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贞!你今天干什么去了?”小蛇回洞时,黎山老母伫立于洞中,一改往日和蔼可亲的脸色。她从未见过师父发怒,一时间愣在了洞口。黎山老母平日里很少来蛇儿修炼的地方,至多只派一二个仙侍送些果品书简之类。
“跪下!”黎山老母厉声喝道,“你可知你做错了什么吗?”
“徒儿不该懈怠功课,不该在后山贪玩。”小娃“咚”地一声跪下,垂着脑袋,及时认错。
“错!你不该与凡人有任何牵连,你该牢牢记住,你与其他小妖不同,你的身上不应沾染人间的任何因果!从今天起,不许你踏出修炼地半步!”说罢,黎山老母将袖一挥,在山中设下结界,转身离去。
蛇儿在原地跪了一柱香的时间,方才回神,缓缓从地上爬起,向洞外明媚的日光望去,禁足啊……
白素贞最后一次与黎山老母相见是在吞了法海的六颗仙丹之后。
得知百年前捕蛇人将被天庭赐予六颗仙丹,白素贞潜伏于附近,待时机成熟便夺了仙丹吞入肚中。这仇她可没忘,她要比那秃和尚更先一步成仙。心思不宁,她忘了师父的告诫。再次看见黎山老母的那刻,白素贞才感到了害怕与后悔。洞中的威压使她忆起了师父第一次发火的场景。她已经做好了认错的准备。
沉默半晌,见徒弟回来,黎山老母终于开了囗,“唉……”仅仅是叹气而已。
白素贞不明所以,但先摆正态度总是错不了:“师父,徒儿知错了。”
“晚了,早已是太晚了。”黎山老母摇着头,一个劲儿地叹气。
“什么晚了?师父,您说的我不明白。”
“白素贞,你我的师徒缘分就到这里吧,以后你要自己好好修炼,凡事都需三思而行,切莫鲁莽行事。今日老身前来便是与你作别的。”
“不!不!师父,我真的知错了!师父,我再也…再也不调皮了。师父,您不要丢下我啊……”白素贞跪着恳求着,泣不成声。
“这不是你的错,是你我的缘分到头了。缘尽之时,强求无果啊。”老母语气温和,弯腰替蛇儿拭去了颊边的泪珠。“照顾好自己。”话音未落,黎山老母便在一瞬中消失不见了。
缘,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可遇不可求?白素贞心中生出万千疑问,却无人可解,无师可问了。
千年后,断桥之上,她寻得一份更加难以忘怀,刻骨铭心的缘。塔下日日夜夜,一句一句空灵的念经声渐渐在梦中模糊成那人温润好听的呼唤。偶然间,又想起师父的教诲。因是千年前种下的,缘是不经易中产生的,可他们的果呢?恩断缘灭,此情未了,天命难违。
一抬眼,佳人垂眸浅笑。这是蛇儿有意“设计”的一见钟情,许仙——二十世后的小牧童一记就是二十年。一次惊艳“嘭”地一声使他心中撒满明媚,从此心里便只容得下那一人。
后来禅房内,他合眼的某刻,他看到的明明是一片黑暗。可是,当他刚要在这虚无中探寻禅理时,那年少初遇的惊艳、喜结连理的甜意、共迎麟儿的温暖……关于与她人间沉浮的短短几年全都破开黑色的屏障用力拥抱了麻木的他。
慢慢转动手中的捻珠,脑海中是回忆苏醒,有一双温柔似水的眸子浮上来,再也忘不掉。
这他逃不开,避不了,深埋心底的甜化作一叶孤舟支持他渡过了二十年的岁月长河。二十年于许仙而言,已是半生。这场二十年的大风足以吹灭他少年时眼中的所有亮光,但岁月的利刃又不能够斩断他无尽的情丝与情思,磨不掉一分爱意。于是,风吹熄道宗眸中的光,予他灰色,记忆里的白素贞却又唤出了许仙的泪光。
从白首携老的誓约到生生世世的承诺,是爱意疯长,最后跪于佛前带发修行,将功德回向爱妻助她成仙,是隐忍与转变,是舍弃了一个凡人在人间所有的一切只为替她赎罪。
曾幻想过无数次重逢,二十年后,当那个时刻真正来临时,千言万语只是凝于泪光中,执手相看无言。
“我要上京一趟,这一去大抵是要耗尽这三天情缘了。”屋内很安静,白素贞与他分坐在小桌两边各自翻阅着经书,她却突然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
“好。”他虽已还俗,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好跟着白素贞一起念些经书。她好像念得很认真,但他就不大读得进去了。许仙现在的思绪极为混乱,手中捧着书,眼睛却总时不时去光顾白素贞的脸。
他不想读经书,他想读懂白素贞。
可是二十年后的她却将心思藏得更深了。
送走白素贞,许仙独坐在一方窄窄的床上,手中拿着那支晕染开故事的金钗。他细细端详着,等待着这所剩无几的缘逝去。
这时间真漫长啊,比二十年还长。
“姐夫,你有酒吗?”许仙吃完晚饭在书房内找到了李公甫。许仕林高中,杨县令特许了李捕头放几天假。李公甫愣了一下,疑惑道:“汉文,我记得你们和尚不是不能喝酒吗?”
“我已经还俗了啊姐夫。”许仙扯起嘴角笑了,有些不自然。李公甫看着小舅子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这三个人二十年后再回来好像都变了,与从前不同了。
李公甫毕竟在某些方面是个粗人,念头一闪而过却没有继续深究。他向房门外瞧了两眼,许姣容在李碧莲屋内交代事宜,暂时不会过来。他朝许仙招了招手,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你小子来的可真是时候。今天我们就好好喝几杯。”说着,从书架后扯出了一个酒坛子和两个茶杯。
“汉文,这个你将就用一下,怕被你姐姐发现就没敢放着酒杯。”李公甫把酒斟上,递了一杯给许仙,二人就在书案上喝了起来。
许仙一口一口地喝着酒,始终沉默。
“汉文呐,要不要我去买点儿下酒菜?”
“喔,不必了姐夫。喝几杯就回去了,我酒量不佳,今晚只是想适应一下,明天仕林婚宴上的酒是抵不掉的。”
约莫半刻钟后,那坛酒已经见了底。
“汉文,我扶你回去吧。”李公甫看着满脸通红的许仙,放下茶杯。
“不用了,多谢姐夫款待。”许仙起身将两个茶杯收好。
“自家人还谈什么谢字。”李公甫摆了摆手。望着许仙离去的背影,他不禁心中感慨:这酒量哪里差了?大半坛子都是他自个儿灌完的吧?还真是谦虚啊!
白素贞从京城连夜赶回操持许仕林和李碧莲的婚礼,与许姣容寒暄几句后便准备进屋休息。走到房门囗,只见里面灯火通明却静悄悄的一片。难不成他还没有歇下?
推开房门,许仙托着脑袋斜倚在小桌旁。一进屋,白素贞就闻见了他身上的酒气。“你今日喝酒了?”她开口道。
“嗯……”许仙撑开眼皮迷迷糊糊的答着。
“唉…还是少破戒为好,你的身份已是不同于凡人了。我扶你上床吧。”白素贞将他从凳子上扶起,许仙很顺从地靠在她肩上。把他送到床上后,白素贞替许仙褪去外衣,脱了鞋子。
整个过程他乖得像个孩子。
他的醉意消了几分,眼看着白素贞即将离开,许仙拉住了她的衣角。他的动作很轻,她可以毫不费力的甩开,可是此刻,她好像被定在了原地,无法再向前一步。
“等等。”许仙从床上坐起来。
“怎么了?”白素贞回头,迎上他极纯净的眸子,一如二十年前初遇那般。
“可不可以陪陪我?就一会儿…”他的声音微弱,恳切地望向她。
“我想我们还是少接触的好。”她委婉拒绝,但没有离开的意思。
“为什么只有三天情缘?为什么不能多出没有俗世缠身的一天?我只想在你身边安静地多待一会儿,你我之间…”许仙说话是几乎没换气,似乎已经准备了很久。他红着脸,带着哭腔,半是质问半是无奈。
“你我之间情缘已尽,莫要强求,以免触破六戒。许施主,你醉了。”不等许仙说完,白素贞就打断了他。她收回衣袖,转过头,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的爱意,她已经没有资格承受。
“是…不愿再唤我‘官人’了吗?哪怕‘道宗’也好,为什么偏偏是…”他抽咽着。
为什么偏偏是一声“许施主”,断了他所有的念想。
“睡吧,明天仕林大婚,你总是要出席的,把身子先休养好。”她没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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