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尘清回过神,手臂上的伤已经被白色的纱布包扎好,手法还是一如既往的稚嫩。
抬眼间对上宋归舟如释重负的眼神,她伸出手轻揉那细软的发丝,“这次不错,比第一次有进步。”
某人被夸的眉开眼笑,裴尘清却是从她的笑容中看到了一丝不情愿。
裴尘清看得到她身上的伪装,知道夸赞也不能让这个孩子真正地开心。
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暗暗保护着她的自尊心。
月光照进这间屋子,微风吹动屋子里的蜡烛,摇曳着让人袭上一阵困意,宋归舟早就困到东倒西歪,还要硬撑着趴在床边照顾人。
看着那张还是很稚嫩的脸,裴尘清的心里五味陈杂,随后又将视线挪到窗外,望向升起的月亮重重叹出一口气。
她始终想不到那连见到血都会害怕的顾染,是怎么变成杀戮的冷兵器。
这一晚过得有点久也很累,但又觉得终于可以安稳下来了,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再次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中午,裴尘清觉得眼前的画面变得忽近忽远还很模糊,视线中是宋归舟手忙脚乱的忙碌模样。
宋归舟不知道人是什么时候醒的,见到裴尘清坐起来就拿上煮好的面跑进屋里。
“大姐姐,你醒了,家里没吃的了,只够一碗面。”宋归舟的语气缓慢拖长,她想用这种方式去掩饰着这家徒四壁的尴尬。
裴尘清没嫌弃,回应对方的是一个极具温柔的笑。
“你这个年纪难道不该好好吃饭吗”话虽如此,可她早已饿到前胸贴后背了。
“你是伤者,我又没·受伤。”
“把它吃了,陪我去山下买药。”
终归还是不忍心一个瘦到皮包骨的小孩子继续饿肚子,裴尘清转眼便撑着身子半坐起来,以一副强势的态度要求宋归舟吃下这碗面。
听到下山,宋归舟整个人都直了起来,动作迅速不敢有一丝犹豫,吃着面嘴里还要叽里呱啦说着一堆话。
“爹爹都不让我下山,明明他武功那么高强,我还听说他是卖兵器的,可他又不让我习武就连兵器也不给我摸,从小到大就没下过几次山。”
可是这话明明在说着心中的不满,眼泪还是落了下来滴进碗里,还未吃完的面都变得咸了起来。
面对父亲,她的心里只有不理解还有一丝恨意,如果从小习武在父亲遇刺时就能站出来保护他了,而不是现在看着最爱自己的父亲死在面前。
回过神后碗里的面吃得一滴不剩,她懂事地自己用衣袖擦了擦嘴边的水渍。
裴尘清见她实在乖巧可爱,真有种想要带回去的冲动,想到这里,意识到了些什么,便低过头不再看面前的宋归舟。
待到面前的小姑娘准备好一切后,她从床上坐起来,伸出手招呼宋归舟来搀扶自己。
她那小小的个子一路扶着瘦弱高大的女人往门口走去,只是刚到门口,宋归舟就能起感觉到身边的人出了一身冷汗。
稚嫩的小孩子停下步子,仰起头看着身边的人,“大姐姐,你出了好多汗,身上的伤口也要渗血了。”
宋归舟的声音传入裴尘清听觉涣散的耳朵,她低下头对上那双稚气未脱的眼睛。
自己明明已经累到睁不开眼睛,还要在脸上扯出笑容,去安慰这个小家伙。
她将搭在宋归舟上的手臂附上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如果不下山,明天你就可以将我与你父亲葬在一起。”
从裴清尘的口中吐出一句玩笑话,宋归舟抬头却对上前者疲倦和苍白的脸,手上的动作不免跟着变得慌张了起来,“可是……你的伤。”
某个大姐姐没再给出一点回答,只用着虚弱的眼神示意小朋友把自己扶到山下的街市上。
在去集市的那段路上,裴尘清不是没有想过直接倒在地上闭上眼睛。
可一想到去世的家人,还有身边的小姑娘,就算已经累到睁不开眼睛还是强忍着最后一丝力气跟着走下山。
山上的路陡峭蜿蜒,还有不少碎石子,一路都在磕磕绊绊,宋归舟那小小的身子撑起了身边重伤的人。
一路上陆陆续续人多了起来,天快黑的时候,穿过熙攘的人群走进一家药材铺。
药铺老板正在和友人闲聊,见到这一大一小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
膀大腰圆胡子长到下巴的掌柜,用着一副审视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身着一袭白衣的裴尘清。
原本笑颜的脸上被一股奸笑代替,面前这个女人可是行走的一百两。
原先掌柜的还不确定,但低头仔细看着今早那群差佬送来的画像,在心里非常肯定这人就是当朝通缉犯。
一旁的人趁着两人说话的间隙,偷偷溜到差府找人,才没一会儿功夫,一群人乌泱泱地在人潮中开出一条路来。
为首的人正是一开始追杀裴尘清的女人,她让人把整个药铺围得水泄不通,现在就算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裴尘清身上的伤重到再也没有力气拿起武器对抗这群人。
她下意识护住站在身边的宋归舟,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药铺掌柜,随后又将视线挪到顾染身上,这一刻裴尘清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小小的宋归舟见到这个场面还是几天前父亲被刺死时,如今又不明所以地再经历一次,她只能害怕的拉住身边人的衣服。
“姐姐……他们。”宋归舟吓得语无伦次,但悄悄地往前走了几步,想要把裴尘清护在身后。
后者见状,呼出的浊气里带着淡然,一把拉过前者安慰道:“没事,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叫我一起去给你买糖葫芦吃。”
说着,她推开了宋归舟执拗的小手,虚弱地抚平衣角处的褶皱。
“顾染,我和你走,但……”裴尘清的话突然停住,扭头看向宋归舟,落下临走前的嘱咐,“你在这等我回来,如果我回不了,你就找到一个叫渡城的地方,那边的人会照顾好你的。”
随着话音落下,裴尘清几乎是拖着半个身子走到顾染的身边,接着就被两个大汉架在肩膀上给扛了出去。
在跨过这药铺的大门前时,她将头低得很下,努力克制着不回头去看曾经的自己。
宋归舟不知所云地看着裴尘清被带走,就连自己也被两个壮汉按在原地,无论怎么挣脱都甩不开那两个人。
她只好拼了命地叫着姐姐两个字,换回来的只有沉默和离开。
待到裴尘清被带走,把这里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官差也不见了踪影,宋归舟拿着抓好的药,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流着泪等人回来。
时间晚到路上已经没了行人,只有几个差佬在巡街,宋归舟落寞地坐在药铺的门口,怀里紧紧抱着抓好的药小心翼翼地缩在角落睡下。
……
裴尘清被扔上马车一路往城外走去,名为顾染的女人就坐在她的身边。
借着月光看向陷入昏迷的裴尘清,她的脸还是和以前那样好看。
顾染紧闭的薄唇充满疏离和冷血,她想要伸手替裴尘清拂去因为疼痛浸出的薄汗,可还是选择把垂下的帘子掀开。
帘子间隙中的月光撒下,顾染看清了裴尘清的脸,一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出现眼前,让后者原本带着愁绪的眉间皱得更紧了些。
她的伤真的重到会要了她的命吗。
顾染心中不安,随后拿起她的手腕,将两指并拢感受她的跳动的脉搏。
回应的是毫无生气,这一刻顾染复杂的情感涌上了心头。
“阿清。”
这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几乎听不到,却在心里泛起了别样的悸动。
她没忘记那时叫出这两个字时,裴尘清回应自己的浅笑,顾染知道见到她笑就能忘记呼吸。
这份暗藏其中的情感或许可以命名为“爱”,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愈发对面前的人痴狂起来。
刺向裴尘清心口的剑仿佛成为了禁锢的牢笼,很是自私般想要将人锁在身边,只要她放弃抵抗。
显然,顾染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裴尘清,她也知道裴尘清永远不会投降。
想到这里,车窗边的女人发出一声似是嘲笑般的笑声,随后再次低头看向躺在自己腿上那面色苍白的裴尘清。
就快到了地方时又想起了什么,直接把重伤的人扔在床上,随后又自己一个人跑了出去。
乘着夜色在街上找了许久,这才在药铺门前找到那个固执的身影。
那小小的样子,蜷缩在楼梯上睡着,夜晚的冷风吹得人瑟瑟发抖,更别说穿着披风的顾染都觉得冷。
宋归舟直接睡在地上,身上的衣服更是单薄得如同虚设。
这一幕让她想起了小时候,那时的裴尘清也是这样,为了等自己回来就坐在大门口,一等就是十几天。
顾染叹出一口浊气,把糖葫芦放在小家伙的身边,随即消失在夜色之中。
……
第二天一早贴满全城的通缉令被撤下,顾染正坐在通缉犯面前悠哉悠哉地喝着茶,手里拿着黑棋对着桌面上的棋局思考着什么。
手指摩挲棋子,始终走不下一步。
“裴尘清,你死了,渡城便归我所有,但你甘心放下渡城,咽得下死在当朝手里的这口恶气?”
说着,顾染放下了手里的棋子,走向躺在床上的裴尘清,床上之人的脸色仍旧苍白得吓人。
裴尘清看样子活不久了,但即使是这样,顾染也能玩弄她与股掌之间,面对一纸歼灭渡城的命令,除非她对这半辈子的心血不闻不问。
显然,床上的人并不会让某人如愿,昏迷一日不醒的裴尘清动了下手指。
面对暗藏在心中的软肋,裴尘清只要还没死便不会坐视不管,顾染当然也会好好利用这一点,慢慢折磨着对方。
“果然,还是渡城能让你有点动静。”顾染说着,脸上出现冷漠和蔑视“只要你的一句话,便能坐拥权利而后一切都将臣服于我。”
“呵……呵呵。”裴尘清还没睁开眼睛,就先嘲讽起了自己的好师姐,“去你的权利。”顾不得自己的虚弱,现在就想爬起来用剑刺穿顾染的身体。
她在脑海中这样想的,而实际上身上的伤重到动作稍微大一些就能直接要了命,更别说去实现刚刚那样疯狂的想法。
裴尘清很清楚自己的荒唐,紧闭着双眼侧过身子去躲避顾染伸过来的手。
顾染见人躲开,脸上的压抑的暴戾多了几分,收回被冷落的手指,暗暗顶了下腮帮子,换作以前她的阿清不会躲开自己的。
“倒也不必这般如此,毕竟同门一场。”顾染冷声道。
我只想对你证明,我能保护你的权利,从今往后都不会再过苦日子了,都不会再担惊受怕地从梦中惊醒。
我能保护你,我能证明自己,你只能相信我一个人,你眼里只能有我,我会给你所有的一切,因为全世界只有你懂我,所以,你不要抛弃我……
“你我早已在你背叛渡城那一刻起,就已经是仇人了。”
她能说出这样的话,顾染并不意外甚至在意料之中,那剑早已在她刺过去时,划破这本就模糊不清的关系。
“当朝之上,顶尖谍探裴尘清如今不也是如狗般乱吠。”
这样的话并不能激起裴尘清的一点波动,反而她看顾染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一只无能狂怒的丧家犬。
“有我在一天,渡城就不可能落在你的手上。”裴尘清句句带着重音与不甘。
顾染似乎并不会如她的愿,让她将心中的不甘发泄出来,一个箭步上前,将躺在床上的裴尘清擒住,单手把人给拎了起来。
冷眼看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还有因为挣扎而裂开的伤口,现在的顾染要弄死裴尘清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但她没有选择这么做。
“渡城归顺当朝,得到的是一辈子都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为什么你就是不懂,守着你那一亩三分地,每天都过得心惊胆战不累吗,我这是为了你好,我要你看着我,睁开眼睛看着我。”
怒吼着想要把人给叫醒,随后把她给重重扔到了地上,才醒不久的裴尘清背后受到撞击,还没缓过来就捂着胸口吐了一口瘀血。
“我要你看着我,看我是怎么踩着同门的尸体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声音渐行渐远,属于裴尘清的视线再次模糊,躺在地上无力地看着顾染陌生的模样,最后意识崩塌在一阵嗡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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