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3028年，秋，垓洛科帝克，中心区。
伊希珞国立医院人来人往。洁白的环形大厅中央虚拟大屏上显示着就诊人数：人类门诊18人，植物体门诊26人，混合体门诊0人。
一旁的机器人兢兢业业播报了一遍又一遍。
“植物体门诊请向左走，人类门诊请直行，混合体请在此处等候专人接待。植物体……”
星际时代生物基因改造技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科学家们通过量子诱导得到一种神秘的基因序列，这种基因序列可以使植物拥有人类智慧。
经过数百年的研究，科学家发现这类植物可在培育后进化为人形。经过四代实验，植物体探测和培养技术达到成熟水平，具有智慧因子的植物开始被大量引入人类社会。
这些生物被称为植物体，目前占星球人口总数近50%。其余将近半数是原本在地球上生活的人类。
而在人类和植物体以外，几乎难以统计的是一种更为奇特的生物——混合体。顾名思义，这种生物是植物体与人的混合产物，在社会上几乎见不到他们的身影。在植物与人的结合中，细胞选择、孕育过程、生长过程，每一环节都只有极小概率产生生命。根据垓洛科帝克国家资料库的记载，星球上已知存在的混合体有20余种，总人数不超过100人。
穿过大厅和门诊办公室，经过一道消毒通道，薄薄的浅蓝色隔离窗后是医院的住院区。
一尘不染的走廊里，护理机器人接收医生安排，规划好线路无声行走。走到其中一间病房门口时，机器人穿过一群正在查房的医生，发出避让的提示音。
站在最中间的栗色头发医生先注意到人群后的机器人，轻轻拍了下护士的肩膀，把目光投回手上的病历，出声提醒，“小心后边护老师。”
被叫做护老师的机器人脸上露出一个标准微笑，慢悠悠挪动脚步。
“还是周老师反应快。”护士笑了笑，让出门口的位置，机器人挪了进去。
病人修养需要安静，周思问拿下巴点了点，“把病房门带上。”
清润的声音使人内心平静，他继续讲，“37A脑机接口修复的患者联系下家属准备明天出院，出院之前奈特看一下伤口情况，后续治疗方案和家属好好沟通一下。”紧接着他又翻了翻37B的指标，“37B主治在吗？”
其中一个医生回答：“周老师，是我。”
“怎么早上没做血检？”
“患者早上注射了促光合类药物，可能会干扰血检结果，时间错后了。”
周思问回头看了那小医生一眼，谨慎小心的样子还很青涩，他觉得好笑但面色不显，点点头，声线平稳，“手放下吧，医院里说话不用举手。”
查完房又接连开了两个会，讨论病人的手术方案。会上讨论方案几个教授唇枪舌战，周思问也是其中一位。他是在场唯一一位混合医，混合医虽然是专攻混合体临床，但在进入混合体医学之前需要分别经历人类临床和植物体临床。
所以涉及到交叉领域周思问必然会被请来帮助确定手术方案。
开完会已经到了中午，散会后医生们闲聊着往门外走，周思问站起身，把桌上半杯水拿起来一饮而尽。纤长的手指捏着杯沿跟在人群后不急不躁往外走。
正往外走着，眼皮时不时乱跳，他不自然地眨眨眼。
好像有种说法是什么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还是左眼跳灾来着？
他正琢磨着自己这算是财还是灾，一个没注意和前边医生撞上了。
“哎呦，不好意思，我刚走神了。”
前边的医生脚步慢下来，调侃道：“怎么意见不合还撞人啊，周思问，我可要申请工伤了。”
周思问锤了那医生肩膀一下，微微笑着说：“还申请什么工伤，你直接躺下，这地方还缺医生治病吗。”
走在最前的医生听着他们侃大山，脚步慢下来，等周思问走过时拍拍他后背，一副看小辈的欣慰模样，眼尾笑起来全是褶子，“小周，白鸽勋章怎么没带来给我们瞧瞧？”
“过几天吧。”
周思问上周参加了总统授勋，本次授勋旨在表彰在不同领域做出突出贡献的青年科学家。他代表混合体医学占了一席之位。
他被人围着问也不恼也不炫耀，余光看见个垃圾桶，把杯子顺手一丢，语气轻松，“我自己都没看明白呢，白鸽勋章回来那天就被黄院劫走了，估计过不了几天就出现在院里展厅当公共财产了。”
听到他们提起授勋的事，其他人也纷纷回头，语气里是藏不住的肯定，“前途无量啊，这么年轻，小周应该是授勋那十个人里最小的吧。”
“以后了不得，周医生。”
“周思问走前边，今天你必须请客吃饭，别跟每回一样吃独食。”
“授勋给多少奖金？”
“……”
“午饭都用我账户划，我就不去了。”周思问摆摆手，“昨天夜班，赶紧交班回家睡觉了。”
几人看他面色苍白也没多劝，周思问打了个哈欠，双手插着口袋往护士台边一靠，“小李来了吗？”
“还没有呢，周医生。”
“行，知道了。”
小李今天接他的班，人没来他也没法走。周思问听护士说完点点头，没什么反应，反正医生这个职业上下班时间不稳定，他都习惯了。
问完出勤，周思问正要回自己办公室休息。
“阿问！”
伴随着这一声熟悉的呼唤，周思问被人从背后揽住脖子，“你怎么还没下班，连班啊？”
“差不多吧。”周思问省略了和小李换班的始末，看着眼前的好友，“听说你今天开了台移植，怎么样？”
随云鹤是蒲公英植物体，和周思问从出生到大学到工作都在一起，目前是一名人类医学移植专门医。
他随手撩了下头发，一头白毛看着还是半干，像从淋浴间刚出来。他用力伸了伸胳膊，脊椎跟着发出两声钝响：“宝刀未老听说过吗，我好歹也是高级医师，虽然比不过你这种领总统勋章的杰出青年，但是也还不错的。”
“走走走，去你办公室，我今天还有急诊要值班，趁这会儿让我休息休息。”
办公室室里有一张棕色皮质沙发。两个一米八多的人一人占了一边，谁也不影响谁。
周思问哎呦着往沙发上一躺，嗓音沙哑又无力，“再上下去就真的为医学献身了。”
沙发对面的电视里播放着新闻，成为这间屋子里唯一的声响。
“据交通部最新消息，垓洛科帝克第A667号特色空缆专列将于本日夜间23:59分停运。该空缆已运行九年，累计载客量达六亿人次。不少民众希望该特色专列继续运行，下面请看现场报道。”
周思问熬了大夜，听着新闻播报眼皮就要合上。那张白瓷一般的脸上顶着一对大大的黑眼圈。而一旁随云鹤已经半梦半醒，埋下头一点一点的。
突然，画面上记者背后出现粉红色的车厢，周思问强撑着眼皮，用膝盖碰了碰随云鹤的膝盖，随云鹤不耐烦地发出个鼻音，意思是你喊我最好是真的有事。
“小李跟我换班就是去坐这个什么车去了，这东西有什么特别的？”
随云鹤啧了一声，不耐烦地撩起眼皮看电视，随后嫌弃地说：“这是情侣必做的二百五十件之一，土老帽。”
“所以情侣必做的事足足有二百五十件事。”周思问表示无法理解，这比他做实验步骤还多，“其中还有一件是坐在……粉色棒棒糖的车里约会？”
粉色空缆是垓洛科帝克的著名景观，覆盖除下城区的所有区域，因为外型可爱梦幻成为情侣的必打卡纪念之一。当然，醉心工作的周思问对此充满疑问，粉色还会成为卖点吗？
毕竟他本体是一株淡粉色的满天星，粉色是他认知里最普通的一种颜色。
说回和周思问换班的小李。
小李是周思问负责带着的小医生，答应女友无数次去打卡粉色空缆。直到专列下线也没能履行诺言。女友一气之下决定分手，迫不得已，小李找到周思问这个大前辈头上，泫然欲泣的样子终于是让这位好心大佬来帮忙值一天班。小李得以有机会挽救自己的爱情。
随云鹤打了一个哈欠，瞧了一眼电视里粉色车厢打卡盛况，转头对周思问说：“这就是老好人的下场，小孩们都找软柿子捏。”
“年轻人追求爱情多可贵，能帮一下就帮一下，正好把明天堆的几个会提前开了。”周思问满不在意地回答。
随云鹤半趴着凑过来，指着自己的眼睛问：“知道这是什么吗？”
周思问梗着脖子后仰与他拉开距离，严谨地回答，“你的巩膜。”
“这是我的白眼，谢谢。”随云鹤翻着白眼靠回沙发另一边。周思问就是天生慈善家，软心肠，说不好听点就是烂好人一个。
说着说着话，困倦不再，随云鹤翘着腿讲到今天做的手术，“我今天那个病人运气挺不错的，在身体状况不错的时候遇到了合适的□□，不过中间有出血，不到五个小时才下来。”
在垓洛科帝克现有的医学水平下，普通疾病只需要进入诊疗舱即可痊愈。再复杂的一点的疾病会采用1 n模式，即一个医生与多个机器人进行手术。
全人工手术精度最高，是极复杂情况下的治疗备选，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采用。
“凌晨□□从下城区转移过来，路上碰到政府开新专列启动仪式封路，费了不少时间才得到许可开过来。”
“一颗肝从供体取出可以活18小时，这是最长最长的情况，不到一天。我的病人等供体等了16个月……”随云鹤抬起头，手臂遮住眼睛，歪着身子贴到了周思问肩上，“我们做了几年医生了，**年了吧，你比我还早一年进临床。看了这么多生来死往，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早就麻木了，可是每当我觉得自己看淡了平静了，总能有个事让我重新觉得死亡是个特别可怕的事。”
周思问拍了拍随云鹤的肩，“医生无法对死亡无动于衷，失去对生命重量的正确感知无异于违背初心。医者仁心，我们能做到的只有尽力。”
生命的最后关头，一分一秒都是救命的关键。病人躺在手术台，医生担起全部的责任，靠一双手一颗大脑同死神博弈。
这种责任光荣、伟大、又沉重。
两人说完沉重的话题无可避免地沉默下来，播过了交通部新闻，画面一转，是前沿学术分享会直播。
“今天和大家分享的一个手术案例来自伊希珞医院，该患者为兰花混合体，年龄为……”
说是前沿，周思问打眼一瞧——**植物细胞修复技术。这技术都应用临床快两年了，还新什么新。越听越困，身上的累劲逐渐冒出来。
随云鹤看了看一旁发呆打哈欠的混合体医学部顶梁柱，疑惑道：“这次混合体病例研讨会你怎么没去？”
周思问的两位导师是混合体疾病学的两位泰斗级人物，手下只有周思问一个学生，在研究所时常被调侃一句开关门大弟子。
“太累，还能有什么原因。”周思问看着研讨会进行，时不时点评给随云鹤补充些细节。
“也是啦，大名人，我可是听说了咱们医院前段时间特意为你播了一个星期授勋仪式和幕后故事呢。”
“那天确实高兴，回来看见自己在电视上傻瓜一样的笑才后知后觉的尴尬。”周思问捂着脸，耳根子都跟着红起来，“结果她们还天天播，我每天都要看好几遍自己咧着嘴的傻样。”
“没事。”
周思问还没张口说谢谢，随云鹤接着安慰他，“傻是傻，帅也是挺帅的，现在这款傻子帅哥很受欢迎的。”
周思问沉默几秒，语气平和地说道：“急诊今天肯定不忙……”
说是迟那时快，随云鹤赶紧伸手捂住周思问的嘴，“呸呸呸！”这话就是诅咒，每次说完急诊不忙电话过会儿就到。
周思问眉眼弯弯，跟他哥俩好的样子，“毛毛，我们都是医生，别搞这么迷信。”
话音刚落，叮铃铃——
叮铃铃——
随云鹤闭着眼深呼吸一口气，摸出自己的手机，接电话之前对周思问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我马上就到。”
新文开更，和上本一样，全文存稿，每日一章。
谢谢所有看文的友友，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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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周思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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