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菊酒甘甜清香,度数不高,凌文袤饮下两杯尝其味后便不想再饮,目光追随着骆苕观察她的举止。
骆苕举杯晃在意兴阑珊的凌文袤眼前,兴致勃勃:“我觉得紫菊酒比上回的合卺酒好喝。”特意起了身,一手托住执杯手的腕子,将杯中的酒送入凌文袤的口中。
凌文袤很顺从,没有任何回绝的意思。
骆苕对于凌文袤的顺从很满意,放下酒杯,拿起银箸夹了片羊肉自己咬去一半送给凌文袤一半。
看着夹带心事细细咀嚼的人,骆苕冲他悠然一笑,提壶洒脱自饮,原本不多的一壶紫菊酒瞬间见了底。
喝完她也不强求再续一壶,拎着酒壶将最后一滴倾倒在案面后,直接丢掉酒壶,贴面坐上凌文袤的双腿,双手搂上他的脖子,娇俏问道:“你可知我的酒量几何?”
饮过酒的骆苕很有趣,目光清澈跳脱,香腮凝脂,但此时凌文袤感受到的却不是有趣,而是担忧,担忧她絮絮作痛夜不能寐的头疾,却诊不出病因。
“不知。”
凌文袤拇指的粗粝在她脸颊轻划摩挲,回得些许心不在焉。
骆苕斜他一眼,嫌弃盈面:“真扫兴,不过随意一猜你都不愿意猜。”斟酌了一下,比起两根手指说,“这紫菊酒么,大约两壶,所以我现在没醉。”
凌文袤轻轻附和:“没醉,没醉。”
岑寂片刻。
骆苕盘桓在凌文袤脸颊的目光悄然收紧,扬颚广袖一挥,将掌心置于他的颌下,缓缓抬起他的下巴,二人视线猝然猝然相撞,她问:“冯侍卫,我美吗?”
这时的语境和凝在凌文袤眼中的眸色威仪疏远,一如凌文袤未见过她时印象中绶印加身,皇权加持的宁华长公主。
她的美毋容置疑,凌文袤凝视她没有作答。
关于这个问题,骆苕也无需知道答案,她说:“可惜,单调的美貌在权利面前就是一个笑话,即便一个小小的侍卫都可无视天威,愚弄本宫。”
唇角漫出一缕嘲讽,缓道,“冯侍卫可知,你是本宫,纡尊降贵第一个使用美人计的人,只为试试,这副可笑的皮囊,分量究竟几何。本宫予你皮,予你情,不曾想,你这个假冯侍卫贪得无厌,想要谋本宫的骨血,本宫的余生。本宫一早便同凌五郎说过,这些本宫给不了。凌五郎可懂,给不了的意思?”
骆苕收手起身脱离,不去留意凌文袤绷得骇人的面颊:“今日本宫仔细再说一次,本宫不会和凌五郎生儿育女,缔结姻缘,你我世仇,虚与委蛇足矣,何苦再节外生枝繁衍不息,冯侍卫……我一直将你当冯侍卫调风弄月。”
好多年不曾多饮,身体对酒劲失去掌控,在她后退时脑中腾起雾花,脚下一软趔趄还未打出去,柳腰就被一把扣住逮了回去,让骆苕反身坐回他的腿上。
凌文袤没将人拖进坚实温暖的胸膛,两副身躯隔着半臂距离。
短短片刻,他已将骇人的表情消退,对着坐在他腿上的项背道:“骆苕,喝掉大半壶酒,只说了这么几句胡话,未免太浪费行宫的紫菊酒。”旋即提气换上油腔,“长公主殿下方才的气势,卑职爱听,还想听,没听够,趁酒意上头,您再多说点。”
骆苕定神,知道他一贯的作风,未加思索直言相问:“冯侍卫,这是打定主意与本宫双宿双栖?”
冯侍卫,她一直希望他是冯侍卫,那个与凌氏没有血缘关系的假冯侍卫。
凌文袤抚着骆苕的脊骨迅速送她一句:“明知故问。”
骆苕螓首微颔,罗列条件:“想与本宫双宿双栖规矩不多,其一,不得纳妾,纵使本宫无所出;其二,征伐圻国之后,你我归隐山林;其三,若有遗漏,日后再补。”
凌文袤轻哼一声,将这份口头规矩简要轻松概括:“明白,要时时刻刻对夫人言听计从。”对所述的第二条内容,眉心却不动声色的皱起。
让他察觉前日凌承佐一定和骆苕说了什么话,似有让他断去争夺皇位的念想和后路。不过,时下并不合适追问,暂且迁就她,纾解她紧绷意乱的心绪。
骆苕站起回身站立面对凌文袤:“世事无常,你是否觉得,如此儿戏盘算后事过于蠢笨?”
其一断他后,其二阻他谋,简直在诛他的心,他却装作对她说的话不在意。
“夫人精明着呢,待日后为夫还想多听些其三之中的遗漏。”
凌文袤忽略内容,倒是对骆苕管教的语气很受用。
骆苕吁气,兀自笑过一声后步步后退,神情渐渐变得诡秘:“凌宪,方才那些都是本宫的戏言。好男儿,当有凌云之志,那个位置从来都是能者居之,谁都无法挡你前路,至高的权利,永远是一个人最好的佩饰,触手可及的机会就在眼前,不去谋划,那才是真正的蠢笨。”
一字一字顿道,“你,凌宪,凌晖的嫡子,有资格得天下最好的佩饰,他凌承佐那点根基,拿什么与你相争。”
倏然转变到另外一面的骆苕,让凌文袤脊背生凉,视线扫视着眼前人,起身靠近,想要去握住手腕,只见避他后退的人将衣袖背去身后摇头呓语。
她很矛盾,内心深处两道声音不停交错,一道声音说,只要能天下大和,谁来做那个皇帝都无妨,凌家两位儿郎总要有一人退让,按嫡庶长幼,凌文袤退是最合乎情理的。另一道声音也在说,她不该将骆氏皇位拱手相让佞臣,鱼死网破也当殊死一搏,保留骆氏皇族最后的颜面和骨气,现在这局面再下手亦不迟,让他们凌氏兄弟同室操戈正是时候,何不推波助澜一把,骆氏的长公主,应当赋有引起腥风血雨的毒辣手段。
骆苕呓语什么,凌文袤虽然耳听极敏,但还是无法听清,只觉不该让她喝酒,他没再让混乱的人继续后退,一个箭步上前将人打横抱起:“你在害怕什么?又在为何事郁结?纵使我凌宪在这场必争的斗争中落败身死,也已将后果想的明明白白,甘愿承受一切的后果,至于你,我想,你一定有自保的能力不会被我牵连。”
臂弯上的骆苕脑浆像在沸腾,他并不知自己内心所想,使劲将躯壳挣扎着下来,夺门而出,奔至暖渠前停下,大口喘气,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天际。
印象中明明还是斜阳夕照时分,霎时怎就沦为了暗夜。
点点散落在天际的星辰还未等来它们的月亮。
凌文袤全身血脉闭塞,他在这一刻找不到可用的法子来应对骆苕的无常,他只知她一定受了某种刺激,借由酒劲将那一番纠结矛盾的言语宣泄出来。
骆苕低落地垂下头望着暖渠,问身后的人:“凌文袤,我是不是错了,错不该招惹你,明知你身份后还不知收手,落发为尼还不知安分。”
凌文袤轻声回应她:“想必是错了。”顿了顿说,“错就错了,前路还有更多的错等着你去犯,年轻时犯下的错越多,色弛牙稀之年便有越多的经验传授给你的孙辈。”
舒缓平和的语气使得骆苕唇角轻轻牵动:“孙辈?我跟你的孙辈吗?”
“只能是我。”凌文袤昂首感受着天地辽阔,这次他不再照拂骆苕的心内,他的野心已经容不下半分虚假,既然贪念已起,何不贪个彻底,既然错了,何不将错就错一错到底,江山和美人他都要,继而坚定道,“我不会落败身死,如何出手夺位,何时出手,都勿需你劳神。”
抬步朝前把骆苕禁锢进怀抱,不容抵抗的凉薄声音丝丝扣入耳道,“我想,你该好好睡上一觉了。”
情感是把双刃剑,有时能让人催生出不惧生死的**,坚信能得到想要的一切,有时又会让人产生畏缩,想要顾全局,而丧失得到一切的机会。
此时的凌文袤,抛除杂念,选择坚信他能得到一切。
骆苕困陷在对孝玄帝骆炜诠的愧疚之中。
夜里睡梦中的骆苕还是会惊乍呓语,凌文袤依然听不清她噩梦中的言语,半夜骆苕醒来,擦干冷汗后才算真正安睡。
在玉磐宫囫囵静养,二人默契的不提政务不提生死,如同寻常夫妻每日入厨堂亲自烹饪饭食,或采雪煮茶对饮,或徒步山林间。
骆苕用极短的时间,调整自身,不让自己无尽地沉沦在过去。
到了第七日,勍州终于等来消息。
慕容霆彦向凌晖要精兵两万,要亲自带兵攻入勍州,缉拿乱党。
到底还是用兵了。
两万精兵,规模不小,凌晖调遣毗邻勍州的州县府兵听候慕容霆彦指挥,凌文袤和凌承佐随军前往。
再过六日就是除夕,慕容霆彦选择这个时候亲自带兵攻入勍州,万众瞩目意义非凡,慕容氏一族成败在此一举。
情志恢复后的骆苕听闻消息,思量片刻对凌文袤寻常道:“带我一同前去,慕容余在勍州耽搁太久,他该回来了,我要同他一起回京。”
她相信自己的舅父慕容霆彦选在年关这个节点用兵勍州,定有谋定之策来堵悠悠众口。
原本打算送骆苕回公主府的凌文袤没说什么,仔细地为她备衣备马,返京随军听命差遣。
这几日二人虽日夜相守,心却始终没有靠得再近一些,似乎都心照不宣地走在各自的路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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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一百一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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