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嘉铭打来电话时，郁白正在帮颜代玉洗澡。
深秋天气。
空气里飘散着凉意。
郁白迅速给颜代玉擦身，穿好衣服，抱回了房间。
颜代玉瘫痪多年，饮食起居都需要人照看。
平时她工作忙，郁白给她请了阿姨。
周日，阿姨休假，郁白自己给她洗澡、按摩。
郁白掂了掂，好像比上次轻了些。
晚点要去买些肉放在冰箱，让张姨这段时间好好给她补补。
嗡——嗡——
手机一连震动好几次，郁白没理会。
她弯着腰认真给颜代玉做着腿部运动。
哪怕一天不落地做着康复，颜代玉的两条腿还是肉眼可见地萎缩了不少。
电话停止震动。
一条消息“叮”了过来。
整套运动做完，郁白才伸手去拿手机。
“晚上八点，静庄301。”
郁白“嗤”了声：“秦总，抱歉。没空。”
消息很快回复：“白白，最后一次。”
郁白无语。
颜代玉看了眼郁白的脸色，低声问道：“是嘉铭吗？”
郁白在颜代玉面前没有秘密。
她问了，就老实回答。
“晚上公司有个饭局，可能需要我过去。”
颜代玉笑笑：“那你就去呗。晚上我可以自己用小锅下个面条，别担心。”
颜代玉在医院康复了两年，基本的生活技能都可以做到，只是女儿总不放心她，非要请个人在家帮忙。
郁白：“不着急，我给你把饭做好了再去。”
颜代玉欲言又止，还是没忍住说：“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老是顾着我，怎么去谈恋爱去结婚。”
“我上次跟你说的养老院的事情，你也考虑考虑。这一个请阿姨的钱也够我去养老院住一个月的。”
“妈！”郁白笑笑：“不考虑哈。你就别想了。”
“你今年都三十了，嘉铭条件这么好，你可要好好把握。乖，别任性，你周末可以去看我，又不是见不着...”
郁白环住颜代玉的肩膀，一只手微微盖住她的嘴：“三十咋了，不结婚我就照顾你一辈子。你要是想要个孙子，我就去国外买个回来生，怎么样？”
颜代玉斥了声：“瞎说八道！”
见母亲还要继续，郁白赶紧接了句：“你死心吧，我不可能送你去养老院。”
女儿都这么说了，颜代玉叹口气，没再继续。
这么多年，两人相互扶持，一路走到今天，她也不想和郁白分开，但她更不想成为她的累赘。
做完晚饭，郁白陪着吃了几口，垫下肚子，给颜代玉收拾好后才出门。
*
静庄，南城著名的高端会所。
秦嘉铭通常选择这里来招待重要客人。
郁白跟他在一起几年，去过不少次。
郁白调好导航，没有急着走。
打开车窗，点燃一支烟，慢悠悠地抽着。
秦嘉铭不喜欢烟味。
两人见面之前，她会提前刷牙，吃清口糖。
她买过很多味道，薄荷味吃的最多。
只因为秦嘉铭最喜欢薄荷味。
他们接吻时，会格外久一些。
郁白抽完一整支烟后，惯性想伸手去拿包。
薄荷糖就放在包包的夹层里。
遂又收手。
这次她不需要再吃了。
郁白无比唾弃自己，看来上周那杯冰咖啡还没把自己浇透。
刚停好车，郁白就看见不远处的秦嘉铭。
他抬脚向她走来，身上穿的是前年生日时送他的一身西装，紧凑合身。
手腕上还戴着一个亮晶晶的东西，郁白眯眼，那不会是她去年送给他的手表吧。
他们在一起五年，郁白极少送他东西。
一来郁白没钱，二来他们的关系上不了台面。
送了也白送。
今天怎么这么张扬，把她唯二送过的两样东西都穿了出来。
秦嘉铭抬脚过去，想揽她的腰，被她一转身给躲了过去。
郁白今天穿了条贴身长裙，简单大方，勾勒出姣好的身段。
秦嘉铭跟在身后唤她：
“白白。”
郁白只觉后悔，她不该来。
上周，秦嘉铭的未婚妻跑来公司里给郁白浇了一头冰咖啡后，郁白就没再和他联系。
两人起初在一起的目的本就不纯，后来也没有挑明升级成为男女朋友。
秦嘉铭女伴众多，她只是其中之一。
但后来，他常对她卖乖。酒醉后搂着郁白的腰，贴在耳边呢喃讲：“白白，我最钟意你。”
又常常讲：“白白，我从来没有佩服过谁，但我好佩服你，你好坚强。”
她家里的那点事，他都知道。
在一起后，秦嘉铭的确没有再去找过别的女人。
她成了秦嘉铭身边呆的最久的那位。
常有好事之人当面八卦：“秦生，好事将近啊。”
秦嘉铭只是笑笑，从不作答。
郁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郁白曾期盼过“好事”，因为在他眼里，她好像最特殊。
她是不是具备了“好事”的条件？
但次数多了，她便没了期盼。
她常常同秦嘉铭讲：“如果你有别人，我们就不要联系了。”
他总会笑着应“好”。
秦嘉铭待她不薄。
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她都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
直到今年，秦家为他安排了一名未婚妻。
城南的黎家，门当户对。
黎蕊年前从法国留学回来，两家长辈火速订下婚约。
没等她这位名不正言不顺的女朋友知道此事，正牌未婚妻已经找上了门。
咖啡液滴进眼里，干涩，冰冷，眼角还晃过钻戒的璀璨。
“白白，做我的女伴，不能连腰都不让我搂吧。”
秦嘉铭还在身后叫她。
郁白眉头紧皱，停住脚步，叹了口气。
再一次后悔今天的决定。
“黎蕊过来找你的事情，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已经和她讲清楚了。”
郁白扭头望向秦嘉铭，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讲清楚什么了？”
忍了好大一会儿，秦嘉铭说：“讲清楚...我们只是工作关系。”
“喔。那谢谢你，帮我解释。”
郁白一字一句，说的很慢。
她感觉自己的眼眶开始泛红，眼底慢慢开始积聚起水汽。
她不能哭。
她为什么要哭？
秦嘉铭说的没错啊，他们就是工作关系。
他从来没有认领过她这个女友，无论是私下里还是公开场合。
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郁白心脏拧的发疼，心跳很快，咚咚咚地直往心上锤。
她好像那书里被少爷戏弄过的丫鬟，只配一笔带过。
她眨了眨眼，硬生生地把即将喷涌而出的眼泪逼了回去。
不就是工作关系嘛。
那她得站好最后一班岗。
她伸手揽上秦嘉铭的腰：“那走吧，秦总。”
*
本就只是想过来要个了断，到此已是得偿所愿。
此刻，情绪还有些激动，她和秦嘉铭说去洗手间补个妆。
从包里拿出气垫和口红，郁白微微倾身，检视自己。
眼眶只是有点发红，还好，还好。
鼻子不红，就是额头和下巴有些脱妆。
拿出气垫扑了扑，又给鼻子补了点高光。
准备就绪。
郁白弯起嘴角扯出一抹笑，眼角跳出了几条小细纹。
有时候她会忘记，今年已经三十岁了。
细算起来，她在连恩待了八年。
大学毕业到现在，一直没有挪过窝。
从开始的销售助理，做到现在的销售总监。
这一路，跌跌撞撞，磕磕绊绊。
和秦嘉铭在一起后，更是遭受了不少非议。
也好，她也该走了。
正好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把气垫和口红丢回包里，郁白又满血复活。
吃好这顿饭，站好最后一班岗。
今天招待的重要客户是耀和集团的大少爷。
耀和集团前段时间布局南城，想要在南城找几个合作客户。
秦嘉铭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好事。
早早就空出了今天的时间。
郁白知道这顿饭对他的重要性，这也是为什么她今天依旧愿意过来。
走进餐厅，客人还未到。
“白姐。”
叶伊走过来跟郁白打招呼。
叶伊刚进公司不久就被调到秦嘉铭身边做助理。她人长得好看，嘴巴也甜，在那一届的新人里最为出挑。
“秦总去接您了，您没跟他一块儿？”
郁白懒得解释刚刚跟秦嘉铭发生的那一趴，刚准备搪塞过去，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两人一个对视，整理好表情朝门口走去。
“欢迎欢迎，陈总刘总。”叶伊在一旁堆满笑容。
郁白也站在门口点头哈腰地和熟人打招呼。
“小郁，好久不见。”
“陈总，好久不见。最近业务怎么样啊？”
“托你的福，上次给我们介绍的那个大单，总算让我喘了口气。”
陈彰往前踏了步，半捂着嘴压低声音说道。
郁白笑的一脸真诚：“这话说的，还得是你们实力够强，不然这么复杂的单子怎么就你们工厂接的下来呢。上次Turbo还在我这儿夸你们，说工厂执行力强，做出来的产品质量好，是他们合作最愉快的厂家之一。”
陈彰笑：“就你会说话。”
这次秦嘉铭把陈彰叫来，帮忙作陪，耀和集团这块大饼，单他们一方估计是吃不下。
再者，耀和在北城是独占一方的巨擘，到了南边不一定水土就服，也得有人帮他们探探路。
秦嘉铭就是抱着这个目的，把南城几位和他们关系不错的老总都请过来作陪。
“不知道秦总这回邀请到的是耀和集团的哪位？”
陈彰看向郁白，一脸八卦。
他只知道今天要来吃饭，但具体跟谁吃饭他不知道。
郁白摊手，秦嘉铭保密工作做得严，加上两人闹掰了，她也懒得打听这些。
陈彰惊讶：“你都不知道！”
陈彰是这个饭局里唯一知道她和秦嘉铭关系的人。
郁白装傻，笑着说：“秦总保密工作做得好，我打听不出来。”
话里有话。
陈彰挑眉：“嗯？你俩掰了？”
“就没在一起过。”
郁白话里泄出一丝怨气。
陈彰忍了会说：“秦嘉铭这人真不行，你俩掰了挺好。就冲你隐姓埋名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为他拿下多少单子，他不仅不承认你，对外还宣扬自己接手了公司有多厉害，他就不是啥好东西。”
“你还傻傻地为他人做嫁衣。”
“秦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
“掰了好。”
“你不要伤心。”
陈彰还想说点什么，秦嘉铭已经拥着两个西装革履的人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年纪大点，两侧头发微微有些发白，面色和善，正扭头跟秦嘉铭说话。
跟在他身后的那位稍显年轻，且长相十分出挑。
郁白不禁暗赞，这颜值要是在她手底下做销售，那帮富婆姐姐们肯定哐哐给他凑业绩。
一米八几的身高，瞬间拔高了整间房的海拔，双眼一扫就能看清所有人，自然没落下角落里正在和陈彰说悄悄话的郁白。
很奇怪。
他的眼神定格在郁白身上，迟迟没有转移。
嗯？
郁白疑惑，礼貌性的微笑回望。
无论认不认识她，都是她得罪不起的人物，哪怕是跟在最后的。
年轻男人收回视线，低头，没再继续和她打眼战。
但，郁白盯着他那精致的下颌线，总有种熟悉的感觉。
大家落座。
秦嘉铭作为主人最先开口：“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耀和集团旗下子公司的副总康林，康总。”
他率先指了指头发花白的那位，说完又看向康林身后的年轻男人。
康林没等他开口介绍自己，就说道：“这是我助理，小蒋。”
果然背靠大树好乘凉，这分公司的小小助理看起来都这么拽，郁白暗自腹诽。
来了这么久，嘴都不张，还得领导来介绍他。
众人明显兴致缺缺，原本以为请来的是集团的大人物，没想到只是分公司的副总。
但来都来了，旁人也不想下秦嘉铭的面子，做做样子把饭吃完再说吧。
郁白更是无所谓，她本就是过来凑个热闹。
作为秦嘉铭的女伴，她还是本本分分地在他身边，时不时地帮他挡酒，活跃气氛，大家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只是以前，她无时无刻不关注着秦嘉铭的一举一动，随时调整自己的状态来迎合他，迎合整个饭局。
现在，每喝完杯中酒的那一瞬，她的灵魂仿似被抽离，静静地观察着周遭。
密闭的空间里有好奇，有不屑，有讥笑，还有一个，好像是在观察她？
是康林身旁的小蒋。
桃花眼底全是探究。
郁白笑着对他点头致意。
这小帅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可惜，年纪有点太小。
康林是今晚的主角，大家轮流挨个过来给他敬酒。
时不时还套着他的话。
不愧是大集团出身的副总，在这种状态下说话做事也滴水不漏，能说的说，不能提的都被他糊弄过去。
没什么价值的饭局，很快就吃到了尾声。
郁白瞥了眼一旁的助理小蒋，怎么说他也该挡一挡，怎么坐在那一动不动。
别人过来敬酒，他又来者不拒，笑容还算礼貌得体，也秉承着不乱说话的原则，啥都套不出来。
现在年轻人的工作这么好找吗？
郁白捏着白酒杯，起身往他所在的方向走去。
不会会他都对不起他今天看了自己这么多眼。
郁白踩着小碎步，走到小蒋身边，唤了声：
“蒋助。”
年轻男人瞬间起身。
“你好，我是连恩的郁白。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说罢，就将手中的酒杯提到嘴边准备喝下去。
谁知手腕瞬间被按住。
年轻男人沉声道：“郁总不必，这杯酒该我敬你。”
说完，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啥意思？这是不让她喝吗？
郁白一脸问号。
年轻男人继续使力，把她的手腕按了下去。
“您今天喝了不少，也不差我这一杯。”
郁白脸颊坨红，有些醺醺然。
她今天是喝了不少，一是应酬，二来也有放纵自己的嫌疑。
郁白没搭理他，绕开他的手，将小杯白酒一饮而尽，随后向他展示空酒杯，笑着对他说：“不喝可不是我的待客之道哦。”
几个老总到后面都有些醺醺然。
“秦总不用送了，我有蒋...小蒋送我。”
酒量看起来不错，奈何被惯的太多，康林走路不太稳当。
秦嘉铭更是。
郁白也有些晕，强撑着跟一旁的叶伊说：“小叶，你给秦总叫个车回去吧，我自己打车。”
叶伊没有拒绝：“要送一下吗？秦总好像喝多了。”
郁白看了眼旁边正在和康林称兄道弟的秦嘉铭，心里犯了难。
叶伊看看她的脸色，又说：“我可以送秦总，正好顺路。”
郁白点头：“那你送到之后就自己打车回家吧。留个发票之后找财务报销。”
“嗯，郁总放心。”
也不知道秦嘉铭是真喝多了还是怎样，刚上车就歪倒在了后座，郁白怕叶伊搞不定，跟上去又嘱咐了句：“他家密码我发你手机上了，一会扶不动让师傅帮你。”
“师傅，麻烦你了。”
代驾师傅倒是好说话，笑着点头。
这么折腾几下，只剩郁白一个人留在了停车场。
深秋风凉。
她拢了拢风衣领子，从兜里掏出手机准备叫个代驾，抬头一看，身边还站了个人。
一整晚，两人除了最后那杯酒，一句话都没讲过。
现在是什么情况？
郁白头晕晕的，整个人有些飘飘然。
酒精在她身体内不断放大。
她往前走了两步，微靠在一颗大树旁，直勾勾地盯着站在不远处的男人。
今天怎么回事？这人是赖上她了吗？
不过，赖上也行吧，长得这么帅，她也不算吃亏。
蒋年抬脚朝她走来。
“蒋助，你也在等代驾吗？”
郁白先发制人，秉承着还是不要得罪皇帝面前的红人的原则，露出一个她自认为较为和善的笑容。
蒋年摇头。
郁白勾唇一笑：“那就是在等我咯？”
原本要开口的蒋年，忽地闭上了嘴。
眼前的人，双颊坨红，眼神紧紧盯着他，一看就是醉的不轻。
郁白见蒋年一直不说话，暗喜自己猜对了。
跟秦嘉铭在一起多年，她都忘记这种感觉了。
好在今天，老天爷对她还是好，送上来一位帅气可人的小弟弟。
不撩白不撩。
郁白身高165，加上5公分的高跟鞋，额头堪堪挨着蒋年的下巴。
借着酒劲儿，郁白向前一扑，微微抬头，嘴唇擦过蒋年的喉结。
她踮起脚跟儿，红唇贴近蒋年耳根，轻声道：
“弟弟，带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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