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奉殿近些年来和教皇殿的关系一直颇为冷淡,这一点沧瞳是知道的。
不过具体缘由她就不清楚了,虽然对教皇殿倒是没有特别强烈的好恶倾向,但她毕竟还是供奉殿里长大的,因此对于教皇殿的那几位实权派人物——比如尊贵的教皇冕下和鬼菊两位长老——她其实不是特别熟悉。
因此她也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和邪月他们一起,被菊斗罗薅来给他的花园除草。
武魂殿上下人尽皆知菊斗罗爱花如命,他亲手侍弄的花园,如若不是亲眼所见,根本无法想象其中的绝丽精妙之处。
一步一景,移步异景,如果是受邀参观,沧瞳说不定会受宠若惊,但现在她是被抓来干活的,兴致多少就减退了些。
……花香味有点呛,她一时没忍住,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月关连头都不用回,就知道敢在他背后闹出动静来的人是谁:“眼睛放亮些,别把我的花当草给锄了,不然让你一辈子在这儿给我种花。”
他好整以暇地倚在水榭旁,正专心修剪沿廊柱攀缘而上的藤萝,姿态闲适,将蹲在地里的四个人衬得愈发灰头土脸,沧瞳眼观鼻鼻观心地低下头,努力地干起活来。
……为什么她这次这么听话呢,除了确实打不过外,主要是因为月关说锄不完草不给饭吃,闻言她大惊失色,偷偷问胡列娜这是真的吗,得到了后者沉痛且肯定的回答。
但干活归干活,并不耽误她嘴上疯狂的嘀嘀咕咕,月关随手扯下一瓣花瓣,将魂力灌入其中,屈指弹了出去。
花瓣被魂力强化之后变得硬如石子,掠过空气中时发出轻微的破空之声,沧瞳的反应自然是很敏锐的,立刻警觉地偏头躲避,奈何在月关指尖轻描淡写的牵引之下,花瓣也跟着拐了个弯,不偏不倚正中了沧瞳的脑门。
到底结结实实挨的这一下疼得她“哎哟”一声,没忍住露出了一个龇牙咧嘴的表情。
“小丫头在那儿嘀咕什么呢?”月关毫无自己正在欺负小辈的自觉,气定神闲地问,“怎么,给我干活儿委屈你了?”
“冕下这是说的什么话。”沧瞳顶着脑门上新鲜出炉的包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这里风景绝伦,堪称神仙境地,能得缘一观,已是幸甚,我哪里有别的话要说。”
“哼,油嘴滑舌。”月关哼了一声,但就算知道她说的这番话只不过是恭维,他心里也颇为受用,虽说是供奉殿养出来的小孩,说话可比那帮老家伙讨喜多了。
以他的级别,自然清楚沧瞳的身份背景,但那对整个武魂殿而言都是绝对的秘辛,理应和故纸堆一道被永远尘封,不足为外人道,但既然比比东选择了漠然待之,他也不会对她与邪月他们的交集横加阻拦。
何况这小丫头脑子里确实颇多奇思妙想,带得学院里的风貌焕然一新,加上乘着出版业的东风,武魂殿学院更是隐隐有成为魂师人人向往的理想学府的趋势,以至有人扼腕叹息,说看着如今的武魂殿学院却不在上学的年纪,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
这是好事,他对此自然喜闻乐见,每次听着胡列娜跟他汇报学院里又出了什么新鲜事,更是让他的好奇心日渐浓烈,最终还是出手把人捞了过来。
他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你最近在学院里牵头搞什么……实验田?”
……原来是想问这个,直说不就好吗,搞这一出弯弯绕绕干什么!
沧瞳在心里偷偷腹诽了一句。
说到这件事,她心里多少还是有点郁卒,因为她的出发点是想培育高产粮种,但大家对这个项目都不是很感兴趣。
好在她也不是会被挫折轻易打倒的人,退而求其次地把项目改成了培育珍惜药植,目标主要是增产和提质。
她老老实实地向月关汇报了项目进展:“不太好,您应该很清楚大部分药植对环境有多挑剔,只靠模拟还是很难还原,武魂城附近也没有特别合适的地方。”
毕竟当初武魂城选址时考虑的最大因素就是宜居,和药植大多奇绝险峻的生长环境可谓天差地别,但看着眼前堪称将世间奇花异草都汇聚在了一处的园林,她突然又有了主意。
她特别自然地改了话音:“……毕竟只是寻常土地,哪里比得上被您亲手改良侍弄的这片宝地,灵气充沛,布局精妙,想必什么仙草奇葩都能成活吧。”
月关还是头一次见这么会顺杆爬的小孩,三句话不到,竟然就惦记上他的宝贝园子了。
他才不接她的茬:“倒也并非如此,愈是异木奇花,对环境的要求就愈苛刻,我倾尽半生,才得了这满园锦绣……我问你,有一种濒临绝迹的奇花,名为玉髓昙,冰清玉粹,清艳绝伦,但我苦觅许久,也只得一株而已,若是按你们的那套方法,该如何培育它?”
面对这个问题,沧瞳连思考都不用,头也不抬地张嘴就来:“先溯源原生环境,然后想办法复原育种,进行适应性驯化,注意变量,做好记录,按目标进行定向培育和筛选……您浸淫此道多年,这些事应该都明白,何必问我呢。”
她这话也说得月关心里很熨帖,的确,他爱花如痴,对自己莳花弄草本事的自矜还要在封号斗罗的身份之上,至于沧瞳说的这些事项,过去他在培育那些濒临失传的花种时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只是一直以来缺乏系统性的理论整理罢了。
想到这里,他看沧瞳的眼神更加和善了,只是嘴上依然不饶人:“你小小年纪,懂得倒还不少?”
沧瞳回给他一个标准假笑:“真理是从实践中来的啊,冕下。”
月关沉吟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难得你没把司花事当成偏门小道,既如此,可愿跟我随便学学?……回去也好教教那几个种什么死什么的老家伙,别让他们再糟蹋东西了。”
沧瞳:?
不,先不吐槽他是怎么知道她的某几位爷爷是园艺杀手的了,她第一次对传言中菊斗罗随心所欲的古怪性情有了确切的认知,就……他应该是知道她是谁的徒弟的吧?
……他知道的吧?
“我于此道天赋平平,兴趣也一般,怕是要辜负冕下的美意了。”她耷拉下脑袋,“倒是我们学院里,有不少同学真心热爱园艺,又对您心怀憧憬,要是有幸跟着您学习,肯定会拿出十二万分的热情。”
月关当然没有挖光翎斗罗墙脚的意图,在他眼里又不是传授修行之事,根本算不得挖墙脚。
他听见沧瞳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本就不悦,又听她提出的这个建议,更是面露不愉:“就凭他们?我的宝贝名花也是他们能染指的?”
在他看来连邪月三人都没长这条慧根,更不用说他眼中的一群庸才了。
“那可真遗憾。”沧瞳耸了耸肩,“看来您这一身莳花的绝艺,恐怕要后继无人了。”
“瞳瞳!”胡列娜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连忙扯了下沧瞳的袖子,她从小就在月关身边长大,再清楚不过他真正生起气来可是很可怕的。
果不其然,被噎了一下的月关脸色一沉,张嘴想说什么——
比来人更先抵达的是一股凛冽的寒气,一层微泛蓝意的霜色随之凝结在花叶上,迅速地蔓延开来,转瞬间就让花园里的温度降低了好几度。
雪衣霜睫的少年裹着肃杀的风雪气息从天而降,长臂一捞,把还蹲在地上的沧瞳拎着衣领一手提溜了起来,这才懒洋洋地抬眼看向对面脸色已经黑成锅底的月关。
光翎斗罗和他是一点客气都不会讲的:“小花,你没有自己的徒弟吗,抢老夫的徒弟干什么?”
“老师……老师!”像被钳制住了命运的后颈皮的小猫崽一般的沧瞳双手在空气里扑腾了两下,对自家老师老是忘记自己早就不是那个随随便便就能被拎起来的人类幼崽这件事很是无可奈何,“脖子,脖子要被勒断了!”
光翎斗罗这才把她放了下去,见她脸上身上都沾了泥灰,眉头微蹙地一挥袍袖,带出一阵清冽的凉意拂过沧瞳的面颊,泥土与空气中因温度骤降而凝结的水分结合,又凝固成细碎的冰晶,掉落了一地。
眼见小徒弟的脸恢复成了原本玉雪可爱的模样,他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只是语气中还带着一点嫌弃:“不好好在学院里待着,跑来给他锄地拔草,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阿巴阿巴阿巴。
月关哪里听不出光翎斗罗明面上是在说沧瞳,实际完全是在指桑骂槐,光是“小花”这个称呼已经足够让他跳脚了,看着以光翎斗罗为圆心肉眼可见地被冻得打蔫的植株更是心疼不已。
虽然知道以它们的生命力,这点寒气还不至于让它们受到什么致命的伤害,但月关还是感觉五脏六腑都皱了起来,带着嘴唇都在发抖:“你这个……你这个小混蛋!我的花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跟你没完!”
“行啊,老夫等着。”光翎斗罗撇了撇嘴,犹嫌不足,又冲月关比了个鬼脸,“记得带上小鬼一起来,走了。”
冰蓝色的魂力光芒包裹住他和沧瞳,冲天而起,几息之间就消失在了月关的视线中,剩下他一个人站在原地手抚心口,好半天才把这口气顺过来。
对于光翎斗罗和沧瞳之间的关系,不止邪月兄妹,连焱都没有感觉到多意外,毕竟他们都对沧瞳的身份早有猜测了,又有师长们明里暗里的示意,光翎斗罗的出现只不过是实锤了而已。
但封号斗罗毫无收敛的气势实在太过骇人,直到光翎斗罗带着沧瞳离开,焱才感觉那股似乎让他体内的血液流动都变得阻滞起来了的寒意消失了,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那就是五供奉冕下?”
供奉大多深居简出,神龙见首不见尾,就算是武魂殿备受期待的天才如他,也只有在盛大的庆典上才见过他们寥寥几面,还是远观,如今这样猝不及防的照面,光翎斗罗实在给他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
他咂了咂嘴,硬是没能找到合适的描述:“也太……年轻了吧?看起来简直和沧瞳就是同龄人,说起去谁信他是封号斗罗啊。”
忙着检查损失的月关还在翻来覆去地骂光翎斗罗小混蛋,胡列娜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试探着开口问道:“那个……菊爷爷,您和五供奉到底谁年纪比较大?”
没记错的话,光翎斗罗的魂力是比菊爷爷稍高一些的,但是“小混蛋”?……
月关气不打一处来,瞪起眼睛:“怎么看都是那小混蛋小吧!”
只有邪月没有说话,他默默看着沧瞳离开的方向,双手攥紧了又松开。
光翎斗罗一次也没有看他。
他根本没有被他放在眼里的资格,遑论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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