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霆霏被灼热的疼痛惊醒,抬起灼烧刺痛的右臂,只见手臂上已经快速地起了一个硕大的水泡。一层薄薄的皮肤被里面的脓液撑得满涨,已到了极限,好似只需轻轻一戳,这层皮便再无法将之包裹。
水泡上还躺了一只红色虫子的尸体。
看到这虫子,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低头看去——
果不其然,约莫几十只红蚂蚁已经聚集她身上四处乱窜着,似乎是正在试图穿过她的衣物,在她身上分一杯羹。
“操,竟把这茬给忘了。”她低声自言自语道,随后两脚左右交替着,快速抖动身体,试图将身上的蚂蚁甩下去。
她身上这玩意儿有个颇为威风的名字,叫做“行军蚁”,地狱林的“特产”。只要被咬上一口,就是一个硕大水泡,只此一家,绝无分号。
距离姬霆霏上次来这鬼地方已经过去了太多年,她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刺桐林里还有这种东西。如今冷不丁被咬了一口,她才恍然记起,当初在丛林里,她几乎每晚都是被大娇抱在怀里睡的,因而还从未被咬过,这才没长记性。
大娇……
姬霆霏摆了摆头,强迫着自己不要去回忆往事。
然而那些早已过去的事情却像是走马灯似的开始不停地在她脑中打着旋儿,好的,坏的,开心的,痛苦的,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紧接着的,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天刚亮,她行至刺藤树下,就着藤蔓中流出的清水,马马虎虎地咽了两口干粮,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琉璃瓶子来。
这小琉璃瓶中装的乃是姬家密术,搜魂蛊,本是姬家用于标记重要嫌犯的法子。
这蛊分子母,子蛊早在陆玄庭倒台之时,被姬霆霏的爹姬渊种到了陆玄庭身上,而母蛊正是她手里拿的这只——越接近子蛊,母蛊身上的荧光便会越发刺目。若是子蛊宿主死亡,母蛊便会变成赤色。
姬霆霏摇摇手中的琉璃瓶,只见瓶中的母蛊已经发出接近白色的耀眼光芒——这意味着,陆玄庭不但没死,而且离她不远了。
她有些无奈地自嘲一笑,不知该说她运气好,还是不好……
她在绣衣处呆了将近十年,虽是对绣衣处众人感情深厚,可与陆玄庭这个绣衣处背后真正的主人关系却十分紧张。
不,确切地来说,是陆玄庭单方面憎恶她。
原因无他,她的父亲姬渊乃是当朝太尉,是陆玄庭的死对头。当年陆玄庭得势之时,锋芒太甚,姬渊无奈之下选择了卖女儿求和,便将姬霆霏这个次女作为礼物送给了陆玄庭。
姬渊本意是让姬霆霏入五皇子府后院,做个侧妃,也好吹吹枕边风,怎料陆玄庭厌他姬家至极,听闻姬霆霏有些功夫,便说自己不缺侧妃,只要手下。
无奈之下,姬霆霏进了绣衣处当差,这一当,便是十年。
此番进入修罗地,若非洛浮屠临死前的请求,她绝不会踏入这鬼地方一步。
*
照着这搜魂蛊的指引,她走出刺桐林,遮天蔽日的刺桐树渐渐消失,青天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草丛。草丛极为茂盛,郁郁葱葱,足有她一个人高,一旦置身其中,便会失去方向,连前路也看不分明。
姬霆霏晃了晃手里越发闪耀的母蛊,片刻之后,认命似叹了口气,将腰间别着的一对弯刀取了下来,对着这草丛左劈右砍开来。
初夏的丛林里白天已经热了起来,潮湿闷热的空气粘稠得像是一碗煮干了的粥一样,湿答答地粘在她身上,甩也甩不掉。她使着弯刀在草丛中飞速前进着,鬓间的汗水止不住地往下淌,顺过她的下巴,沾湿了她的衣领,让她有一种想将一身衣服全都脱了,赤身在这草丛里行走的冲动。
她扬了扬头,踮起脚尖来冲着天空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如果她脚尖踮得足够高,就能短暂逃离这黏腻的闷热的环境。
然而并没有。
吸入鼻腔的仍然是一股潮湿黏腻的气体,还夹杂着一股血腥气。
血腥气?
她又快速地憩了憩鼻子,似是确认一般,而后微微皱起眉来,紧了紧手里握着的刀。
这片区域在修罗地中叫做地狱林,伴随着丰富的食物和水源而来的是数不清的猛禽恶兽,她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她放慢了步子,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着,割草的动作也在放缓,有些没有被割到的草反弹回来,划过她的脖子时,留下了长短不一的细口子。
她却顾不了那么许多,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警惕着有什么忽然窜出的生物,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血腥味越来越浓,她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
突然间,她像是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似的,忽地一个踉跄,向前扑去。幸而她眼疾手快,用两手握着的弯刀撑了撑地,身子便像是弹簧一样立了起来。
正在这时,地里却忽然伸出了什么东西,死死地拽住了她的脚——
姬霆霏心头一滞,刹那间转过身来冲着那地上的鬼东西一掌轰去,将那玩意儿轰开一丈之远。
别的不行,打架保命,她敢称自己是三州排得上号的。
那团不知名的东西被她轰退后,软哒哒地伏在地上。姬霆霏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朝着它试探着走去——
待看清那东西的一刻,她忍不住低呼出声:“首领!”
得来全不费功夫。
地上这如同烂泥一般的生物,正是人称青龙王的陆玄庭。
“首,首领……”姬霆霏试探的叫了一声。
然而回应她的却只有四周的风吹过草丛的“唰唰”声。
蜷缩趴伏在地上的人悄无声息,看样子是已经昏了过去,或者是……死了。
死了?
这个念头在姬霆霏脑中一闪而过,让她有些恍惚。
在五军四处人的心里,首领陆玄庭是近乎神一般的存在,死亡似乎是不可能与他放在一起相提并论的。
他不会真的,被她一掌轰死了吧?
这个念头一出,她无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两只手掌:这双手白皙纤长,与京中贵女不沾阳春水的纤纤柔荑似乎并无差别,只是在手指和手掌的地方布了一层薄薄的茧子,是她常年舞刀弄枪的最好证明。
她真的,用这双手结束了鄞朝一代枭雄?
她的睫毛微不可闻地颤抖着,被遮掩住的瞳孔不断收缩。
应该不会吧……
她迟疑着上前将手放在他鼻尖探了探——
微弱的气体流动让她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来,却不知究竟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惋惜。
她慢慢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烂泥一般蜷缩在地的陆玄庭,似是不知道该要拿他怎么办。
双眸微微眯着,好像是在思考,但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陆玄庭,他还活着。
受了五十鞭,断了一条手臂,又在修罗地里逃亡了十五天。
他还活着。
可是为什么洛浮屠他们……
为什么?
这个问题太深奥,就连钦天监的大夫们都无法在这玄天浩海,星命运盘中卜算出一个解来,她自然也无从知晓。
片刻之后,她才像是个木头一般,僵硬地躬下了身想要将满身血污的陆玄庭抱起。
正在此时,周遭的草丛里却传来了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
姬霆霏动作一顿,双耳微微翕动,仔细判断着声音的来源,却在下一刻被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
火光电石之间,她侧转过身来,同时双手借力,弯腰后折着从这阴影中躲闪出来。回过头去定睛一看,竟是来了一只花斑母豹。
她心里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重新举起手上的弯刀,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猛兽。
这只母豹也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紧张地绷紧,带起皮毛上的花斑纹路大小长短变换着。
它似乎是已经饿了多时,身形十分消瘦。
然而这副看似瘦骨嶙峋的身躯却蕴含着极大的力量只等她一个分神,就要扑将上来,将她撕成碎片,与陆玄庭一道做了晚餐。
看样子,姬霆霏猜它是远远地闻着了血腥气,随着味儿寻过来的。
此时陆玄庭正倒在姬霆霏的身后,毫无抵抗之力,而这只母豹只待将另一个活人解决,便可餍足饱餐一顿。
饥肠辘辘的豹子全身的注意力与爆发力已经到达了顶点,姬霆霏丝毫怠慢不得,五感五识放大到了极点,眼睛一眨不眨地与之相对望。
这一人一豹,都想要在气势上吓退对方。
丛林法则,先怂者败。
忽然,一个怪异的想法出现在她脑海中:若是她此时发怂撤退,陆玄庭便会葬身豹腹,成全了这豹子一顿饱餐……也算是死得其所。
死得其所吗?
一代枭雄,名扬三洲的青龙王一朝倒台,竟然被属下出卖给了一只饥饿的豹子。
这荒唐的想法让她忽地笑出了声来。
母豹被她的笑声一惊,下一刻飞扑上前,想要予她致命一击。
她利落地回身,后腰下弯,左手持刀划地将自己往前送出了一段距离——
右手的刀毫不留情地划到了母豹的腹部,霎时间,鲜血四溅,浇了她一头一脸。
“咚!”随着一声巨响,母豹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却强撑着飞快地起身。
它龇牙咧嘴地冲她咆哮了一声,眼看着不敌,身躯一转,金棕色的身影迅速地消失在了丛林中,只留下一地斑斑血迹。
丛林法则,先败者怂。
姬霆霏站在原地,眼瞧着那母豹子不见了踪影,才又转过身来走向昏迷的陆玄庭。
她头脸上都是满是血污,咧嘴一笑,一双眸子却沉得看不出喜怒,不似是来救人,倒像是来索命的。
她躬下身向陆玄庭口中喂了一颗药丸,轻巧地抱起男人,又重新退回到了刺桐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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