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不透风的单人牢房里,周思问发出一声不适的闷哼,后颈处的伤口似乎有些发炎。
牢房左右不过两个床宽,暗灰色墙壁看起来很新,没怎么住过人,但是房间很旧,墙面上遍布着潮湿的霉斑,空气中是呛死人的灰尘。
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道窄门。没有人打开过,好像所有人已经把他忘在这里。
水泥地,一张嘎吱嘎吱的木板床,一把椅子,一盏只能照亮周围一个手掌大小的昏暗小灯。房间天花板的四个角闪着红外线,是几个可移动追踪监控。
黑暗里,周思问手臂垫在脑后,仰面正对着一个。他没怎么见过追踪监控,站在床上伸出手抓住一个,他想拿下来看看。
没想到,手指触摸到监控的一瞬间就传过来一阵电流,从手臂一直麻到后背,周思问嘶了一声,像被烫到一样收回了手。
红点跟随着他,或者说好像是在与他对视,窥探他。
他盯着监控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总觉得这摄像头像是活的,像一个活人的眼睛,阴森森的。
房间里没有钟表也不见光,周思问已经模糊了时间。
他苏醒过来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发呆,想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想被囚禁在这里是不是调查手段,想什么时候能出去,能不能出去,调查会问什么,他要说什么。
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他总觉得不是罗易的律师做的,不然为什么要提前告诉他呢,直接办不就好了。没人会给一个潜在敌人特意留个好印象吧,还是没有任何势力的一只小蚂蚁。
周思问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笑过了又想,罗易要经历多少才能到现在这个位置,离他这个普通人好远了,远到看不见了。
“好好活着吧。”
他念叨一句,说给罗易也说给自己,他向来不是什么钻牛角尖的人,没有执念也就不必强求不必失落。
既来之则安之,周思问大大咧咧脱了上衣,这件衣服已经穿了两天,脏得很。抬手扔到摄像头上,身后还有3个,他没有多余的衣服盖了。
宽松的白色裤子松垮地挂在腰间,浅浅的人鱼线一晃眼就看不见了,只留了一个紧致的背肌落在镜头里。周思问痛快地趴到地上做起了俯卧撑。
“有意思。”乔祈坐在皮质转椅上,两手交叉着撑在办公桌。对面站着一个黑衣人,正是将周思问绑来的那人。
“一个人能在没有时间、没有水、没有饭的地方待多久?”乔祈问道。
“部长,正常人连24小时都撑不到的。”黑衣人恭敬地回答。这位检察长可是铁腕手段,把人放在单人房不给吃不给喝没有时间,这是要把人彻底熬疯吧。
乔祈盯着监控里低头拉伸的周思问若有所思,低低一笑:“小怪物,你和人类终究是不一样的。”
-
另一边,医院。
“随医生,我们部长什么时候才能苏醒?”齐拉德追着随云鹤第十六次问。
“首先,我不是罗易的主治医生。”随云鹤用手指戳了戳齐拉德的肩,语气不善,“其次,你们部长能不能醒,听天由命。”
齐拉德焦急道:“医生,看病救人这是你的天职啊。你看周医生多大公无私,倾情奉献,怎么到你这就让人等死了啊?”
提到周思问,随云鹤更没有好脸色,:“是啊,他大公无私,救别人命,没良心的病人还要抓他啊。”
“医生,我们真的没有抓周医生啊。”齐拉德恨不得跪在地上,他伸出三根手指指向天,“我们真的没抓周医生啊。逮捕令上是司法部的章,跟我们没有关系。我们怎么可能害罗部的救命恩人?”
“少扯了,你们蛇鼠一窝,谁知道是谁指使谁执行。你敢说你们和司法部没有一点勾结,你敢说周思问被抓和你们毫无关系!少来碍我的眼,守着你的部长去。”
齐拉德不敢吱声,盖章的人确实认识罗易。可是他们这边都没上诉,怎么会有人知道罗易和周思问的事呢,时间上操作也来不及啊。
他已经吩咐下去暗中找人,没法和外面的人说。政坛的一些弯弯绕绕也掰扯不清。大家都是带着面具生存,谁知道面具背后是谁呢。
周思问的行为常规来讲是需要请法院进行调查的,可他们的调查申请还在律师手里根本没提交。随云鹤眼睁睁看着自称调查组的人把周思问拉走,这事不明不白。
说是不管,转头医院就把罗易的治疗舱分给了随云鹤。甚至为了让随云鹤更好地检测罗易生命体征,把其他工作都分给了同组的医生。
走廊空荡荡的,27层只有罗易一个病人。随云鹤和齐拉德并肩坐在治疗舱旁。
齐拉德端着一杯热咖啡,谄媚一笑:“随医生,消消气。周医生的事我们也很难过,但是您别担心。我们已经派人去查了,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随云鹤把咖啡推回去,愤愤不平道:“你已经说了十七遍,现在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齐拉德吹了吹咖啡, “我们是走正规途径,流程比较多,肯定就慢一点。”
随云鹤道:“抓人的时候可没见你们走正规途径。”
“司法部肯定会比较快,毕竟他们一向追求效率。只要盖了章就是正规的,别担心,周医生一定不会出事的,最多就是关几天。”齐拉德品了品斥巨资买来贿赂随云鹤的咖啡,果然贵的就是好,一口醇香。
齐拉德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激怒了随云鹤:“是啊,不就是关几天,你的好部长不过也是鬼门关走几天呢!”
说完不解气,随云鹤狠狠锤了齐拉德一拳:“还喝,你也喝得下去!”
齐拉德装聋作哑,咂了咂嘴:“好喝。”
什么人在说话?
治疗舱里,罗易费力睁开眼睛,目之所以及是一片望不到头的深蓝,是治疗仪的幽光。旁边是一只被海浪包围的鸽子,是伊希珞国立医院的标识。
舱内氧气源源不断地供给,每呼吸一口都是钻心的疼痛,仿佛又中了一枪。伤痛反复折磨他,一下下用钝刀子割肉。
罗易在剧烈的疼痛中想,他还活着吗?这是死后的世界还是濒死的幻觉呢?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只能发出微弱而短促的“啊——”。
只是呼吸和开口,这两件事把罗易仅有的力气耗光了。他闭上眼,仿佛又要陷入昏迷,大脑中生死一线的时刻如潮水般涌来,刺杀的场景一一浮现。
宣讲台周围围满了人,乌压压的一片。
下城区贫穷、落后,但集聚了垓洛科帝克近百分之四十的人口,挖不出油水,几代部长都弃之敝履。
人口密集、鱼龙混杂,从没没有人能改变这里的现状。罗易力排众议拍板在下城区开设空缆线路,并且要求周边区域协助引进人口,改善下城区生活环境。
罗易自认动了一些人的蛋糕,但是这种明目张胆的刺杀是他意外之外的。刺杀选择在群众汇集的场所,在剪彩的瞬间,在众声喧哗的瞬间,心脏被击穿。
血和烟花一起盛开。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罗易脑海中浮现一张可爱的脸,像清泉一样的纯净眼眸,永远是弯弯的。今天是粉色空缆停运的日子,那是他步入政坛的第一个提案。工作、爱情、记忆、生命,一切都在今天结束了。
好遗憾,罗易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只有遗憾。
再睁开眼睛,医疗舱上悬挂的鸽子静静地与他对视,突然一个毛茸茸的头探了出来,“醒了。”
下一个扑上来的头是齐拉德,他看到罗易重新睁开双眼,不禁红了眼眶,“苍天大地,我的部长,你终于醒了!你快把我们都吓死了!”
罗易刚刚清醒,反应还很迟钝,眼珠像生锈一样转了一下,打量眼前的两人。
目光相对之时,随云鹤看着罗易苍白的脸,别过头。他总想起那天罗易满身是血的样子。虽然两人关系一般,但也是几年同学,看到他命悬一线难免难过。可他又害了他最好的朋友阿问,随云鹤一时很心烦,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罗易。
随云鹤把滴管递给齐拉德,升起治疗舱舱盖,支使齐拉德,“给他沾沾水。”
齐拉德只能硬着头皮凑上去:“部长,先喝一点。”
温水流入干涸的喉咙,一股酸涩从喉咙涌上来。罗易终于可以说出成句的话,代价是心肺连着疼,他捡着重要的问:“调查、结果?”
“还在调查中,警署那边怀疑凶手和内部人里应外合。嫌疑人带着一支违规枪械,射程非常远。逃离现场有接应,作案几乎天衣无缝,一点线索都没留。”
“我昏迷、多久?”
“快两天了。”齐拉德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确定罗易说话基本正常,大脑没有受到影响,立刻松了口气。
罗易嗓音沙哑,每说一句话都痛得发抖,他连抖动的力气都没有,所以疼痛以最充沛的状态惩罚着他的身体,不过说了几句话冷汗就冒了出来,“需要处理的文件,拿来,我今天,看。”
“别发疯了,罗易。”随云鹤直言拒绝,“你现在的身体连长时间清醒都做不到,别提什么工作的事了。”
罗易僵硬地看着随云鹤,说,“好久不见。”
“部长,你和随医生认识?”,齐拉德一惊,眼睛在两人间乱窜。
随云鹤调整治疗舱参数,随口解释道:“同学。”
交际花齐拉德脑海里浮现出随云鹤的关系网,据他所知,周思问和随云鹤是同学,现在部长和随云鹤又是同学,十一年的伴侣不是从那时候就开始了吧……天呐,这也太早了。
“部长,你和周医生不会……也是同学吧?”
随云鹤拍拍他的肩膀,瞪了罗易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当然啦,我们都是同——学——”,说完人就气呼呼地走了。
罗易微微皱眉,疑惑不解,怎么这话听起来阴阳怪气的。
“你见到思……周医生了?”罗易嘴唇发白、嗓音发颤,气息都是飘着的。听到周思问的名字,他心里产生了一些隐秘的期待,强撑着问,“他呢?”
怕什么来什么,齐拉德看了一眼治疗舱平静的图像,他想,罗易什么大场面没应付过,这点事应该不会刺激到吧。
纠结几秒,他硬着头皮说道:“周医生昨天晚些时候被逮捕了,带着手续,合规的。”
“逮捕?”罗易情绪霎时激动起来,眼中阴鸷尽显,像是被一团黑云裹挟,什么理智都抛下了,可恨自己手脚都动弹不得,心脏的痛被抛在脑后,“谁的人?”
“明面上是国会的人,不过背后是谁操纵的不好说。”齐拉德忙按在罗易没受伤的肩膀,轻拍两下以作安抚:“部长,别激动。我已经提交了保释,再过几天周医生接受完调查就能出来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罗易正要问详细情况,随云鹤推开门带着医用机器人回来了,三个机器人依次进入治疗舱找到自己位置,载入数据,实时检测画面在治疗舱外部展开。
“别说话,尽量保持心情平缓,现在检测一下心脏愈合状况。”
滴滴,心脏检测发出警报。
心脏补丁的位置和其他部分颜色显著不同,颜色偏浅,与器官本身有明显间隔。缝合线完全没有吸收融合的迹象。受伤的肺部情况良好,可以自主维持正常呼吸。
随云鹤叹了口气,念在罗易还是病人好言相劝,“既然你醒着我就直接说了,赶紧叫你的人把周思问找到,保你小命多活几天。这个手术我们医院没人会做,如果你醒了以后发生什么问题需要二次手术,我很确切地告诉你,只能等死。”
混合医本来就是金字塔顶端的一小撮人,两个教授不在,伊希珞懂混合体治疗的只有这么一个金贵的周思问。
随云鹤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愿多留一秒。一边是老同学,一边是死党。他也明白自己现在的情绪只是找了个对象发泄,罗易就是倒霉的箭靶。
罗易当年对周思问护得比眼珠子还紧。两个人对外都说是和平分手,不至于闹到把人偷着抓起来。况且罗易人都没有意识了,哪里知道自己会躺在周思问的手术台上。
病房只剩了罗易和齐拉德两个人,罗易天生眉眼深邃带着压迫感,在政坛浸染几年,更是不怒自威。
脆弱的声音却仿佛一柄利刃穿透沉默,“把事情原原本本、从头到尾地告诉我。”他看见齐拉德犹豫的眼神,“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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