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晚了。
江独秋本就没有休息好的身体更加不堪重负,疲倦爬上了她的眉梢,沉重了双眼,倦意一波一波地袭来,让人意识发昏。
“秋秋,累了?累了就去洗洗睡了,好好休息休息。”范春眠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她的疲惫,语气轻柔地让她先去休息。
“嗯?独秋累了?累了就去休息吧,你爸爸他明天特意请了假,带我们去海边玩儿,今天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再高高兴兴地玩儿。”汪青文紧随其后。
江独秋困得反应慢半拍,仍下意识地应了个好,然后草草地洗漱完自己,抱上那束花,便上了楼。
来到楼上,将装花的酒瓶放在木桌上,紧挨着床头,然后躺下,从微翘的花瓣,一路向下,略过清透的玻璃,直到底托的桌面,桌上还留有着江望雕琢时的痕迹,望着那粗糙的刻痕,忽然,她就知道应该送什么了。
她和爷爷学过怎么木雕,做的最好的,就是木梳子,她要雕一只,作为紫花的回礼。
确认好了礼物,一时的兴奋短暂的战胜了疲倦,江独秋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翻出笔和纸,准备设计木梳的样子。
梳齿没什么要设计的,主要是梳具,她最擅长的并蒂祥云,便索性将并蒂中的莲花改成了付汀雨送的紫花,又私心地缀上了一只不起眼的蝶,悄悄地小小地赋上了‘汀’,‘雨’两个字,而‘付’字,则被她圈了起来,挂在梳具的尾部,和普通的梳子样式一致。
屋外的天色越来越深,屋内的人却浑然不觉,只一心一意地设计着,心中是止不住的快乐。
至于雕刻所需的工具和材料,现下已经晚了,江望还没有回来,江独秋也不好意思直接向他问要制木梳的工具,便打算等范春眠上来睡觉的时候拜托她问问,至于材料,她可以自己去看着不远的那个山坡上去找。
画花时,江独秋就坐在花下,一笔一划,一脉一枝,都是慢慢地,小心地不能再小心,然后是叶,是云,是小小的蝴蝶和‘汀’‘雨’,最后是圆圈内大大的‘付’。
江独秋的笔只剩下最后一划,一个顿点,将圆画圆满,然后“彭——”,一声巨响,歪曲的扭线将圆割破了小半,伤到了圆内的‘付’字。
含糊却巨大的叫门声紧随其后:“青文,汪青文,我回来了,开门儿,开门儿···妈···开门儿啊,我回来了···呕···唔哇···哦,快点儿!开门!···”
江独秋没有听见开门声,但她听见了范春眠断断续续着急的话语:“诶,怎么又喝成这个鬼样子···青文···你···慢点···”
听不太清,也没有听见汪青文的回复,这让她担心,而江望这酒醉的状态,也是她生平第一次听见的,这让她极度的不安。
踌躇了一会儿,江独秋还是扔下了笔,跑下了楼。
还没下完楼梯,就被一股恶心的气味差点熏吐,那味道,比二叔叔家夏天的养猪圈还难闻。
停住脚步,因为控住不住地干呕,呕了几下,眼泪也控制不住地渗出来几滴,胡乱用衣袖一抹,又迈开了步子。
下完楼,一转过身,就是一场面混乱的景象。
两个瘦弱的女人,东倒西歪地扶着一个健硕的,像块烂泥似的散着臭气的男人。
那男人,左歪右扭的,涨红着脸,一双昏黄的眼睛爬满了血丝,汪青文和范春眠一左一右地扶着他,也被带得摇摇晃晃的,可他不安分,抽出汪青文怀里的胳膊,一口黄牙,嘟嘟嚷嚷,“你起开,别扶我,你早上不是还和我犟嘴吗?不用你管,你起开···”边说边把汪青文用力一推。
汪青文被推地踉跄了几步,江独秋下意识地跑过去扶住她,喃喃无措地叫了一声:“妈···”
可在江独秋扶上汪青文的一瞬间,江望就看了过来,裂开嘴笑了,身体摇摇晃晃地顷过来,混黄红肿的眼睛盯着,恶臭的酒气也跟着扑来过来,嘴里还嚷嚷着,“嘿嘿,闺女,我闺女,来,让爸爸好好看看你···都好久没见了···呕唔”
江独秋僵住了,死死地拽着汪青文的衣袖,盯着江望,不敢眨眼。
她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醉酒的男人,着急无力的女人,奶奶本是最能给她安全感的人,可她扶着制造不安的根源,江独秋不敢靠近。
她本是好好扶着汪青文的,下意识地从扶改成拽,紧紧地拽着汪青文的胳膊,把她往后拉,不知道是为了逃离,还是为了给自己寻求一丝安全感,但这确是一个孩子的下意识,奔向母亲,带上母亲,仿佛有了母亲,就有了安全感,而这,也是江独秋在范春眠后第二次向他人寻求安全感。
这个第二次,是她的妈妈,但她,没有得到。
汪青文没有看她,哪怕一眼。
在江望摇晃着过来的时候,她一瞬间就挣开了江独秋的手,转而去扶着江望,在江望嘟嚷着的时候,她看了一眼定在原地不动的江独秋,只匆匆说了句:“上楼去,别添乱!”
一句话,让江独秋下意识地看向范春眠,但她只是沉默着。
感受到这沉默地下一秒,江独秋就急匆匆地跑回楼上,面色惨白,冒着冷汗,脑子里空白一片,思绪混杂,好像什么都想了,又好像什么的没想,她只僵硬地爬上床,贴着墙角,环住自己。
汪青文那句“上楼去,别添乱!”一直在她的脑海里响起,连带着江望的醉酒和范春眠的沉默,她不想去回忆的,也不想去感受那句话和那份沉默里包含着的种种。
可她的大脑没有放过她,她敏感而细腻的心也没有,它们不顾情感的阻拦,也没有体谅这时候的江独秋还只是一个刚满7岁的孩子,它们只坚定地传达了一个事实:
话里是冷漠,沉默是放弃。
在面对父亲时,身为女儿,身为孙女,她同时被妈妈,奶奶,放弃了。
在这个家里,没人会真正爱她。
江独秋意识到了这一点,巨大的悲伤和害怕一齐如浪潮般向她涌来,从头到脚,一点点将她浸透。
从此,她的呼吸就有了重量,心也变得沉甸,‘家’不会是她自由的原野,她知道自己的位置了,一个乖小孩,一个乖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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