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问起在武魂殿学院参观交流的所思所想,受邀的几所学院可能各自会有不同的看法,但天水学院肯定会一致给出好评。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段时间以来她们的感受,那只能是“流连忘返”。
“我以前真的以为武魂殿学院都是一群修炼狂魔,睁眼苦修闭眼也在苦修呢。”水月儿情真意切地对姐姐说,“怪不得武魂城被叫做圣城,原来这里有这么多好玩的东西。”
现在轮到水冰儿担心自家队员会被拐跑了。
她想了想,抬手理了理妹妹鬓边的碎发,温和地说:“如果你喜欢,等回去之后,我们也可以在学院里推行他们的教学模式。”
“真的吗?”
“当然,前提是不能耽误修行。”
于海柔想了想,忽然大惊失色:“等等队长,学分制也要带回去吗——?”
水冰儿特别温柔地冲她笑了笑:“小瞳不是说今天要演舞台剧吗,走吧。”
天水学院的女孩子们都正是热爱幻想的年纪,对这种艺术形式并不陌生,被那些浪漫婉转的故事牵动情绪,但武魂殿学院排演的剧目却和她们过去看过的那些有所不同。
它并不是一个最终落脚在“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的童话,诚然,它的主人公的确是一位公主,但在故事中,比起容貌,她更为王国所熟知的是她蓬勃昭彰的野心。
她从未掩饰过自己对权力的渴望,并从不会吝惜向胆敢和她争夺它的人亮出獠牙,她在舞池中斡旋游走,也在战场上临阵先登,拉拢盟友,分化政敌,兼有毒蛇的狡诈与豺狼的凶狠。
“难道我给你的一切还不够吗?”她的父兄指责她,“看看现在的你,千夫所指,众叛亲离……但你本该能走一条更加轻松的路,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而王女回以讥讽的笑容:“如果回头指的是在金丝笼里当一只美丽的雀鸟,那为什么你们不去做呢?”
台下默默观看的玉天心猜测这大概是沧瞳操刀的剧本,台词中字里行间溢出的傲慢似曾相识,但她扮演的却并不是作为主角的公主,而是在她陷入迷茫时出现在荒野上指引她的神明。
大概是考虑到要凸显主角,她没有穿戴华丽的戏服,只是披了件纯白的外袍,长发上压着简约的金叶冠冕,但仅凭金发蓝眼的配色和那张脸往舞台上一杵就仿佛自带圣光……她的爱好还真是丰富多彩。
形单影只的王女以断剑拄地,仰头注视在她面前现身的神明:“是不是我真的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命运才会这么愚弄我?”
如果她低头,如果她妥协,如果她屈服——
“不要问我,去问你自己的心。”但神明的声音冷硬,“你知道站着得不到的东西,跪下去更不会得到。”
看起来是个迷茫者得到神启后重新坚定了信念的故事,武魂殿在传教时的确喜欢玩弄这样的把戏。
玉天心想。
水冰儿的感悟却和他有所不同。
玉天心是男人,他接触不到也共情不到这个世界对女性苛刻的规训,但在水冰儿眼里,即使有武魂的存在,消弭了男女之间的生理差异,它也依然横亘在那里。
“野心”出现在女人身上对他们而言似乎是件十恶不赦的事情,在他们眼里,女人就应该是温和的、驯服的、随波逐流的,她自己就经常听到诸如“天水学院的冲劲还是有些不足,不过毕竟是女孩子带队,倒也正常”,而如果有人胆敢违背这套标准,哪怕是武魂殿现任那位以铁腕闻名的教皇,背后也总是有流言蜚语如影随形。
台上的王女——不,现在她的身份是国王了——正加冕典礼上发表继位演说,她已不再迷茫、不再畏怯、不再恐惧,看着她的眼睛,所有人都会相信她能带领国家与臣民创造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
水冰儿一时间有些出神。
“小瞳。”在这出戏剧散场后,她在后台喊住了沧瞳。
后者刚卸完妆,还没来得及换下戏服,环顾了一圈兵荒马乱的后台后,干脆把拖曳到地上的白袍捞起来抱在怀里,坐到了梳妆台上,晃荡着悬空的腿。
“这个故事……是想表达什么?”
沧瞳相信以水冰儿的欣赏水平,不会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但看着她的神情,她还是挠了挠头。
“其实就是我很不喜欢现在流行的那些爱情剧目。”她干脆地回答道,“爱当然是珍贵隽永的情感,但公主又不是只能等着去拯救心理创伤的王子或者被他救,权力,财富,自由,随便什么都好,她想要什么都可以,这才是我喜欢的故事。”
这个回答直率得有些出乎水冰儿的意料,但想想她又觉得确实很符合沧瞳的性格。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但这样的人物形象不会讨人喜欢。”
“随便。”沧瞳咧开嘴笑了一下,露出一点点锐利的虎牙尖,“我做事又不是为了讨他们喜欢。”
水冰儿微微一怔,也笑了起来:“如果火舞这次来了,一定会很喜欢你。”
“火舞?是炽火学院的学生吗?”沧瞳的声音里添上了一点好奇,“学姐和她关系很好?”
“嗯……算是吧。”
虽然觉得火舞听到这句话后会傲娇(这个形容词是她从轻小说里学到的)地“哼”一声说“谁和你关系好”,但水冰儿还是点头承认了:“是个像烈酒和玫瑰一样的女孩子,最烈的酒,最艳丽的玫瑰。”
沧瞳感叹:“诶——听起来很可爱呢。”
“我觉得你也很可爱。”水冰儿嗤嗤地笑了起来,用指尖勾了一下她眼角残余的一点闪粉,“所以要不要跟我走?可爱的女孩子,一定不会被天水拒绝。”
被反向挖墙脚的沧瞳故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听说天水学院可是非美女不收诶,我这是被大美人认证颜值了吗?”
“嗯。”水冰儿依然温和地注视着她,笑容里却添上了一丝无奈,“但其实那个只收美女的规定是假的……我们实力不比其他元素学院,总要有些吸引人的噱头。”
她知道这条规则会让不少人对天水学院抱着一些轻佻的念头,没有人愿意被当成装饰品看待,但面对现实,她总要做出妥协。
她到底是没法像故事里的公主那么无所畏惧的。
“那也没关系。”但是沧瞳说,“水滴石穿,只要你心里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嗯。”
水冰儿希望天水学院能给更多的人提供荫蔽,要想实现这个理想,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看着身旁的沧瞳,她觉得目标也不是那么遥远了。
她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喜欢这孩子了,要是能真的把她拐回学院就好了……但那样的话,肯定会被那个总是在偷偷关注她的黄金一代领军人追杀吧,真可怕。
再不舍,在武魂殿的日子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临别那天,沧瞳来到武魂城门口置酒饯别众人,并给他们送上了伴手礼。
武魂城特产的玫瑰香包,还有炼金工坊出品的怀表。
呼延力瞪着这些和他丝毫不相衬的精巧玩意儿看了又看,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收进了魂导器里。
雷动轻轻摩挲着表盖上蚀刻的花纹,唇角微抿,仿佛欲言又止,神情中显出几分黯然来。
“不和她去说句话吗?”玉天心淡淡地问。
雷动抬眼看向正被天水学院团团围住的沧瞳,笑了笑,轻声回答道:“不用了。”
面对女孩子们的泪眼,即使是沧瞳也有些招架不住,挨个擦完眼泪后连忙打开表盖给她们展示介绍以转移话题。
表盘上的图案并不是水冰儿想象中的风景花鸟之类的名家画作,而只是点与线勾连成的折线图案,乍一看让人有些难以理解。
“这是武魂城的天文台测算的今年季风的风向频率图。”沧瞳解释道,“季风在极坐标走过的轨迹,就像一朵将绽的玫瑰,因此这种图案也被称为‘风玫瑰’。”
每年天文台的执事们都会根据它和其他预测的气象写出农业指导方案,把它带向田间地头,但在这种时候,沧瞳不介意为它赋予更加浪漫的寓意:“武魂城特产的玫瑰未免花期短暂,但只要流风不息,风玫瑰就永远不会凋谢。希望这份情谊也能如此。”
“呜呜呜呜呜呜小瞳——!”
水月儿终于绷不住了,眼泪汪汪地一头扎进了沧瞳怀里。
好不容易哄好了泪崩的女孩子们,沧瞳端起酒杯来向众人致意:“诸位,一路顺风。”
她作潇洒的男装打扮,束发箭袖,但素面无妆,容颜皎洁,是不容被错认的少女风华,笑起来时并不见离别的愁绪,只有恣意洒脱的意气风发。
但就在这时候,玉天心冷不丁地开了口:“你成年了吗?”
举杯的沧瞳动作一僵,玉天心还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么慌张的表情。
他心下了然,不由分说地把她手里的酒杯夺了下来。
哇这个人真的,总是这么一本正经难道不累吗——!的确打着借送别的由头想明目张胆犯禁的沧瞳难得吃瘪,碍于场合又不能直接上手抢回来,只能气愤地睁大眼睛瞪了他一眼。
这件事她又不占理,说不出什么话来,在心里叽里咕噜地疯狂嘀咕了一通后,只能憋出了一声不甚服气的“哼”。
“等着吧,”她小声嘟嘟囔囔,“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你老老实实地给我敬酒。”
虽然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但玉天心还是眉眼一跳,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接收到水冰儿从惊讶变成了似笑非笑揶揄的目光 ,他才想到以两个人现在的关系,他似乎根本没有制止她的立场。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挺拔的脊背也僵硬了起来,面上却还能持得住。
“雷动有话想和你说。”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
“诶——我、我?”
不知道自己是被自家队长送了一把助攻还是卖了的雷动顿时慌了手脚,慌慌张张地走到了沧瞳面前。
他在队里一直担任的是稳重可靠的调停者角色,绝不是拙于言辞的人,但在临别之际面对喜欢(单恋?)的女孩子,却一个字都憋不出来,窘迫得连耳根都染上了滚烫的红。
反倒是沧瞳先笑了起来,目光就像吹彻湖面的一阵无拘无束的长风:“聚散有时,莫怨东风啊。”
当风拂过面颊的时候,你会知道她经行过,但你没有任何办法能让她为你停留。
……只不过是短短数月的相处而已,她又能对他抱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呢?
可就算道理他都懂,听着她一如既往洒脱的话语,雷动的心里还是生出了微妙的不甘心。
至少……至少应该说些什么。
“……瞳。”他终于喃喃地开了口——他们的关系其实不算生疏,至少是能互称名字的程度,但也仅限如此了——话说到一半又觉得心思显得过于昭然若揭,卡了一下壳改了口,“我,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当然。”沧瞳看着面前窘迫的少年,弯起了眼睛。
她意味深长道:“我相信这世界上有幸相遇的人,有一天也能循着风向重逢,而在那之前,只需要等待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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