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寒冬腊月的天,周围都是残败荒凉之景,如鸢面前这些树,却与荒庙前的那棵小榕树相似,雪中藏绿,株株挺拔俊秀。
“……暗语是‘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如鸢在心中默念一番,看着苏榕的背影,不免忧思:一叶障目,不得见深情,如今树在前,苏榕在树中遮遮掩掩,如何看透?
“这是什么的暗语?”
“我的暗语,你务必记着。”
“为何告诉我?”
苏榕不答,如鸢握剑的手猛然用力,极力克制着心中激动:“你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你的脸……不,是你的病。”如鸢攻其不备,一把扣住苏榕的命门,苏榕不敢妄动,只能呵斥:“如鸢,快放手。”
如鸢不予理会,盯着苏榕惨白的脸色,手下为之一震:“这么絮乱?你奇经八脉倒行逆施,究竟是什么病?”
“你先放开我,我再告诉你。”
如鸢确认了苏榕不会对自己使诈,缓缓收回手:“如果我不问,你打算瞒我到几时?”
“瞒到我死。”
苏榕故作轻松的甩甩手腕,“如鸢,我命不久矣。”
如鸢直勾勾看着苏榕,这一句“命不久矣”,比“苏榕已死”还要刺痛她的心,苏榕还在眼前强颜欢笑,如鸢感到悲痛之情再次涌上心头,比之前更为强烈,几乎让她抓狂。
“苏榕,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你是杀手,又不是郎中。”
“对不起……”
“当为情死,不当为情怨,我不值得你道歉。”苏榕笑容渐冷,裹紧身上狐氅。
如鸢不忍:“那我能为你做什么?”
苏榕一怔,默默双手合十上下搓着,不时放在面前呵了一口气,捂住自己的脸,她看了一眼如鸢,见如鸢一直等自己的回答,笑道:“慕容门六长老名唤芣苡,她有一个孪生妹妹芘芣在后宫当妃,你且记着帮我找她。”
如鸢爽快应下一个“好”,又补充道:“我会负剑请罪。”
苏榕摇头:“不是叫你去道歉,是叫她们姐妹团圆。”
如鸢霎时明白苏榕的意图,眸光一冷,将方才伤感驱赶得烟消云散。有人委托自己做事,向来只有一个目的,只是这次,如鸢想问:“为什么?”
“芘芣是姬玟留下的旧人,你杀了她,姬家对我复仇的行动才会停止,我才有喘息的时间。”苏榕扫到如鸢失落的神情,笑容露出一丝嘲讽,“我留你,是要你去杀人,不是叫你救人的。”
“我知道,但……但我更想救你,我想救你回去。”
“慕容氏掌管上上下下几千杀手,想杀我的人何其多,你救我?我看你不如救她们算了。”
如鸢瞪着苏榕说不出话,苏榕知道她心生厌烦,一脸恨铁不成钢:“你想一走了之,可你不做杀手又有谋生的什么本事?我赐你的天下第一剑不过是虚名……”
“苏榕!”
如鸢低呵一声,伸手抓住苏榕衣领,直接将她拽至自己面前。苏榕见如鸢一脸杀气,心里不得不防,几乎同时出手。
“叮——”
一支箭划破苏榕方才所站位置,钉在二人身后的树身,箭尾颤响。
吕诺一死,各路人马无所顾忌,几乎倾巢而出,即便苏榕另辟蹊径,也抵不过对方人多势众,这一番赶尽杀绝,简直如天罗地网铺下,不让人喘息。
苏榕讪讪收手:“多谢。”
二人紧张暗箭的方向,苏榕视线随着身子稍有挣扎,不料被如鸢拽得更近,并没有松手的意思,苏榕双目微睁,面对近在咫尺的脸,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慕如鸢!你做什么?”
如鸢眼神复杂:“我想做什么做什么。”
“你可还记得体内有蛊。”
“我不怕死。”
苏榕紧闭双眼,护住自己的头:“可我怕你死!”
第二支箭从暗处如期而至,如鸢头也不回,抬手一抓,将箭堪堪停在手中。苏榕睁眼,见那箭尖离自己不过咫尺,脸无血色可言。
“如鸢,你放开我吧。”
如鸢闻言松手,却不是松开苏榕,冷箭落在地上,箭身从中一分为二。
“我仗剑走天下,问心无愧。然而你呢,你不过是仗着……”如鸢话未说完,猛地将苏榕推开,第三、四冷箭从两人中间穿过,将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仗着我喜欢你。”
“我、我不是……”
如鸢不想听苏榕解释,大拇指一弹,剑光出鞘,非要见血不可。
苏榕心下不安:“你别冲动!”
如鸢没回话,转移视线查询冷箭来路,苏榕反应过来上前拦她,险些被一支冷箭射中——第五箭将苏榕的衣袖钉入地面,发出被忽视的愤怒。
苏榕拦了空,望着如鸢头也不回的背影,原地一阵搓手顿脚,忍不住急切呼唤:“如鸢!你回来!”
“你走,我会追上你。”
如鸢让苏榕走,苏榕不敢走,提着包袱的手微微发颤——这是苏榕第一次见如鸢的剑法,只见万点银星从剑端飞舞而出,剑气从空洒下,又将周围的白草黄沙扬起,盘旋天空!
雪花与剑花一同交战,剑光缭绕不断,无数黑影穿插其中,红光复灭又起。一个身影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个回眸,将苏榕痴在原地。
“走啊!”
如鸢向苏榕的方向吼了一句,苏榕霎时红了眼眶,泪眼朦胧中,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紫色少女的身影——那是义无反顾的剑意,这不是复仇之剑,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剑!
“我等你来追!”
苏榕咬唇忍住眼泪,向山下跑去,路上把绣鞋跑掉了,狐氅也跑掉了,跑到气喘吁吁,再也跑不动,才察觉出嘴中的腥味。如鸢说的没错,她就是个喝血的吸血鬼,靠喝别人的血为生,今日再次尝到自己的苦涩,依旧是久违的味道。
剑会断,刀会锈,人会死,唯有其意不灭,如鸢找到了她的剑意,那自己的意又是什么?
苏榕茫然四顾,四周是空旷的农庄和农舍,竟寻不到一丝人烟,身在如此不食人间烟火的异域,苏榕等不及人来,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烟花弹,迅速放到空中,试图打破这一片寂静。
……
烟花过后仍是寂静,尚未融化的白雪铺在垄沟上,一层层像波涛在微微荡漾,由近及远,由远及近……残阳从树后隐约的透出来,不过苏榕回头的一瞬间,就染红了整个江面,只留下一道狭长的光。
苏榕腿一软,跪了下去,如同放下屠刀的罪人幡然醒悟,目光虔诚:你创造了我,你是天地最伟大的神,我如今来求你,求你怜悯我,指我一条生路。
……
没有人回答苏榕,先前种种此时就像一场梦,苏榕懊恼自己早早耗尽运气,真应了自己说的那句自求多福。冷风飕飕,苏榕浑身越发无力,摇摇欲坠,终于心中痛到极致时,眼前一黑。
天黑前的最后一幕,水鸟在江面上飞翔,斜长的树影洒在江面,苏榕面前的夕阳,为整个雪白世界抖开了一件五彩霞衣——这就是苏榕日后的生路。一团人影渐近,在视线模糊中相互重叠,她们披着这最后一抹霞衣,不约而同向苏榕奔来。
“阁主!”
“阁主没有受伤,心竭所致。”
“我这就为阁主疗伤。”
“你受伤了!还是我来。”
“你们快!有人来了!我守着!”
天女下凡,各显神通。
这一出金蝉脱壳的计,将由这五位姑娘衔接,倒也算得上是天衣无缝。苏榕倒在地上,九死一生之际,忽然就想明白了:关乎情者,原可死而不可怨者也。虽然既云情矣,此身已为情有,又何忍死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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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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