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琇琇一路问了许多人才找到何将军的营帐,营帐前的士兵将她拦下问了来意。
冷琇琇见他们这样严肃,霎时敛了笑意回道:“奴是来替何将军送衣服来的,昨日何将军将衣裳拿去给嬷嬷缝补,嬷嬷补完了还有别的活,便要奴送来。”
二人还是没有放她进去的意思,右边那个高一点的伸手就要去接:“我拿进去就好。”
冷琇琇往后退了一大步,手紧紧抱着衣服生怕被抢了去,那便寻不着理由接近何将军了。
只僵持了这一会儿,便见左边那个作揖道:“参见将军。”右边那个同时作揖,口中却大声道:“大胆婢子,还不快将你的脚挪开!”
冷琇琇这才低头看了一眼,果真,脚下踩着双镶了金丝线的靴子,那丝线上却满是灰,险些瞧不出它原本的颜色。身后响起低沉的闷声。冷琇琇下意识往一旁挪了半步,低头躬身道:“奴见过何将军,不慎踩了将军,望将军恕罪。”
何将军没多看她,淡淡地说了声“无妨”便进了营帐,那两个士兵还准备拦冷琇琇,她早已一个闪身随着何将军后一步脚跨了进去。他们二人不是蛮横之人,既然将军见到她并没有太大的反应,那便随她去了。
冷琇琇捧着衣服站在一边,很是茫然:“何将军,衣裳给您放哪儿?”
何将军一直在想着事情,此刻听见她说话才注意到她,缓缓抬头瞧了她一眼,想了想,说道:“我自己放。”
冷琇琇攥紧了衣服,道:“这种事情奴婢来就好。”
何将军看看她攥紧的双手,无奈道:“你是要把这衣裳在再绞出个洞吗?”
冷琇琇猛然松开手指。
何将军没有将她懊恼的样子放在心上,自顾自地接过衣服,转身把它放进了箱子。
“将军,还有什么吩咐没有?”冷琇琇还想在将军跟前再赖会儿。
何将军转心中还在想着事,并无太多心思应付她,坐回椅子上后摆了摆手道:“哦,没事了,你回去吧。”
冷琇琇见他眉头皱着,仍在投入思索,又见他似乎没什么精气神儿,与昨日拿衣裳去时的气色相差甚远,猜想是昨夜没睡好,便自作主张去柜子那边翻了翻,泡了杯浓茶递给他:“将军若要处理军务也得先有精神啊,昨夜没睡好?”
何将军并未搭话也没有接过茶盏,冷琇琇硬把茶盏塞到他手里:“喝杯浓茶提神,回头奴再去给您拿些安眠香来。”说完,不等他有别的回应就转身出了营帐。经过那两个士兵时讨好道:“两位大哥,奴奉将军之命去寻些安眠香,晚些时候再来,到时候可别拦我了!”
那两个士兵一头雾水,面面相觑,也不知究竟是该拦还是不该拦。
冷琇琇想直接去嬷嬷那儿,但想到自己已经离开太久,担心引起管事的怀疑,特地去管事的眼前晃了两圈,一边晃悠一边思索着能再找什么借口离开。
正晃悠着,她瞧见角落里堆了些破旧衣衫,从王府抓来的人手不够,还没来得及补。冷琇琇便捧起那堆衣衫告诉管事的自己要同嬷嬷学学如何缝补衣裳,这才得了机会光明正大地待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在栩芳楼的时候她从未自己缝补过衣衫,小时候有娘替她补,后来在栩芳楼有了些名声地位,这些小事自是不用她亲手做的。
嬷嬷耐着性子手把手教了冷琇琇不下五次,结果总不尽如人意,许是没有这方面天赋。嬷嬷便不再多说什么,放手叫她自己多练练,转而问道:“丫头,何将军对你说什么了?”恰是最爱听各类八卦轶闻的年纪。
“何将军为人老实,若我不厚点脸皮往上凑,再过八百年都搭不着他。况且现在军营里女子那么多,不管是什么身份,总有不安分的……我可得加把劲,早日让将军记住我。”
嬷嬷瞧不上她这样的做派,嗤笑道:“嘿呦,得了吧,都跟你似的,小浪蹄子。”
冷琇琇丝毫不为所动,继续发表志向:“总之,抢占一切能抢的先机,再加上我的美貌,不愁找不到靠山!”
嬷嬷自始至终对她没什么好印象,净泼她冷水:“你虽是花魁,也不至于这样自信吧,指不定那何将军怎么着都看不上你。”
冷琇琇不屈不挠,坚定地望向嬷嬷道:“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何将军看不上我的容貌,我现在就要去抢占先机,展露真心了。”
“你又要折腾什么?”
“将军昨夜没睡好,我去给他寻一些安眠香来。”说罢,她狡黠地看向嬷嬷,“您可知晓有什么路子能问外头买东西?”
嬷嬷翻了个白眼:“这我哪知道。”
“奴瞧着您与那管事的关系还不错,您可有从他那儿打听到什么?”她分明瞧见嬷嬷与那管事的有说有笑。
嬷嬷抬眼瞥了瞥她的表情,垂眸继续忙着手头的活,道:“若是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
“我攒了些首饰,可以分您一些。”冷琇琇凑到嬷嬷耳旁满怀希望地盯着嬷嬷,等着她开口答应。
过了片刻,嬷嬷才回答道:“不用这么麻烦,随行军医那儿便有安眠香,只要你有法子给取来。”她伸手指了指,“军医的帐子在西侧。”
“多谢嬷嬷!我且去试试。”冷琇琇随即起身走了出去。
嬷嬷低头看了眼她留下的烂摊子,骂骂咧咧道:“这小贱蹄心思倒是挺玲珑,怎么手脚这么笨呢!”便将她刚刚缝补的地方全拆了。
冷琇琇想着下一回何将军要缝补衣裳时自己定要站出来揽了那活,故而的的确确花了些心思想要好好学。无奈她手实在不巧,一针一线歪七八糟,苦了嬷嬷又要替她重做。
军医的帐子醒目得很,冷琇琇并未花多少功夫便找到了。附近药味和血腥味混杂,使得冷琇琇感到有些反胃。
这周遭都是些伤患,有的横躺着,有的倚靠着东西,有的身上缠满了绷带只露出一双眼睛,有的伤口裸露还流着血。她打小就害怕刀之类的尖锐物,也害怕长条或是大块的伤口。身在此地,她感受到了什么叫满目疮痍,一时有些头晕目眩,脚下虚浮。
“这位姑娘是来找军医看病的吧?”伤者中有人注意到了她,好心道,“军医不在此地,只有一个小药童在,若是姑娘病情不急,先找药童抓些解燃眉之急的药吧。刚打完仗伤者多,军医都有些忙不过来,将就将就吧。”
冷琇琇眼前泛着一片白茫茫的,眼中看不真切事物,恍惚道了声“多谢”后进了帐子。帐中弥漫着各种药材混杂的香气,她这才缓过来些。
整个帐中只有一名药童在忙着,看起来不过**岁的年纪,捡药的动作却很是老练,见她进来也未停下手中的动作。
军中出现女子是个稀罕事,不过他也听说了此次抓来些栩芳楼的风尘女子和翰王府的奴仆。他不敢多问,在她说话之前照旧专心做自己的事。
“奴今日晨起便不太舒服,既然军医不在,就不多添麻烦了。想来只是昨夜没睡安稳,能否劳烦小药师给我取些安神香?”她担心之后惹出什么麻烦,故而不敢贸然提到何将军。
药童到一旁架子上取出一个盒子:“现在各类药材都紧缺,安神香倒是有,不过能给你的不多,拿去吧。”
“多谢小药师。”出去的时候,冷琇琇放慢了呼吸,将头埋得很低,迅速穿过了那一地伤患。
此时正是放饭的时候,何将军的营帐外只留了一个看守的士兵,她软着嗓子道:“劳烦这位大哥替我通传一声,我是来送将军吩咐要的安眠香。”
那士兵愣是不看她一眼,生硬道:“将军忙着处理军事,没功夫搭理你们这些人。”
看来他是见多了来巴结的女子,无论说什么都不肯放她进去。不过这样她倒也放心了,她进不去,别人也进不去。她也不是什么聪明人,只能用笨方法,就在门口守着,别人可未必有她这么好的耐心。
一直到天色渐暗,何将军终于出了营帐。冷琇琇什么也没干,愣是蹲在这营帐外等了一个多时辰。一会儿回去了少不了那管事的打骂,冷琇琇撇撇嘴,但还是重新振作,堆起笑脸迎了上去:“将军切记一定要点上这个安眠香,虽说行军打仗带的香不够好也不够多,可点上它多少也能睡得更踏实一些。”
她匆匆忙忙说完便要走,临了也不忘了再嘱咐两句:“还有,夜里少饮茶水和酒,渴了喝白水就好了。”
何将军拿着她硬塞过来的安眠香怔住了,那士兵脸上也憋得泛青。
冷琇琇坐在床边,又开始倒腾了起来。回来得晚了被管事的好一顿骂。她挨了些鞭打,身上疼得紧,又错过了放饭,只好饿着肚子挨一晚上。
不过奔着摆脱之后一切苦痛的这个念头,她宁愿现在多忍着些。
她还想要再给何将军做个枕头,需要适当的厚度,这样枕着不会伤着脖子。里头还得塞上她亲自摘的草,都得要细软的嫩草。军营条件不好,想来以她的身份只能搜刮到很少的药草,只好多用些嫩草,这样一来倒是比药草细软些。
她倒不是对自己的手艺有多自信,她清楚自己做得很差劲,但重要的是心意,所以她亲手一针一线认真地缝,没有求助嬷嬷代劳半分。
待缝制快要完成之时她又去了趟军医帐子,想着寻些药材装进去。这回倒是不光有药童,还有几个军医也在。冷琇琇小心翼翼往里走,找到之前那名药童道:“小药师,可否再给我些药材?”
一旁年纪稍大的老军医听见了,侧过脸对着药童横眉呵斥道:“这里的药材都是救命用的,给你做什么用?你若病了我就给你瞧瞧,该用什么药便给你什么药,不该用的药可不能给你随意拿去。”
字字都是落在了冷琇琇身上。
冷琇琇赔笑:“军医大人,我确实有些不舒服,只是没睡好罢了,只要您给我配一副安眠的好药就足够了。”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那这军医你来当?”老军医不耐烦道,“有病就等着,一会儿得了空便给你瞧,没病别来这儿晃悠。睡不好算什么毛病?这打着仗,将士们几天几夜不合眼都是有的,你是什么身份这般娇贵?”那药童想起自己给过冷琇琇安眠香,耳根泛红,低下头去。
另一名军医走上前对冷琇琇低声道:“老爷子脾气不好,我瞧着姑娘面色尚佳,应当没什么大毛病,且先回去吧,一会儿还有许多伤者要医治呢,你就别给老爷子添堵了。”
若是在平时她定是要好一番纠缠的,只是她不想妨碍人命关天的事,便默默退了出去。
快速走过之时,风中传来伤患们说话的声音。
“甘将军至今都未找到翰王的下落。”
“这翰王可真能躲,他躲也没用,等朝都被拿下,整个朝国就是我们的了,找个小小翰王易如反掌。”
“一个王爷抓不到便抓不到了,听说甘将军要先回来了,他一向偏执要强,咱们说话可得小心些,千万别提到这茬,否则被当作箭靶子使。”
冷琇琇听见那甘将军的名号,心中加紧了巴结何将军的心思。
找不到药材,先找些嫩草也是好的。此后的每日,她得了空闲便央求嬷嬷替她打掩护,自己偷偷去寻何处有草,精心挑了些带回去。
只是这份心意还没有准备完全便被中断了。
几日后的清晨,王府的一个小厮被带去问话,冷琇琇开始担心自己会被牵涉其中,毕竟王府里谁都知道她冷琇琇是栩芳楼花魁,更是翰王的人。
要么与翰王的命绑一块儿等死。
要么与他划清界限表示清白,后果自然同栩芳楼的姐妹一样,也许被玩乐之后就被处死,若是运气好些被放了,那么之后她的下半生又没有着落了。
无论是做哪种选择,她都感到害怕与不甘。
当下她只能搏一搏,搏何将军的怜悯之心。
果然,几名士兵来找管事的将她提了过去说何将军要审问。一路上她都在思索着该如何唤起何将军的同情,不管能不能勾搭上何将军,不管后果如何,至少不能死在翰王的事上。
“你是栩芳楼的女子?”何将军低头看着案上的文卷。
冷琇琇见他并未看向自己,垂眸道:“是,奴是妓女。”
将军蓦地抬头,正撞上冷琇琇的目光,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瞧冷琇琇,不愧是花魁,确实貌美,哪怕刻意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细看之下还是个美人。但他面色中并未显露出什么,依旧语气冷静道:“高佑在哪儿?”
“将军莫不是将奴看得太重了些?奴身份卑微,怎会知道王爷的下落?奴这样的女子向来都是男子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语气中有些自嘲。
何将军神色不变:“你那日在被抓前见过他。”
冷琇琇看不出他的表情有多大变化,捉摸不透他心中在想什么。暗自猜测着他大约本是个实诚正直的人,且讷于口舌,更不善与女子交涉。
她长叹了口气,调整思绪正声道:“我自小长于青楼,一直不甘于身世,对那些官家富贵小姐甚是羡慕,羡慕她们不用这么下贱地出卖自己的身子讨生活,一生吃穿不愁。”
他没有看文卷,也没有在看她,只是盯着角落,对于她的答非所问、喋喋不休,神情露出些许不耐烦,他对闲事没兴趣。
“十五岁那年,我才知我本是该被羡慕的小姐,可幼时爹娘故去,对他们早有不满的婢子将我卖到了青楼以作报复,而我被蒙在鼓里,认贼作娘。知道了这些我反而不羡慕那些小姐了,起码,我未曾真切尝过从枝头摔入泥中的滋味。”她仰头闭上眼,一滴泪珠自脸侧滑过,带着些鼻音继续道,“是妓女又如何?我认命,我安分守己地活着。我不怕低贱地活,我怕死。”
何将军喉结动了动,这一段话他还是听进去了,甚至有些同情。本该是大家闺秀,沦落到这番境地也并非她所愿,都是造化弄人。
此时的冷琇琇与那时给他送东西时谄媚的模样很是不同,他竟有些偏袒她了。目前看来,她总归不会是个有坏心眼的女子,只是想找个靠山罢了。
冷琇琇带了些哭腔,声音颤抖:“将军若觉得我这妓女知道些什么,大可对我严刑拷打一番,反正我怕死,经不住的。”
他没有回答,目光也没有倾斜,好像一直没在听她说话一样。
片刻后,他出声道:“你回去吧,本将军自会再审他人,若查到你与翰王还有更深的关系,要么老老实实招了,否则必定逃不过严刑拷打。”
冷琇琇顿时松了口气。这个老实将军果然靠得住,并不是他不懂手段,只是在未到末路之时,他不会为难女子,尤其是可怜女子。冷琇琇着实为自己庆幸了一番,自己做的那些果然没白费。
可是再回去,便是同栩芳楼的妓女关在了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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