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位姑娘颠三倒四的叙述中，谢无扉好歹明白自己是什么人了。三百年前，他与嵇涟同为上尊座下弟子，上尊乃众神之首，统领天界。
上尊云游后，谢无扉与嵇涟等同辈袍泽列为天界中流砥柱，分别被封了神官共同守护九州大地安宁。
几十年后，谢无扉不知犯了什么错，被天道贬谪蜗居于山中，而且犯的还不是什么小错，引起天怒，九道天谴同时降下，按嵇涟的话说，不仅把他的法力劈没了大半，还把他人给劈傻了，以前的事半点不记得了。
至于殷姮，只是个修为不高的桃妖。那些年天界总流传着这样一段佳话:风流不羁的谢无扉大人为了博一位美人一笑，不惜代价亲自去昆仑山与王母讨价还价，折了一朵最美的桃枝送给那位美人。
奈何美人不领情，灰头土脸的谢大人只好带着这桃枝回了自己殿上，桃枝他舍不得扔，随手插在殿前的青玉花瓶里，一养便是七七四十九年，桃枝吸收天地精气，修成了桃妖，便是殷姮是也。
“还佳话呢，”嵇涟在殷姮说起自己出身前谢无扉的风流往事时哼道，“怕不是个笑话。”
当年谢无扉为殷姮取了个名字，小丫头片子不知道有多开心。为了稳固自身修行，殷姮常以树形立在殿门的花园里。巨大的桃树鹤立鸡群般立在园中百草之中，粉霭连成片，好不壮观。
嵇涟有时去拜访谢无扉，总能看见谢无扉靠着树干在桃树下小憩，桃花花瓣落了他满肩。
当时嵇涟心里想着，桃花与人面，也不知谁者动人更甚。
谢无扉听着殷姮竹筒倒豆子似的倒了一堆他过往的事，既觉得熟悉又觉得陌生，但心里总归舒坦了些。但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告诉他还忘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物，这种感觉令他不安，于是他开口问了面前两人。
滔滔不绝的殷姮闻言顿了一下，觑了眼嵇涟的脸色，嵇涟神色淡淡，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玉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转过头来，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我出世晚，你以前的事我也不是全清楚，以你的性子，怕不是都是些风流韵事。嵇大人那段时间忙着处理南海的那些腌臜鬼物，也不尽全然知晓。估摸着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忘了就忘了吧。”
谢无扉闻言，知道她在含糊其词，还想问些什么，但还把这念头压了下来。
一时间，三人对坐无话。
嵇涟了眼窗外，天都要蒙蒙亮了，他放下一直在把玩的玉盛站起身，冲谢无扉颔首道：“我们先不打扰你了，你早点休息，殷姮。”
小桃妖应了一声，也站起了身。不知怎的，谢无扉心里涌起一样怅惘，他也站起身，看着眼前一高一矮的两人，问：“你们以后还会来吗？我一个人太孤单了。“
昏暗中嵇涟脸上的神色似乎变得温柔了些，他低声道：“我和殷姮都会来的，你保重好自己，我们先走了。”
谢无扉刚想开口说送他们下山，突然感觉窗外有一阵劲风吹来，眼前两人身影如崩沙般迅速消散。身着素衣的嵇涟衣摆化作片片白羽纷飞，空中有淡淡的桃花香。若不是一片白羽落在谢无扉手中，他都要以为之前发生的一切是自己的幻觉了。
不知是一番畅谈累了心神，还是谢无扉终于知道自己是谁后的略微满足，天快亮的时候他终于卧在榻上睡着了。迷蒙中，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落满雪的山径，梦到了高山上的神殿，梦到了花园里那棵巨大的桃树。
在梦的最后，他梦到一艘乌篷船游曳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他坐在船舱里，依偎在一个什么人披着柔软毛裘的肩膀上睡着了。
那人偏过脸来看他，朦朦胧胧中谢无扉看见了一双清清冷冷的眼，像含了满江即将消融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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