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呆了很久，回来时家宴早已结束，又回归了平时的模样。
打开门屋内不复刚才的喧嚣，月光蜿蜒如溪，映射在地面上太过清冷。鞋上残留的雪在门口磕干净，林柯单手撑着胡桃木鞋柜褪下雪地靴，玄关暖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支离破碎的残影，逐渐被黑暗吞噬却毫无还手之力。
餐厅飘来当归鸡汤的香气，融化了雪夜的寒冷。温暖的气息包容着她。她揉搓着冻得发红的手指，一时之间竟有些局促，不知身处何处。仿佛又回到爸爸在时的宜青故居，每次补完课回家，他也总是煨着鸡汤等她回来喝。
可这里不是宜青。
许姨是季家的佣人，这位总把发髻梳的油光水滑的妇人围裙上经年沾染着油烟味道，听到玄关处的动静，小跑着迎上来，将手上还未擦净的水渍在围裙上擦干净。
“小晴回来啦？”她眼角笑纹里蓄着温热的关切，伸手要接林柯沾满雪和尘土的外套。
这个称谓在舌尖生起锈味。
林柯到季家的第一天起，许姨就将她和季美澄一视同仁，喊她小姐。季美澄从小被这样称呼闻言面色如常，林柯不习惯被这样叫，相处一个星期后，告诉了许姨自己的小名。
“小晴？哎呀，真好听。”许美丽笑眯眯的看着眼前低头喝着粥的女孩，第一次见面时脸上还带着生人勿近的冷僻，实际上性子软得很，不习惯拒绝别人的好意。
十几岁丧父，跟着再婚的母亲搬到继父家里，这个年近四十的女人想起了自家的女儿，对眼前的姑娘又生出几分怜爱，像是摸着自家小辈亲昵的牵起她的手，“这是太太起的起的小名吗？”
“不是，”林柯轻轻摇了摇头，“是我爸爸起的。”
许姨帮着她将外套脱下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把衣服展开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又用力的抖了抖，略带惋惜惊叹一声，“好好的衣服怎么脏成这样，是不是摔在哪了？在外面磕了碰了？”
要是让许姨知道自己从围墙上跳了下去，肯定会东问西问一番，先给她上一遍药，然后再絮絮叨叨的长篇大论，说不定还会惊动已经休息的闻丽和季叔叔，惹个人仰马翻。
林柯下意识蜷起渗血的掌心，小声说道，“没有。”
却还是被不放心的许姨拉着转了两个圈，她捏着拳头，身上没有其他伤口。没有被发现什么异样，许姨才善罢甘休。
“没事就行，衣服我到时候拿去店里干洗不要紧的，”许姨松了口气，将衣服叠好，又拉着她到厨房，掀起砂锅盖，乳白雾气腾起，模糊了楼梯拐角处那副全家福——季美澄揽着季叔叔的脖颈笑的恣意，闻丽猩红指甲搭在丈夫的肩头，三人粘在一起时意外的和睦，而自己站在画面边缘，像无意间闯入幸福之家的不速之客，与之格格不入。
“太太特意煨了鸡汤，等着你回来让我给你盛一碗呢。快去洗洗手吃饭吧。”
“好。”
温水打湿手心，伤口被水冲刷带着轻微的痛感，心情复杂难以言喻，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许姨无微不至的关怀，亦或者是母亲早就发现她偷偷溜走了，却又不知道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叮嘱阿姨热好了饭等她回来。
有些莫名的委屈，却又不知缘由。
烟花在空中绽放，绚烂又转瞬即逝。
至少新的一年来了。她想。
一定会好起来的。
一夜无梦，睡得却不太踏实。辗转反侧意识逐渐模糊，周身燥热的厉害，像是穿着衣服泡在温泉里。睡梦中有人温热的手掌探向自己的额头，随后是一声惊呼。
手掌粗粝宽大，掌心的温度炽热滚烫。她模模糊糊之中想着，爸爸。
那双大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额头，触感异常真实，让她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到枕头上，许姨听着睡梦中的少女因为发烧睡不舒坦，似乎还沉浸在梦魇之中不知道在呢喃什么。又是一阵心疼的皱起眉头，“天可怜见，看着就难受。”
许是宜青和临冬的冬天气候差异太大，外加衣着单薄夜出受了寒，这次是她从小到大生的最大的一场病。
林柯烧的意识模糊，被许姨拉起来套上衣服，去医院打针却还是下意识摇摇头，缩进被子里不肯出来。
“她不想去就不要去了，烧死她算了！”又一次甩开许姨的胳膊，闻丽实在瞧不上林柯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耐心全然耗尽，“去配点中药，打小让她去医院就跟能要她的命似的。”
许姨只得将药熬好，又择了几个蜜饯干果放在一旁。
看着床上面色青白的小姑娘，总是不自觉地想到自己家里头的女儿，也是和林柯一般大，不爱说话，而林柯甚至更清瘦苍白，总是文文静静地巴巴望着她，看的叫她总觉得心疼，忍不住多一点怜爱。
令她感到意外，那么恐惧打针的小姑娘，药递在嘴边一声不吭地全喝光了，甚至连蜜饯都没吃，只是干呕了几下又躺下了。
半大的姑娘，性子倔的厉害，即使意识不清醒也不退让。
这场大病让林柯一连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再醒来时就已得到季叔叔带着母亲出去旅游的消息，那现在这个家里只有自己和季美澄了。
和这个继妹同处一个屋檐下也有数月有余。林柯看着对面的少女，少女明丽动人，眼尾上挑，看人时略带骄矜，总觉得不算好相处。从小在养尊处优的环境中长大，继承了父母的优良基因，在她面前，林柯甚至像个没发育完全的豆芽菜。
一边喝着粥，纤长的手指随意翻看着手机，似乎是在等谁的消息。
两个人之间说过的话屈指可数，如果季叔叔和闻丽不在，她甚至可以做到当林柯不存在，不主动搭话，对她的态度也算不上和善，但这样的态度也算是出乎林柯的意料了。
许姨将这一日的饭菜热好，又将林柯的药放在灶台上温着，再三叮嘱她一定要记得喝后，便急匆匆地告辞了，只剩下饭桌上的两人，相对无言，空气中弥漫着轻微尴尬的气息。
“你和许姨关系挺好啊？”季美澄蓦然出声，看向对面的林柯。
少女有些不太理解，林柯看起来不爱说话的样子，和自家的阿姨却比相处了两三年的她还要熟。
“是吗？”大病未愈，她的语气中还带着几分疲乏，“许姨人挺好的。”
同处一个屋檐下，再漠不关心，季美澄也知道林柯前两天生了场大病，甚至连房门都没踏出过。连着睡了好几天，眼下的乌青淡了很多，只是依旧瘦削，好像风打个卷就刮跑了。
林柯注意到对面明目张胆地打量，却是没什么恶意的，只是带着几分好奇，索性也装作没发现，只是低着头喝汤。
一时之间屋内只有汤勺和瓷碗碰撞的声音。
寂静被一通电话打断。看见来电的名字，季美澄的情绪肉眼可见的雀跃了几分，少女粉红色的情愫难以掩藏，她迫不及待地接起来，语气熟稔地撒娇埋怨道“怎么才给我打电话？”
“一会吗？好呀！”
“嗯嗯，那你一会来接我吧。”
甜蜜腻歪的话语并没有引起林柯的注意，季美澄也没想过在她面前遮掩，似乎是笃定了她不会告诉长辈。早已无心在吃午饭，电话挂断便上二楼打扮了。
林柯垂下眼继续喝着碗里的粥，鼻息间还有苦涩的中药味，她闻了闻自己的衣角，总觉得自己已经被腌入味了。
离开学还有几天的时间，林柯想去便利店看还能不能遇见那条小狗，也不知道它熬过这个冬天了吗？许姨不让她出门，嘴上唠叨着，现在病还没好，出去又着凉了，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吧。
让人哭笑不得，总觉得有时候甚至许姨比起闻丽更像她妈。也就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预习着新学期的课业。
上半年林柯转入临冬一中，一中是临冬市最好的高中，教学质量甚至比她在宜青的高中还要好，在这里她要付出比过去多一倍的努力才能排在班级上游。上学期的期末的文理分班考试中，她是以吊车尾的成绩堪堪排进理科实验班的行列。
眼前的单词书已经被翻过不下百遍，每一页都干净平整，被有心者用心的勾勒，每天背单词已经是她整个假期每天必要的一件事。
房门半掩着，隐约能听到楼下传来的响动。是少女之间嬉笑的声音，季美澄叫了自己要好的朋友来家里陪她，林柯习以为常的戴上了耳机。
第二天早上林柯从餐桌上顺手塞了一片面包，碰上睡意朦胧的二人早吃早饭，对方看见季家还有不相熟的同龄人有片刻的愣怔，胳膊肘撞了撞季美澄，压低声音问道，“这谁啊？”
季美澄瞥了她一眼，对对方大惊小怪的反应有些不耐烦，“我后妈的女儿。”
“哦哦，”她一下子领悟到，总觉得有点尴尬还在想着要不要打个招呼，就见林柯微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绕过两个人离开了。
“你姐还挺不好相处的啊。”林柯听见对方小声嘟囔。
“就你话多，喜欢她让她当你姐。”季美澄啧道，又似是无意补充道，“她这个人就这样，习惯了就行。”
临冬一中作为临冬的模范高中，开学时间也是起到了表率作用。雪开始融化时，学校也在学生的哀嚎声中开始了新学期。
雪天路滑，出行多有不便，季永平提出让她和季美澄一起，坐家里司机的车上下学。
季美澄坐在餐桌的另一头毫无异议，听到此话甚至连眉头也没抬。
“还是不麻烦了，季叔叔。”林柯垂下眼眸，隔绝了闻丽斥责她不会来事的目光，随口说道，“公车很方便，我坐公车就好了。”
季永平还想再说什么，林柯微笑着平静打断，道，“不用担心季叔叔，我有朋友和我一起。”
季永平眉头微挑，总觉得这孩子太沉默不爱说话，对她刚来不到一年就交到要好的朋友这件事不置可否，却也没再多说什么，适当的关心点到为止了。
林柯确实撒谎了。
二月的天气太冷，清晨还是零下的温度。林柯将半张脸缩在校服里面，在公交车站等着班车。
没有围巾，冷风像刀刃划过她的脸颊，明明已经将拉链拉到最高，却还是有风往她的脖子里钻。
已经乘坐了一个学期的公交，路线在心里早已无比熟悉。小区地段很好，交通十分方便，甚至有从家门口直达学校的公交。虽然麻烦了一些，但总觉得还是一个人比较自在。
高二理科实验班在二楼的角落，到达教室的时候，班里零零散散只有几个人。
新的班级都是不认识的面孔，连打招呼的必要都省了。林柯扫视了一圈，选了班里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天蒙蒙亮，临冬的冬天没什么景色可言。窗外的大树枝桠茂盛，干秃秃的还没有长出新芽，残雪已经融化的差不多了。
林柯托着下巴看着窗外发呆，天愈发的亮，临近上课时间班里渐渐嘈杂起来，熟悉的不熟悉的同学互相寒暄着，林柯抬起头，不期然对上一双漂亮的眼睛。
少女倚在桌前，周遭全是和她搭话的同学，将她围在中心。无意间两人视线相撞，林柯还没反应过来时，对方却很坦然地向她微笑示意。
“咦？初煦，你认识她吗？”旁边的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见了坐在窗前那个不起眼的女生。
“不认识啊，”少女甜甜的笑道，两颊浮现出浅浅的酒窝，“以后不就认识了吗，都是一个班的同学。”
直到老师站在讲台前，班里的同学纷纷落坐，不敢再喧哗。新班主任面容严肃，看起来三十五岁左右，被安排来带理科实验班，一般都是教资经验十分丰富的老教师。
她推了推眼镜，环视班级一圈，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声音不大不小，却很有威严，“这学期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杨丽霞，你们可以叫我杨老师。”
“首先，我要为我的课堂立几条规矩。”
“第一，不许迟到。”
严厉的班主任话音未落，另一道清淡的声音落下。
“报告。”
清冽的男声夹杂着几分慵懒，打断了班主任的开场白。
哈哈哈哈要一边写新章节一边修前几章好高兴呀哈哈哈哈哈哈哈[三花猫头][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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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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