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煦阳不禁抬头朝对面望去，狭窄的田埂上四个十一二岁的男孩正追着一个同龄的女孩跑。
小女孩晒得微黑，脸颊带着一点婴儿肥，手脚却很瘦削，她的手腕处挎着一个竹编的小篮子。
张超瞅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张佳佳，伸出手一把拽住对方的马尾，蛮横道：“我让你跑，你再跑一下试试。”
这个张佳佳是真的能跑，他们一群人在后面追了十多分钟才追上。
张超一手紧拽着马尾防止她逃跑，一手扶着腰站在原地低头喘气。
头皮传来一阵刺痛，张佳佳皱了皱眉，嘴里发出“嘶”的一声。
她低下头，双手握住马尾下方往回扯了几下，试图把它从对方手里解脱出来。
但是对方握得死死的，一连扯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张佳佳有些泄气，只能皱着眉头怒目而视。
“你赶紧把暑假作业拿出来给我抄抄。”张超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故意使坏，又扯了几下手里的头发，“听到没？”
“嘶！不……”张佳佳话还没说完，张超身后的朋友终于跟了上来，开始劝导。
“对啊……张佳佳你……就赶紧把作业……拿出来吧。”
“是的，反正老师……也不知道。”
张佳佳垂下上眼皮，抿着嘴不说话。
人多就是乱，几个人聊着聊着就歪了话题，变声期的嗓音就像鸭子吵架，非常刺耳难听。
“话说老师为什么要布置这么多作业？做不完还要告诉家长，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草，说起着这个我就屁股疼，去年被我爸拿着竹条抽了一顿。”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去年超哥也被打了一顿。”
为了验证自己的话，王图图特意回头看向张超：“是吧，超哥！”
其他人也纷纷好奇地望向他，双眼发亮：“真的吗？”
眼瞧着快要翻出自己的黑历史，张超重重地咳了一下，接着说道：“干什么呢！你们还想不想抄作业。”
几个朋友这才想起来正事，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
本来按照他们自己的想法，他们是抄都懒得抄，但是他们的班主任为人十分负责，只要没写作业就会被叫家长，而且还会絮絮叨叨说一堆。
“跟你说话呢！”
张超十分不爽张佳佳的态度，口无遮拦道：“跟个木头似的，怪不得我奶奶说你爸爸妈妈不要你了。”
话音一落，张佳佳愣住了。
猛地抬头怒睁着眼，两侧的手紧握成拳，大声反驳道：“才没有！”
朋友们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围了上来。
“真的假的？”
“不知道啊，超哥你具体说说。”
张超知道自己说得有点过了，但是这么多朋友看着，只能梗着脖子嘟嘟囔囔道：“本来就是，你爸爸妈妈已经一年多没回来了。”
张佳佳整个脸气得通红，眼角微微泛红，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倒在地。
“你他妈……”张超的屁股摔得清疼，怒火中烧，举起拳头就要砸过来。
这时，一只胖嘟嘟的小黑狗从路边草丛爬上来，对着他狂叫不止，“汪汪汪。”
刚开始慕煦阳只以为他们在闹着玩，没想到这个叫张超的男孩子说话越来越过分。
慕煦阳以最快的速度从河那边游到这边，爬上岸后，一边跑，一边冲着张超吠叫。
然后龇着牙挡在张佳佳身前，警惕地盯着张超，“你干什么！不许欺负同学！”
张佳佳疑惑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小身躯，奶凶奶凶的。她内心愤怒的小火苗一点点熄灭，使劲眨巴眨巴眼睛。
这时，耳边传来“扑通”一声，紧接着又传来众人的惊呼。
“超哥！”
“超哥！”
“超哥，你没事吧？”
张佳佳抬头一看，发现张超以一种狗吃屎的姿势倒插在旁边的晚稻田里。
张佳佳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她在疑惑这个人是怎么好端端就变成这样的。
原来刚才突然出现的狗叫声，吓得张超往后退了一步，谁曾想到就是这小小一步，竟然让他踩到了田埂边缘的软土。
于是张超脚底打滑，双手在半空中胡乱抓了两下，然后啪的一声栽进稻田里，溅出很多泥。
只见他的脸上、衣服上全是泥，头发上的泥水更是滴滴答答往下流，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既狼狈又可笑。
而岸上的众人也无一幸免，衣服上多多少少有些泥印。
“噗！”
不知道谁没有忍住一下笑出声，其余的朋友也跟着集体笑疯，“哈哈哈哈哈哈……”
咦？什么情况？慕煦阳伸直脖子往田里张望，嘴里啧了一声。
不是，他都没碰到人，这人怎么就自己摔下去了，碰瓷吗？
看着岸上笑得东倒西歪的众人，张超脸都绿了，他用手摸了一把快要糊住眼睛的泥巴，朝他们骂了一句粗话。
“草，笑什么笑，赶紧拉我上去啊。”
另外几个朋友纷纷应声。
张超扭头，恶狠狠地瞪着罪魁祸首，放下一句狠话：“你这条蠢狗给我等着！”
“……”慕煦阳翻了个白眼，默默将脑袋缩回去，甩了甩身上的水。
这人是不是平时放狠话放习惯了，拜托他只是一只狗而已，狗能听懂人话吗？
好吧，他能，也算这人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就在慕煦阳考虑要不要跑路的时候，身后的张佳佳先一步动了，她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脑袋。
然后看也没有看众人，一把抄起小黑狗，同时还不忘提起放在地上的菜篮子，拔腿就往村里跑。
所有人都没有料想到她的动作，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抱着小狗跑远了。
“张佳佳！你赶紧把这只狗给我放下！”
“张佳佳！你给我站住！”
“张佳佳！！！”
身后传来张超气急败坏的声音。
慕煦阳把脑袋搁在女孩胳膊肘处，望着他龇牙咧嘴地笑了笑，坏心眼儿地抬起爪子朝他挥手。
“再见！”
生怕对方看不见，他特意加大摆动的弧度。
哼！气不死你，让你威胁我！
如他所想，张超的怒气值直接拉满，猛地炸了：“妈的！刚刚那只狗居然竖中指嘲笑我！”
将他从稻田里费力拉上来的朋友小小地骚动了一下，然后一脸“你有病？”的表情望着他。
这时王图图靠近张超说：“超哥，那是一只狗，做不了你说的动作。”
见众人一脸不信的神情，张超只能无能地怒吼：“啊啊啊啊啊！！！”
“你们在干什么！”
远处的田埂上，传来一位中年男人震耳欲聋的叫喊声，“你们对我田里的秧苗做了什么？”
看着田里东倒西歪的秧苗，众人吓得拔腿就跑，张超跑着跑着就因为裤腿太重摔倒在地。
王图图和其他朋友对视一眼，抬起张超的胳膊，架着他往前跑，生怕被对方抓到。
“小兔崽子！你们给我站住……”
另一边，张佳佳头也不回跑进村里，穿过与大街交叉的小巷，整个人累得够呛。
额头和鬓角处冒出细小的汗珠，衣服的后背处也被汗水浸透，湿哒哒地贴着皮肤很不舒服。
她喘着粗气回头看了眼，发现张超没有追来，舒了口气。
张佳佳稍微缓了缓，慢慢坐到道路一旁的树荫下，小黑狗和菜篮子则被她随手放在身侧。
她在地上的草堆里翻找一圈，捡起一片大大的树叶给自己扇风，同时也不忘给小黑狗扇扇。
“呼……呼……呼。”
健康肤色的脸庞因为剧烈奔跑变得有些发红，一双杏仁似的眼睛清澈透亮，稚嫩的脸庞露出一抹微笑，让她身上的孩子气展露无遗。
如果是往日的张佳佳遇见刚才的事情肯定会偷偷难过。
因为她的父母一直外出务工不在身边，平日里她与爷爷生活在一起。她对父母的关爱有一种本能的渴望，同时也害怕自己被抛弃。
而刚才张超的话正好扎进她的心窝，将她平静的内心搅乱。
不过今天有一只可爱的小狗狗为她抱不平，嗯……应该是为她吧。
“谢谢！”张佳佳轻声说道。
慕煦阳抖了抖乱糟糟的毛发，重新蹲回地上，准备将其舔舐整齐，突然他意识到张佳佳是在跟自己说话，于是抬头望去。
张佳佳正好与小黑狗的大眼睛对视，小黑狗的视线定格在她的脸上，带着点疑惑的眼神。
“我说谢谢你刚才保护我。”张佳佳伸出自己的小手，摸了摸慕煦阳的脑袋，蓬松柔软的毛发让她爱不释手。
“不用客气。”慕煦阳短促地呜了一声，歪头蹭了蹭她的手心。
在他看来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但是那个男孩说话太过分，居然拿别人的父母来说笑，所以他忍不了。
张佳佳没有接着说话，她收回自己的手，拿起手里的树叶放到嘴边，吹起了一段清脆悦耳的旋律。
慕煦阳停下动作，匍匐着脑袋。
耳边传来的旋律让他觉得怪好听的，带来了一丝凉意。
不一会儿，薄薄的叶子承受不住压力，破了。
张佳佳丢掉树叶，好像自言自语：“小黑，你是谁家的小狗呀？”
慕煦阳没有答话。沉默之中，一片绿色的树叶掉下来，轻飘飘地落在他头顶。
“狗狗我啊，四海为家。”慕煦阳晃了晃脑袋，终于说道，“而且不是所以黑色的狗子都叫小黑。”
“你是不是迷路了？”张佳佳若有所思地说，“不然怎么一只狗跑那么偏。”
慕煦阳耸耸肩说道：“偏吗？大白狗指的路。”
小黑狗嗷呜嗷呜的回答，好像他真能听懂人话似的。
张佳佳被他的反应给逗笑了，于是学着他的样子嗷呜嗷呜地叫着。
“嗷呜嗷呜。”
“嗷呜嗷呜，嗷呜嗷呜。”
所以当张爷爷路过的时候，正好看见自家孙女和小黑狗嗷嗷对叫，此起彼伏很有节奏感。
张爷爷笑了，走到他们身后说道：“佳佳，你在干什么？在这里和狗对骂，不回家吗？”
张佳佳一怔，然后笑着回望：“爷爷！”
随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嘴里小声解释：“没有对骂。”
“行了，赶紧回家吧，你的脸都被晒红了。”张爷爷提起地上的菜篮子，帮她拍拍腿上的树叶。
张佳佳有点犹豫。她担心自己走了，小黑狗被张超那群人找到，然后被欺负。
可惜慕煦阳不容她想这么多，他抖了抖身上的树叶，头也不回地往大榕树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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