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砚被小陈提前“放”走了,说有情况会再联系她。
她走到警局门口,望着前坪停放整齐的车辆,和被逐西的太阳染成橙色的楼墙,觉得时间过的真是快。
身后又出来的几个警察同志里,有穿警服的,有便装上阵的,路过时瞥了她两眼,朝一辆蒙灰的墨绿色轿车走去。
许一砚等他们把车开走,才下楼梯离开。
他说他会等她,但没说她要等他。
警局处于快郊区的偏远地带,要走小半公里才到公交终点站。许一砚又想起自己的包还在店里,便去取。
学生还没放学,蜷活在小巷里的各人各司其职,一派无事发生的祥和安逸。
卷帘门走时锁起了,但里面因为急而没有关电。
白炽灯、摇头风扇、大头电脑、又绿又厚的玻璃置物架……
她来这里上班的第三天,因为中午总吃从家带的凉饭或路边摊,老板便给她带来个旧小电饭煲,说在家用不到,放着也是放着。
她见到的老板,整个人总晕晕乎乎的,路不能走笔直,站在那一定要歪着靠住什么,眼皮没一会又阖上,被烫的卷卷的头发盖住。
她涂梅子色或大红色的口红,嘴唇厚又干,却因为笑而总是弯弯的。
她看店的话,喜欢站在门口,一直一直看来往人群,如果有大批学生放学路过,她就把手里的烟灭了,跟每个进店的顾客大声打招呼。
她瘦的能看见骨头,穿颜色艳丽的长裙,无名指有一枚金戒。尽管这样,许一砚也觉得她力气大的吓人,穿着单鞋不顾形象的哐哐搬货运货,叼着的烟快烫嘴了也不碍事。
她在店里呆不住多久,趁客流量少溜到旁边干洗店,或围观指点或干脆把谁挥开落座其中,那些人喜欢跟她打牌,笑容难看的说“又来啦,冤大头”。
她是会查账的,以前许一砚只以为她是做做样子随便翻看,直到一次精确指出不对的数目。
许一砚说,她女儿带朋友来买东西,说是请客,但掏出所有零用钱也凑不够,许一砚看场面难堪,也就算了。
那是她唯一一回变了脸色,瞪着因睡眠不足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卷发贴着颊,挡住耷拉下来的嘴角。
“再也不准这样,对她也不行。”她枯枝般的手指搓着纸页,不知是不是气的,整个人颤抖不停。
她只在许一砚上班第一天介绍过,她叫霍香,有个女儿在附近上学,叫霍杏儿。
许一砚把包收拾好,拉下电源总闸,毫无留恋的把卷帘门踩到底。
回家时徐国晖虽还没回来,但在许一砚做晚饭的过程中,开门声响起了。
她从油煎的呱噪声中精确捕捉到钥匙甩动的乒呤乓啷,还有锁扣弹动磕上的喀拉,最后皮鞋鞋跟踏上门垫。
最近的听力是怎么回事?
许一砚不舒服的摇摇头,盛出一盘菜端出来,没关排气扇。
见徐国晖走过来了,她不看他提醒到:“还没做好。”
那人脚步一顿,全身电池卸掉一般不再动弹。许一砚顾不来他,转身又进厨房一阵忙活。
她着急,尝菜时才觉出咸,但也不好回炉重造。
直到她做完,徐国晖都站在原处,也不要来帮忙,也不进屋换衣服,就扭头等她等的望眼欲穿。
许一砚把饭菜都摆好,甩甩手上的水,不恼不急的告诉他:“可以了。”
徐国晖背着客厅的光,面孔都埋进阴面,漆黑浑圆的瞳孔像在扩散着,要占满整个眼珠。
“今天,为什么晚。”他问。
“有一点变故。”许一砚挪开视线,拉开椅子,自顾坐下。
徐国晖像鸟类动物那样猛地折歪了下脑袋。没听有懂。
“我暂时不会去上班了。”她把筷子并齐,就要夹菜。“我会早回来。”
眨眨眼,徐国晖的头归于原位,他也总算动起来,把公文包放在沙发上,褪去外套,挽起里头的衬衫袖子,接着迟疑了好一会,往里屋走去。
许一砚不怀心事的吃起来。
她实在算不上是挑食的人,除了一些很难洗净味道的内脏,她几乎荤素无忌。
兴许是饿着了,她今天食欲很好。
徐国晖出来时,她已经下掉三分之一盘胡萝卜炒肉,喝到第二碗汤就要收尾,不过拍黄瓜几乎没动。
他在她对面坐下。
由于这次全权有许一砚摆碗碟,用餐工具便没有放在他顺手的位置上。
徐国晖定睛研究了半晌,才终于把阔在盘子边的筷子拿起来。
丈夫用不好筷子,但这一点许一砚也一样。
她的握法不标准。
出神的盯着徐国晖曲成鸡爪的手指,目光随着筷尖,夹住黄瓜,掉进嘴里,咀嚼。
许一砚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吃到第二块。
“啊那个……”
嚼嚼嚼,嚼嚼,嚼。
丈夫缓慢的停下,鼻腔里哼出一道长长地似乎带有疑问意思的音。
“……没事。”
徐国晖就这样看了她好半天,见她确实没要再说什么,才又嚼起嘴中的剩余。
许一砚眉心微微夹起,看丈夫像头牛一样,吃的多,吃的重复,吃的不带感情。
那个菜做咸了,她想说,但丈夫似乎并不觉得。
晚上不用再上班,许一砚无所事事,久违的打开电视,刷着各个卫视台找肥皂剧。
但不知是不是太久不使用的缘故,信号老是一会中断一会好的,每次摇到个台就蓝屏,而她刚要起身去拍拍电视头,路走一半又恢复了。
来去这么四五次,许一砚就算了。她放下遥控器,躺坐在沙发上 ,前襟浸满汗。
“电视出问题了,明天要请人来修。”
徐国晖刚好光盘,不知听没听到她说的,总之没回应。
他擦擦嘴,开始收拾餐桌。
他是负责洗碗的那个。
许一砚可以在这种时候洗澡,不过没由来的怠惰令她在沙发上拖延了会,目光追随进入厨房的那个挺成一根棍的脊背。
越过他的身影,半开的玻璃窗和起锈的防盗杆外,热烘烘的夜空光是看着就觉得烦嚣。
哐啷一声巨响,也填充进其中。
徐国晖洗个不停,许一砚起来去厨房看。
他弄碎了一只盘子。
因为即使是残片,他也打算洗净,所以锋利的棱划破他的手掌,血被水流冲洗进槽,淋在别的盘子上,又顺着流进胳膊里。
许一砚关上水龙头,抓住他受伤那只手的腕。
“我来洗。”她知道丈夫不能马上明白。“电视柜下面有医药箱,用绷带包一下。”
徐国晖无动于衷。
许一砚接手过洗碗的活,把盘子碎片挑出来,用抹布包好再丢进垃圾桶里。然后给每个不论洗过还是没洗过的、但凡沾上血迹的餐具重洗一遍。
堵在门口的徐国晖保持着摊开手的姿势,血在他窝起的掌心积成小洼。
握了握拳,他终于走开。
不过并不是照许一砚说的那样,去电视柜下找医药箱。而是彷徨着拐了两下,进去房间里。
那里面不是许一砚能进入的“领地”。就像许一砚不许他进自己的房间。
她把盘子和碗放在沥架上。站在厨房里,重新去看夜景。
对面人家有的黑灯,有的开着跟他们家一样昏暗的光,有的是暖黄的,有的不知道为什么一片通红。
窗台上,二楼左边几户都养花,右边一户往防盗窗上挂了几件内衣裤,一楼那外面阔着一拖把,拖把头因长期靠在栏杆上,也沾染了黄色的锈水。
她平常这个点去上班,走在街道上绝不会抬头看这些。
她现在站在厨房里,人被洗洁精和油料味灌满,汗流浃背,有点空挡,低头就能看这些。
深夜,许一砚躺在床上,盲目猜测北京时间是凌晨几点多。
她睁着眼,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床头的徐国晖对视着。
她做了个梦,醒后就这样了。
梦里,阴雨绵绵的山野间,泥与水吞到脚踝,她迈到田埂上,看雨落在稻田里的涟漪。
她手里拿一本小学的语文课本,再夹日历上撕下来的一张纸,和削到短短一根的中华铅笔。
她忘了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蒙蒙雨雾之中,平房一座岔一座的建上去,最多建到山腰的位置,再往上只有绿到发黑的树木。
许一砚穿着塑胶拖鞋,脚趾冰凉,往印象里的家走去。
山村里静的除了雨声没有别的。
她像早被规定好了路线,到家门口不进,而是多走几步进到柴棚间。
霉味先将人包裹,紧随其后是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但她居然只是皱皱眉头,被无形的力量驱使着继续往里,想吐吐不出来。
房间拥挤狭小,走一步扬起一片扑鼻的尘,暗到只有大门和缝隙里透出的阴光,让人猛一下感触到一堆飞虫,或蛛网的反光。
她看不见,走着走着凭感觉停下。
因为再多一步,就会踩到跟前的人。
这个人没有双腿,所以顶多能够到她的胯。那股恶臭的来源是他深上数不清的窟窿和创口。
愈合结痂地和溃烂流脓地,被蠕虫塞住地和增生出一坨粉肉地。
他有一部分头皮脱落了,剩下一部分头发又打绺。
许一砚张张嘴,却像被开了静音键一样,怎么努力都发不成音。她使劲握着手中的纸笔,用力到发抖,肉也被硌的疼。
她什么也无法传达给他。
他却开口了。
“求你杀了我吧。”
他用嘶哑如被沙砾磋磨的嗓音,一遍遍重复。
重复着重复着。
徐国晖重复着。
时而以麻木淡薄的态度,时而用雀跃热情的语气,时而是垂死干瘪的口吻……最后一切融杂、断续、错乱。
一声嘶吼压倒了她的世界。
许一砚醒来了。
她像自然睡醒那样慢慢的睁开眼睛,太阳穴突突直跳。
背后热到粘腻,脑门冷汗渐干。
她搞清楚自己刚刚做的是梦。
下意识曲起有点冰的脚趾,眼睛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适应黑暗。
从路灯那借来的微弱光亮,描边出一个人的轮廓。
她才在梦里见过徐国晖那张脸。
许一砚习惯睡在床的正中间。徐国晖整个身子砥住床边,前倾过来,他脖子折的奇怪,能让下巴直砥胸口。保持着这样怪异的姿势,他一眨不眨的瞪她。
指针的摆动声充斥在屋里,卡拉卡拉,像关节被掰动。
许一砚也静静注视着那双在黑暗中如同两个窟窿的圆眼,里面静如死水,深洞洞的要把她吸进去。
她同样一直望着他,直到无聊的再睡过去,那之前徐国晖都没离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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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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