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大典快要结束了，妮维菈终于被允许抬起头直视供奉在礼堂之上的神像。
她浅棕的眼对上神像的那一瞬，仿佛呼吸都被石雕的绝美人形夺去。
十八岁以下的少女少年需得日日祷告，却决不允许直视神的面目。
妮维菈终于明白为何《神义》中有如此古怪的规定了。
光明神的神殿遍布阿塞尔大陆每一个阳光所至的角落，他的神像永远坐落在恢弘神殿的中央，高高在上俯视众生。
直到今日之前，妮维菈都不明白为何受亿亿人景仰的神祇会不允许年幼的孩子直视他的面容。现在，那双静谧注视着她的石塑眼瞳与她相接，妮维菈明白了。
明白的不止《神义》中古怪的第十八条。
十八岁之前，从没人教她何为欲。
今天是她十八岁生日，是一年一度的祭神之日，是她第一次直视神明的日子。
她身中骤然燃起旺盛的火焰。
神殿中一片寂静，每一个人都无声地沉醉在祂的容颜之中。
礼堂上方高悬的月石走过三轮，神明的轮廓逐渐模糊，只余温暖柔和的光笼罩着洁白的石像。
在主祭的主持下，村民们有序地离开神殿，妮维菈落在最后，不舍地又回头看了一眼。
只有圣洁的光回应她的注视。
她要转过眼去，却见那光芒忽而翻滚四溢，隐约露出其中一片潮湿的河岸，一个身着白衣的长发男子躺在河边。
她一惊，手中祝祷的月亮花落在地上，不及俯身去捡，便被人一把拉出神殿。
“快点，妮维菈！神殿要闭合了！”
她被狼狈地拉出，月亮花孤零零地坠在地上，神殿的门砰地闭合。
若再慢一步，她可能就要被关在神殿之中了。
“神祭之后没能离开神殿的人是什么下场，你是清楚的。”
索亚低声向她说道。
“你看到什么了？”
“谢谢你，索亚，我没有看到什么，只是第一次直视神明，没能回过神来。”
妮维菈从恍惚中醒过来，有些后怕地说。
她没敢说出她看到的场景，《神义》中没有写明的，不需要信徒来描述。
索亚笑道，“看来你确实很崇拜祂。”
“喔？难道你不崇敬神吗”
索亚摇头。
“我去年成年时第一次直视神明，虽然震撼，却不曾像你这般……”
“像我这般？”
索亚斟酌了一下用词，“沉醉？”
妮维菈沉默了，她想起对上神像时身体中骤然的火焰。
此时仍未熄灭的火焰。
身边的少年有着亮红色的鲜艳头发，俊眉星目。
他一脸率直地看着他，心中毫无邪念。
“光明神……是一位男神吗？”
“祂没有性别，祂只是神，妮维菈。你怎么了？”
“可是《神义》中没有说。”
索亚：“什么？”
妮维菈嗓音有些干涩，“《神义》中没有说，祂没有性别。《神义》一万七千条，每一条我都记得。”
“我不是很懂《神义》，”索亚挠挠头，“或许你可以去请教一下主祭大人？”
妮维菈摇摇头，主祭还未必有她懂《神义》，她想。
“今晚的花月节，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好呀。今晚我会在家里等你。”妮维菈对索亚笑着挥挥手。
花月节是阿塞尔大陆一年一度的节日，没有神祭那年的花月节是团圆的节日，在每年的第一天，而神祭当年的花月节在神祭当晚举行。
除了团圆之外，还多了一层少男少女自由相亲的意味在。
花月节的邀约，在阿塞尔大陆即使不是表白，至少也是表达喜爱极为热烈的一种方式。
妮维菈和母亲相伴回到家中，一打开门，她就怔住了。
“怎么了，孩子？”
“没事，妈妈。”
妮维菈走到桌子旁，弯身拾起桌上的月亮花。
不，现在应当叫太阳花了。
“你刚刚拿了什么东西吗？”罗塔疑惑地看着她。
妮维菈呼吸一窒，妈妈看不到这朵花。
她几乎是一瞬间想起，《神义》一万四千三百七十二条：
【神爱之人，使月为日。】
【不见日者，亦失月。】
“妈妈，我第一次直视神明，有些惶恐。”
罗塔笑了，“好孩子，第一次觐神确实会比较累，今天你辛苦了，好好休息吧，晚上还有花月节呢。”
妮维菈点点头，试探道：“你还记得《神义》第一万四千三百七十三条吗，妈妈？”
“当然，”罗塔摸摸妮维菈的头，自信地说，“【星辰将至之时，祂俯身溪边。】大名鼎鼎的花月节的由来，阿塞尔大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怎么忽然问这个？”
家中的《神义》借给别人了，妮维菈一时无法准确的确定条文的内容，但罗塔熟读《神义》，和她确认倒也是个好办法。
“那上一条是什么呢？”
“唔，这个嘛……”
罗塔思索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说：“【神爱之人，使月为日】？记不太清了，我就说不该把《神义》借给罗娜那个混蛋太久。”
“那这一条第二款呢？”
罗塔摇摇头，问她：“我的小信徒，忽然考妈妈《神义》做什么？”
妮维菈把手中的太阳花举到罗塔面前，问她：“妈妈，【不见日者，亦失月。】你能看到这朵太阳花吗？”她声音中带着些哭腔，“祭神之前，她是一朵银色的月亮花。”
一阵灼目的白光闪过。
妮维菈被迫合上眼。
不过一瞬，再睁眼时，已是黄昏。太阳落山已久，月亮尚未升起。
罗塔敲门进来。
“你这孩子，睡这么久。刚刚索亚过来找你，在外面等了你好一会儿。我正说要来叫你起来，有个信差来寻他，他就急匆匆走了。也没留下什么话。”
“我睡了很久吗？”
“太阳都落山啦，小丫头，该起来去花月节喽！妈妈就不陪你去玩了，你自己去好好寻些开心吧。妈妈等你明早回家。”
罗塔朝妮维菈促狭地眨眨眼睛，转身离去了。
花月节的晚上通常是刚成年的孩子们作乐的日子，开明的家长们不仅不会反对，大多都是相当的支持。
比起来十八岁生日时的成人式，在十八岁之后的第一个花月节彻夜不归才是更符合阿塞尔人认知的成人礼。
索亚已经离开了村里，今晚或许是有别的安排。
妮维菈在村中并无其他关系良好的异性。
手中的太阳花散发着微微的热意，驱散了几分秋日的凉气。
妮维菈蓦地想到神殿中温润的石像。
灼热的火焰又在胸口处燃烧起来。
她的眼睛逐渐染上神性的金色。
妮维菈毫无所觉，心中无声地想着：成人礼……
一个此前十八年从未出现在这个虔诚信徒心中的念头闪过，她眼中燃起金红的焰火，一跃翻出窗外，向着神殿的方向狂奔而去。
那时她不知道，她即将所为的，名为：
渎神。
【砍下月河旁的所有荆棘，铺就一片荆棘之路。】
——《神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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