，让周忱一时出了神。
“喂——”沈郁伸出手，在他面前摇了摇，玩笑道，“周大人，这么不经夸？”
周忱自嘲地笑了笑，本想试探一下她，没想到反被攻略了。
哪怕她不是记忆中那个女孩子，方才那句话说出口时，他的心分明也停了一拍。
他实在是，太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了。
他摇了摇头，没有将话题继续下去——这似乎也足够了。
他看着沈郁在他面前背着手，半仰着头看着他，不解地眨了眨眼，似乎在等他把话说下去。
她总是这样云淡风轻，似乎对京中一切纷纷扰扰都不以为意的样子。
周忱笑了，突然觉得自己今日所做所想都十分多余。
“那我们此刻便去找她们吧，沈国师。”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 32 章 伴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