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娜托莉听到远处传来的钟声的时候,刚刚才擦干脸上的眼泪。
爷爷去世了。阿娜托莉像平时那样来到爷爷房间前敲门,问爷爷今天的早餐要吃煎蛋还是喝粥,房间里没有回答。她走进房间,发现爷爷斜躺在床前的地板上,半蜷缩着身子,苍白的脸上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没有像平时那样鼾声连天,爷爷是安静的,安静着一动不动。
阿娜托莉没办法搬动爷爷,她还太小了,就连让爷爷换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都要拼尽全力,不知道是否应该算作幸运,在阿娜托莉只有几年的人生经历里,最不缺乏的就是对“死亡”的接触和了解,小小的人知道,年纪大的老人很容易死去,一阵风、一次下雪、一个看起来无关紧要的摔跤,都会让他们丧命。将那个昨天还笑着给自己讲故事的老人变成了平躺的姿势,阿娜托莉蹲在爷爷身边哭了很久很久,然后退出房间。她没办法自己一个人为爷爷举办葬礼,接下来的一切,都只能等几天后交班的叔叔来处理。
女孩站在门口,开始幻想刚刚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境,或许现在敲敲门,再问一下早饭要吃什么,爷爷就会说,昨天已经吃过煎鸡蛋了,让我们吃些别的吧。
泪水再次朦胧了双眼,阿娜托莉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忽然听到了什么声音。
从前爷爷告诉阿娜托莉,他的工作就是当远处传来钟声的时候,到瞭望塔最顶上的那口大锅里点起烟来,这样下一个瞭望塔就知道,应该敲钟提醒城镇里的人们,危险来到了。阿娜托莉从来没有听过钟声,她问爷爷钟声听起来是什么样的,爷爷笑着说没办法给她模仿,但是如果哪一天钟声响起,不需要任何人告知,她一定会知道那就是钟声的。
确实如此,当那遥远的地方传来金属与空气合奏的空鸣时,尽管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阿娜托莉还是知道了,那是钟声,是代表危机的钟声。
作为守塔人的爷爷去世了,换班的叔叔没有来,阿娜托莉想也不想地,再次回到爷爷的房间,从爷爷的口袋里拿出了那枚钥匙,小声对着不会再说话的爷爷解释自己很快就会还回来。
那是前往瞭望塔顶天台的钥匙,平时爷爷都小心保管着,不让阿娜托莉随便上去,今天,会阻止她前往瞭望塔顶的人去世了。
瘦小的女孩一步两个台阶地狂奔上楼梯,打开了那扇阻拦她数年的木门,冰冷的铜锁带着粗重的锁链落在地上,发出另外一种金属的哀鸣。瞭望塔顶端的样子终于在这时出现在了女孩面前,一个平平无奇的平台,中间有一口巨大的大锅,锅中还有积雪。
这里并没有什么好看的,小孩子想要看到的和害怕看到的都没有,就只是这样一个放着大锅的地方,阿娜托莉知道听到钟声就应该在这口大锅里点些什么,可是,跑到这里,阿娜托莉才发现,她根本不知道这里应该点燃什么。
或许正因为不愿意阿娜托莉也做这样的守塔人,一个守塔人到底是怎么工作的,爷爷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小女孩围着锅转了两圈,钟声一直在响,一阵一阵,几乎不断地传过来,像是在催促她快些完成爷爷的使命,可女孩根本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做。
最后,女孩把锅里的积雪扫了下去,用做饭的思维,去楼下抱了些木炭和柴上来,在锅里有模有样地点燃,然后望向西南方,爷爷之前说过,瞭望塔的烟是可以互相“说话”的,如果西南边山下的人收到了自己的信号,也会点起烟雾来作为回应,但是她站在那边等了一会儿,西南边并没有给她“回应”。看着大锅里的木柴很快烧黑了,女孩又忙不迭地跑下去,再抱些新的来,让木头们烧得更久一些。
可西南边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灰鸦镇的瞭望塔上,男人已经看到了在远处山头上冒出的灰白色烟雾,那烟雾不是很明显,在这样下着小雪的阴暗天气里,那种烟几乎和天空的阴霾混合在了一起,如果不是他这样一个工作就是盯着那边的瞭望塔有没有在冒烟的人,很难会把这样的东西当做什么需要留意的情况。
但尽管这是自己的职责所在,看到对面瞭望台上冒起的烟,男人也只是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么那边要一大早生这么大的火。是家里来客人了吗?在这样资源紧缺的冬天,山上忽然大方起来了。直觉让男人感觉不对,这样情况显然是反常的,可瞭望塔之间的通信有他们自己的一套规则,这种灰白的烟雾因为会与平日做饭的烟混淆,所以从来都是“无意义”的。
现在毕竟是战时,任何信号的发出都需要慎重,如果是敌人来袭的信号,自己如果看到了反常的烟雾却没有敲响警钟,那就是自己的失职;如果那边的瞭望塔是单纯地烧了太多木炭,自己就敲了警钟,那他又必须为造成的骚乱以及后续应对钟声的安排负责。这两个场面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他自己能够负担和愿意负担的。于是,男人打算再等一等,到了早饭差不多该吃完了的时候,要是那烟雾还存在的话,他再做出反应。
现在要做的事,是先喝口酒,休息一下。
阿娜托莉看着西南方,那边还是没有升起烟来,落在她身上的雪花越来越大,在大锅边融化的雪凝聚成一小股一小股的水流,偶尔在烧热的锅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阿娜托莉又去抱了一些柴上来,仿佛在楼梯上的奔跑让她身上出了一层薄汗,瞭望塔顶的风吹过来,轻易地穿刺过她的衣物,将热汗变成融冰。女孩打了个寒噤,她始终在等待着西南方“回话”,可是那边没有任何烟雾。
她在火堆里放进了越来越多的木柴,火焰却越来越小了,女孩突发奇想,去楼下抱了被子上来,想用被子盖住大锅,这样雪就不会落到锅里,刚把被子盖上去,她又意识到这样烟就不能从被子里面冒出来了,急急忙忙把被子抽回来,被子又落进了火堆。
这下,火燃得旺了许多。
看着自己的被子被火吞没,得到了经验的女孩十分高兴地跑下去,抱了更多衣服和床单上来,她在温暖的大锅旁边,看着西南方,等待着那边的回应,但是那边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不过,小孩子是不会轻易觉得沮丧的。阿娜托莉已经从这样机械的工作中得到了一些乐趣,她开始尝试着把更多的东西丢进火里,已经有洞了的袜子,不喜欢的玩偶,爷爷写信的纸张,现在已经穿不进去的裤子……看着各种各样的东西燃烧,看着那些曾经陪伴她的东西变成灰烬,阿娜托莉又想起了爷爷,此时正平躺在房间里的爷爷。
她面向着西南方蹲下来,眼泪吧嗒吧嗒落下。
又哭了一会儿,女孩重新振作起精神,告诉自己,这是爷爷的工作,爷爷不在了,她要替爷爷做好。于是阿娜托莉再一次跑下去,抱着更多的东西上来,放进那些火焰中。不知不觉,原本就不多的木柴已经用完了,现在在烧的,是她的枕头,是房间里的地毯,是爷爷的外套,是爷爷亲手为她做的小凳子。
男人突然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恍惚片刻,才想起来自己还有需要确认的事情。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雪也变得极细 ,他急匆匆披上外衣,来到塔顶的钟旁。他不知道山上的瞭望塔现在在烧些什么东西,只看到黑灰色烟尘还在不断的从那里冒出来,在昏暗的天色里,仍旧是不显眼的颜色。现在都已经快到晚上了,即使是失火也不该烧这么久,于是他敲响了灰鸦镇的警钟。
橙色的烟雾终于从灰鸦镇的瞭望塔升起,女孩掀起眼皮,看着西南方那道亮丽的颜色突兀地出现在天地之间,忽然意识到这正是那边的“回信”,眼泪立刻冲出眼眶,她爬起来,想要下楼去告诉爷爷这个喜讯,告诉爷爷自己完成了他的使命,冻麻了的脚隔着一层雪踩到了放在一边的剪刀上,雪和冰让她同剪刀一起滑了一跤。
本以为要停的风雪又变大了,灰鸦镇的男人看着山上那个冒烟的地方,决定今天还是按照规定继续敲钟,明天再找人去那边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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