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机关，要怎么打开呢？”
林渊再次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醒来的第一瞬间，梅大夫立刻感觉后颈传来剧烈的疼痛，目光逐渐聚焦在林渊和他背后的林沧身上，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不能背叛轩辕宗。
他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哪怕找机会甩脱林沧和林渊，回去之后也会面对魔族的怀疑。
多半是活不成了。
还不如交代在这里，也不用受魔族的审讯和摧残。
想到此间，梅大夫扯了扯嘴角，本着一刀痛快少受折磨的决心，抬眼看向林沧，故意挑衅道，“我听宗主说你受伤很重，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啊。”
“是么。”不料林沧竟然没有显露出丝毫愠怒，只是不咸不淡地哼出两个音节，反倒是林渊脸色微沉，露出了一丝不悦。
梅大夫微感讶异，目光在林渊和林沧之间逡巡一周，忽然想起那日殷狐对他所说的话。
——“像他那种爱而不得的小家伙，初出茅庐，羞涩得很。”
所以林沧这是，追到林渊了？
反正抱着必死的决心，梅大夫忽然变得无所顾忌起来，目光微转，定格在林渊耳廓的新鲜咬痕，又瞥了一眼林沧受伤的耳际，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倒是羡慕他们二人，爱便是爱了，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对方身上留下印记，不像他和殷狐，纠缠着阵营与利益，偷偷摸摸不说，他到现在都拿捏不准自己对殷狐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若是爱他，哪里舍得让他去用那种方式换取情报。
枕边人到底是会放松警惕，何况殷狐没有妖核，那个魔族不会对他过多戒备。
相识以来，殷狐通过这种方式，不知给他传递了多少讯息。
每每想到这里，梅大夫的胸口就会隐隐作痛，他知道痛的是他的良心。
他之于殷狐，就像轩辕术之于他，都是仅仅付出了一丁点善意，就把对方死死绑在了身边。
可是还有些不一样。
他与轩辕术是朋友。
他不是断袖。从来不是。
如今栽在这里，虽然愧对轩辕宗，但是私心而论，也不失是一件好事。
以殷狐的聪明才智，没有他的束缚，想必能很快脱离那个魔族的掌控，奔向自由的人间吧。
于是梅大夫变本加厉，扬起一个厌恶与挑衅交织的笑容，恶狠狠地说道，“世间最后一个灵族，苟且偷生，躲避心祭。如今跟人族卿卿我我，还好意思问我魔族的窝点？怎么，为了以后绕道而行吗？”
梅大夫一口气说完，恨恨地瞪视着林沧，等待青年对他动手，没想到僵持片刻，面前的两人竟然都没有任何动手的意思。
“激将法没用。”林渊开口说道。
梅大夫蹙眉，把目光从面无表情的林沧脸上移开，落到了林渊似笑非笑的脸上。
“还有一点，我澄清一下。我们两个没有卿卿我我，假装断袖只是为了降低你们的警惕，便于溜出去探听消息。”林渊竖起食指，晃了晃指尖，“毕竟门外可有人整夜监听，不用点手段，如何能听到你与轩辕宗主的机密，你说对吧……医官大人？”
听到林渊那声突兀的“医官大人”，梅大夫愣了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忽然感觉背后传来一股凉意，难以抵抗的压迫感从抱胸站着的林沧身上散发出来，梅大夫本能地打了个寒战。
之前听到他的激将法，青年并没有多大反应，可是林渊一句“假装断袖”，就令青年身边的气温低了几度，英气十足的脸上笼罩着阴沉的黑云。
灵族对人族的压迫感极强，好不容易缓过神的梅大夫沉默一瞬，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看起来还没追到。
虽然不合时宜，但是看林沧这副模样，好笑之余，竟然又觉得有点可怜。
“别跟他靠这么近，万一偷袭，你躲得开吗。”青年忽然俯身，单手圈住林渊的腰，把他捞了起来，“废话那么多做什么，直接让他开门。”
“伤还没好，别用力。”林渊拍了拍林沧圈着他的胳膊，示意青年把他放开。
“没你想象中那么脆弱。”林沧把林渊带到身后，往前走了一步，俯身盯着梅大夫，“苟且偷生也好，卿卿我我也罢，随你怎么想。只不过灵族心祭之时，所有的魔气都被逼回了魔界，你们口中那个魔族，如果能躲开心祭，那必然是自废功力，才有可能躲过心祭，没有被逼回魔界之中。”
被拎到背后的林渊闻言，悄悄撇了撇嘴。
很好，不让他废话，你倒是没有一句废话，直接把推理出来的结果透了底。
“我是没有参与心祭，但是世间妖魔仍然觊觎我的心脏。距离心祭结束不过两年，那个魔族的修为定然没有恢复，若不趁机杀了他，难道要等着他成长起来，再来找我麻烦吗？”林沧看着梅大夫的眼睛，纯黑的眸子里酝酿杀机，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不是躲他……而是要去找他，杀了他？”之前的观念被忽然推翻，梅大夫一时难以接受，喃喃地反问道。
“对，我是要杀了他。”林沧掀起唇角，冷笑道，“趁人之危。”
梅大夫眸光闪烁，似是思考，沉默不语。
林沧见状，继续说道，“那个魔族杀了轩辕术，你想为他报仇。而我则是为了自己日后的安全，打算把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既然目标相同，为什么不合作一次？如果我失败了，对你也没有坏处，轩辕师兄已经把事情都告诉你了吧，以我的能力，就算失败，魔族也肯定无法全身而退，而你趁他受伤，为他医治，进一步博得好感，何乐而不为？”
梅大夫闻言，隐隐有些心动，但又觉得哪里不对，眸中闪过挣扎，紧紧拧起了眉。
然而他还没有表态，旁边的林渊忽然伸手，狠狠拍了一把林沧的脑袋，毫不客气地说道，“你在说什么话？一边说着为了自己的安全，一边愿意舍命对抗魔族，前后矛盾，多少有点可笑。”
林沧被林渊一巴掌拍懵了，顿了片刻，才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
而梅大夫则陷入了沉默。
刚刚听完林沧的话，虽然有些心动，但总是觉得林沧的话有些不对劲，却一时没想明白。
直到林渊直白而毫不客气地点破，梅大夫才恍然大悟，骤然回味出林沧本人身上极强的矛盾感。
林沧是苟且偷生的灵族。
却轻描淡写地承诺为了对抗魔族舍命，让他博得好感，深入魔族的核心。
他自是不会怀疑前者的准确性，躲避心祭的事实摆在面前，所以推理下去，林沧定然在后者说了谎。
林沧不可能单纯地选择付出，其中多半另有算盘，比如祸水东引，利用他，利用殷狐，利用轩辕宗。
可荒谬的是，这个矛盾却被林渊指了出来。
如果他自己推理出来，绝对不会继续信任林沧。
可是偏偏被林渊漫不经心地说了出来，甚至笑骂着拍了一把林沧的后脑勺。
梅大夫看着下意识捂住后脑勺，满脸涨红地回头瞪视林渊的青年，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潜意识这种东西真的很可怕。
如果说这是让他放松警惕而演的一出戏，那他只能说，这场戏很高明，也很成功。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心里那杆秤已经产生了轻微的动摇。
“哪怕我告诉你们具体的地点，你们也找不到他的。”梅大夫思忖着开口，语气中藏着试探，“他藏得很深，连殷狐都没见过他真正的相貌。”
本在盘算着怎么教训林渊的林沧骤然一顿，有些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
怎么回事。
明明刚才还像一个死活撬不开口的蚌壳，好不容易让他有了一丝动摇，却被林渊毫不犹豫地指出了话中的破绽。
按理说梅大夫应该更加闭口不言才是。
怎么反而放松了警惕。
余光之中，林沧瞄到了林渊眸中的一丝得意。
而梅大夫似乎是打开了话匣子，盯着林沧的每一个细微表情，缓缓地说道，“宗主一直想要杀死魔族，为阿术报仇，但灵修的力量终归有限，人族敌不过魔族。我可以告诉你们魔族的窝点，但是提前警告你们，若是想要祸水东引，让轩辕宗对抗魔族，坐收渔翁之利，那很抱歉，轩辕宗没那个能力，到时候我会告诉魔族你们的存在，被激怒的魔族会做出什么，你们应该不难猜。”
有戏。
虽然是威胁，但这个威胁对他们来说并不成立。
他们从未做过祸水东引的考虑。
林沧正在思考如何才能让梅大夫信服，林渊却懒洋洋地接过了话头。
“轩辕宗几斤几两，我们还是清楚的，杀不死魔族，犯不着祸水东引。”林渊大言不惭地开口，“机关术尚可，但是只凭机关术，肯定拦不住魔族，随便牺牲几个人，魔族就能攻进来了。”
梅大夫闻言，额角冒出几根青筋，“轩辕宗没你想象的那么差劲。”
“好好。”林沧随口敷衍，又自然而然地顺势往下说道，“你之前说他戒心很强，殷狐都没见过他的相貌。那他又为什么答应放你出来？”
梅大夫顿了一下，微一思考，感觉这并不属于机密，便开口答道，“采药。我会定期出门给他采药，刚开始还派人监督，但是后来就允许我独自出行了……因为我没有灵力，所以他才会放下警惕。”
“但是你能接受灵力，证明你曾是灵修，对吧？”林渊挑眉。
“对，我曾是灵修。倒还忘了，你也是灵修。”梅大夫笑了一声，忽然抬起眼帘，眸中划过一丝精光，“不过你看起来伤得很重，怎么，需要我诊一诊脉象吗？”
林渊的脸色微微变了。
眼前这人精通医术，能成为魔族身边的医官，必然不是钟怀仁那样的人医可以媲美的。
而且也极擅长攫取别人的弱点，把握机会。
如果林沧在乎他的身体，就很难抵抗梅大夫的要求。
“怎么，要不要诊？”梅大夫不再看向林渊，盯着林沧，弯起了唇角。
“不必……”林渊话音未落，林沧忽然抓住他的胳膊，一把撩起了他的衣袖，不容置疑地扯到了梅大夫面前。
“请诊。”林沧用了敬词。
“这么看来，我也有点用处。”梅大夫笑了，在林渊瞬间难看起来的脸色中，扣住了他的手腕，反客为主，“既然如此，我可要开始提条件了。林沧公子，若你发誓不会伤害轩辕宗，不会伤害人族，我便……”
梅大夫说着说着，忽然停住了。
看向林渊的目光中，多了一抹明显的惊奇。
“你便什么？”林沧拧起眉头，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毫不犹豫地举手发誓，“我以世间最后一个灵族的名义起誓，绝不伤害轩辕宗，也不会伤害任何一个人族……”
林沧说到一半，脸色忽然变得奇怪起来。
灵族有灵，一旦起誓，便不可违背。
这个誓言竟然不能成立。
世界并没有认可这个誓言的前提，无法提供约束作用。
而他的誓言中，只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世间最后一个灵族。
他不是世间最后一个灵族？
林沧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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