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直到一打的欠款收据都被撕得粉碎，陈妄看着地毯上散落的纸屑，他想，原来一直以来折磨他的只是几张轻飘飘的纸。
几张纸就能判定一个人的命运，是一辈子栽倒在泥坑里永无翻身之日，还是留有余裕的过完一生。
在此之前，他甚至没有触碰的资格，可眼前这个男人可以轻易将决定他命运的东西撕的粉碎。
没有想象中的欣喜，只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卡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直到走出赌场，脚踩在土地上，天已经很晚了，可陈妄却觉得自己看到了太阳。
他已无瑕再去想他要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
只是呆呆看着没有温度的太阳，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先去了那家在九点前他从没有踏进去过的粥铺。
店里的大妈见了他有些惊讶，又抬起头看看墙上的钟表，确认无误后为难道，“小伙子，今天你来太早了呀……”
一块牌子挂在粥铺最显眼的位置，“九点之后所有粥类按一元出售”。
陈妄摇摇头，“今天，正常付。”
他打包了一份小米粥和豆浆，几个小菜，还有陈子庚最爱吃的灌汤包。
回到家，陈子庚正趴在地上玩一辆红色的小车，那是陈妄从废品站洗干净拿回家的。
听见推门声，陈子庚眼睛一亮，很兴奋的丢下小车扑来。
陈妄一只手抱起他，一只手拎着今天的晚餐朝唯一的桌子走去。
陈子庚是被他用小米油喂大的，连过年都吃不上什么好东西，见了这一桌好吃的简直两眼发光。
陈妄督促了他去洗手后，陈子庚哒哒的跑回桌前，小手摸着那碗热乎乎的粥惊喜的喊：“哥哥！粥是热的！”
陈妄心一酸，陈子庚今年有多少岁就陪他吃了多少年的凉粥，没有玩具，不能上幼儿园，竟然是一天好日子都没有。
他正愣神间，陈子庚晃着小手，将灌汤包递到他嘴边，“哥哥先吃！”
他的眼眶有些发酸，张嘴咬下去，是很新奇的味道。
这一刻的甜几乎盖过从前所有的苦。
眼泪快掉下来的那一刻，他想，以前那样的生活以后再也没有了，以后他和陈子庚过的每一天都会是好日子。
哄睡了陈子庚，他将账单重新整理了一遍，这些年迫于生计他四处借过不少钱，家里的各种亲戚几乎都找了个遍，直到再也没有人敢接他的电话。
陈妄咬了咬笔头，这么算下来，差不多就是十几万块钱的事儿，比起那笔天文数字这少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只要几年他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然后摆脱彻底这里的一切。
看着地下室那个狭小到连一丝月光都透不进来的窗户，他如释重负的将身体放松下来。
真好，真好啊。
梦是要醒的，巨大的惊喜过后，他不得不面对这背后的代价。一通电话，他再次见到了那个人。
还是那天的房间，一个高个子的男秘书将他引了进去，陈妄保持谨慎，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那个背对着他的男人。
裴明寰穿了一件简单的灰色衬衣，袖口挽起，露出有力量感的手臂和腕上不知名品牌的腕表，且肩宽腿长有明显的健身痕迹，气质和身材条件这块儿几乎都没得挑。
那人终于回过头来，微笑着看着陈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陈妄僵了一下，是了，就是这种脊背发凉的感觉。
两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裴明寰将桌子上的一杯茶推到陈妄面前，不急不缓道，“我看了你的资料，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有趣 。”
说后一句话时，裴明寰停顿了一下。
为表尊重，陈妄波澜不惊的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看起来，你这些年过的颇为艰难。”裴明寰长腿叠起，随意的翻了翻那份资料。
这算是上级对下属的关怀吗？
陈妄拧了拧眉，没什么被关心后想要发表的感言。
“结束之后，你有什么打算？”裴明寰问他。
这是个正常的问题，陈妄迟疑了一下答：“离开这里。”
裴明寰毫不惊讶他的回答，轻轻点了点头，“你在高中似乎很有人气，学校甚至提出过要资助你，为什么还是选择退学呢？”
陈妄眉心狠狠一跳，他再次端起了茶杯，不是因为喜欢口渴，是他急需做些什么来掩饰他强烈的情绪。
如果把他下跪的视频传遍学校叫做有人气的话，那他确实很有人气。
裴明寰不可能查不到，他绝对是故意的。
稳下心神后，陈妄扯出一个讥讽的笑，“我确实很有人气，具体为什么，学校论坛里有很多视频，找不到可以我可以发给您，我存了很多，至于退学，我那时候心气儿高，不想接受别人的资助。”
裴明寰的笑容扩大些了，随即慢悠悠地说：“这几个问题只是作为合作的相互了解，不介意吧？”
陈妄在心里冷笑了两声才答道，“当然不。”
裴明寰用下巴点了点桌上的另一份资料，“既然是相互了解，这份，是关于我的。”
陈妄有点惊讶的看他一眼，却正对那双笑眯眯的眸子。
不知道为什么，每每跟这个人对视，总让他有一种老鼠被猫逮到的错觉。
他强装镇定的收回视线，认真的翻看起了那叠资料。
上面除了最基本的个人信息，甚至把裴明寰小学当过班长都写上了。
裴明寰，二十六岁，裴家独子，长相优越且钱权具有，是个标准的富二代。
草草翻过这几页纸，这是陈妄对裴明寰的基本印象。
“陈妄。”
陈妄朝声音的源头看过去，裴明寰没看他，却不知从哪搬出一副国际象棋，正跟自己下的起劲。
“你是个聪明人，只是需要一个机会。”
“一个攀着别人向上爬的机会。”
陈妄心脏猛的一跳。
“啪。”棋局形式突然扭转，王车易位。
“人需要借势才能达成某种目的，这没什么可丢人的，我很喜欢你这点。”
隐藏在陈妄阴狠或者乖顺的表面下，裴明寰看到的从来不是浅薄单调的某种情绪，而是滔天的野心。
他只需要给陈妄一个机会。
裴明寰似笑非笑，“如你所见，我很有钱，甚至……可以做那颗让你向上爬的大树。”
“所以，利用我吧，陈妄。”
……
陈妄不得不再次正视眼前这个人。
裴明寰诚意十足，他没有理由再将自己围成一个铁壁一块。现在，裴明寰无论是让他做什么，他都不想拒绝。
“你想让我做什么。”
这便是同意的意思。
裴明寰笑的真切了几分，将提前准备好的照片丢在桌面上，“三个月时间，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抓他来见我。”说罢他起身从酒柜取下一瓶酒来。
照片上是个留着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人，虽然大腹便便但又隐隐透着一股子文气，陈妄细细端详过后忍不住问，“抓他做什么？”
裴明寰心情颇好的给自己倒了杯酒，可看了看陈妄的表情又忍不住“啧”了一声，“又不是要杀他，你这是什么表情。”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况且，违法乱纪的事儿，我可不做。”
“这家伙卷了我五十万的项目款跑到了国外，最近换了个身份又偷偷跑回来。五十万倒不是什么大钱，就是他这副自作聪明的蠢模样，看着让人心烦。”
陈妄没抓过人，也不知道该怎么抓，但按照他想的，挑个没人的地儿一棍子敲晕不就行了吗？
还是先买根趁手的棍子，最好是带电击的。
他家楼下好像就有个卖这个的。
“老板，要货架上第三个那个。”陈妄指指那个黑色的长棍。
“好勒。”老板伸手把长棍拿下来。
陈妄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声，他打开看，是裴明寰发的一份地中海男人的资料。
还没等陈妄细看，老板先凑上来问他，“哎，小伙子，我多嘴问一句，你买这棍子干什么用啊？”
陈妄收了手机，拿出一张一百给老板，一本正经的胡编，“最近转行当小区保安了，保安队让自备家伙事。”
“保安好啊！活少！轻松啊！”
陈妄点点头继续问，“是啊是啊，那小区还挺乱的，您这儿有没有带电的。”
“带电的……一般都是小姑娘来我这买，大的没有，小的还有一个。”老板颇乐于助人的一头扎进箱子里。
“哎，这儿呢。”老板笑呵呵的拿出一个比手指头长不了多少的小棍。
他看陈妄有点不信还热情满满的展示起来，“你别看它小，哎，这么一甩，一甩就出来啦。”
看着好像还挺像那么回事儿，陈妄默默掏钱。
带着两根棍子回了家，他开始研究起那份资料。
男人本名叫黄国文，但前前后后又改过不少名字，根本无法确定到底在用哪个。
另外，出乎意料的，黄国文学历很高，甚至当过大学教授，但他老婆却是个乡里出来的农民，两人育有一对龙凤胎，现在一所普通小学就读。
资料上还写，黄国文是个同性恋，又因为风纪问题被调查撤职了，逃往国外的时候没带妻子儿女，却带了一个男学生。
不出意外，黄国文最常出入的场所是酒店和一家会所。
陈妄默默咂舌，感觉这黄国文的脑子也不怎么灵光么，五十万是这么好骗的吗？
“呜呜呜~小汽车来啦~”陈子庚拿着小车从他面前跑过。
陈妄被那个蹦蹦跳跳的身影吸引了注意力，他不由沉思。
满打满算，陈子庚今年五岁了，可是几乎没有跟同龄的小朋友交流过。
他有时忙起来连自己也顾不上，对陈子庚的教育之类就更是不必提。
陈妄深深的叹了口气，从前是因为没有条件，他没办法给陈子庚好的生活和教育，但现在不一样了。
裴明寰给他打了三万块作为前期的准备费用，除了用作还债的一万五，剩下的足够让陈子庚上一个不错的幼儿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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