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主管开会又说我们电话频次不够，必须加大电话量催客户续费。”
“我说太高了容易骚扰客户，造成反作用。”
“她说怎么会呢？你多打电话关心关心客户，问候对方的生活，人家才会越高兴。”
姜未艾说到这里没忍住笑出了声。
“最搞笑的来了。就在她刚说完那番话的半分钟，她手机响了，好像是个汽车销售广告。”
“她接起电话破口大骂，说，你们有病啊！整天打打打！我说了我不买！”
姜未艾学着主管怒目圆睁的样子。
“她挂了电话继续PUA我们。忽然她转头骂我说，姜美、姜……未艾，你就是个怂包，辣鸡！说完这句继续讲工作的事。”
蒋霖立刻抓住了这句突兀的话。
一个领导就算再怎么严苛、专横，也不至于毫无铺垫当众指名道姓人身攻击。
“你说，你听到主管忽然在会议上用了些不好听的话来形容你。这一定让你感到震惊又愤怒。”
发现来访者曾出现幻觉，不要急于贴标签，先共情，把焦点放在来访者的“真实感受”，而非“真假判断”上。
姜未艾，女，23岁，儿童脑智力开发培训机构课程销售，主诉噩梦、心悸，有双向情感障碍史，近六个月出现幻听、幻视。
蒋霖是她的第五个心理咨询师。
“霖，你不用婉转了，我知道那句话可能是幻觉。你忘了我都经历了四个咨询师啦？”
这是姜未艾与蒋霖的第二次咨询。
老实说她还挺喜欢蒋霖这姑娘的。比起之前几个咨询师，她愿意跟蒋霖说的更多。
“哎呀，这个不是重点，我就是吐槽一下这个主管。前后半分钟，自己打自己脸……她才是辣鸡，整个公司都是辣鸡，诈骗犯！”
来访者持续用闲聊、吐槽来绕开核心议题，是因害怕而回避？是不够信任咨询师？亦或是其他原因？
蒋霖清了清嗓子，柔声道：
“我注意到，你大多数时间是在分享工作中发生的事，但提到你最近的噩梦、听到的一些声音时，却很快跳过了。我在想……”
“霖，你听说过‘借命’吗？”姜未艾忽然打断。
“什么？”
“借命。”姜未艾吐字清晰地重复道，仿佛下了什么决心，“就是那种，封建迷信的，借命。”
“民间确实流传着这个说法。挺好奇你是怎么接触到它的？或者，它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蒋霖斟字酌句地回答。
“我爸妈要借我的命。”姜未艾脸上是一副不屑、讲笑话的神情，声音却带了一丝哽咽。
“只是他们没决定好是借给姐姐还是哥哥。”
姜未艾有一对龙凤胎姐哥，25岁，自小体弱多病，曾被一个叫卓大师的预言过不过20岁。
父母为此求医问药，请神抓鬼，刚熬过了20岁，当年那个卓大师又跳出来说，30岁的劫必定躲不了。
除非以手足同胞之命相借。
或者……
聘请卓大师作为全家的驱邪顾问，包吃住，年薪59.9W，缴纳五险一金，节假日三倍工资。
“其实他要的也不算多。那些电视上、小说里大师，不是做一场法事动辄几百万么。”
闺蜜何茗方听后先是连笑了两分钟，差点背过气去，然后客观点评到。
姜未艾只告诉了她家里来了个骗子，没提借命的事。
这个卓大师真是瞎了眼，才会盯上自己家。家里在偏僻地段开个小旅馆，一年挣都挣不出59.9W，更别提请大师了。
姜未艾从没把所谓“借命”的事当真，但知道父母深信不疑，并毫不犹豫选择了借她的命后，还是受到了不小打击。
大学毕业后，来到了离家很远的南港市，打算再也不回去了。
“你刚才说到父母相信卓大师的话，是因为受到老家习俗的影响。可以说说是什么样的习俗吗？”
蒋霖话一出口，立刻察觉自己可能问偏了，不由懊悔，心中骂了自己几下。
没办法，她自小就容易被这些民俗恐怖故事吸引。
蒋霖！支棱起来啊！你的专业性呢？她默默给自己打气。
“我也记不太清了。反正老家的人都很迷信。”见她问起，姜未艾竟显得有些兴奋，“只记得每年夏天，全村的小孩都会几个大人被领到镇上，去吃冰，吃好多冰……”
“除了冰棍，冰沙，还有凉的食物，凉面之类的。还要下到冰泉水里洗澡……”
“后来听说，小孩子们被带出来，是因为大人们要在村里举行什么仪式。”
蒋霖听得津津有味，姜未艾却戛然而止。
“对不起，霖。我下次再给你讲吧！我有点累了。”刚才眼前突然闪过一些画面，没看清，但让她不舒服。
送走姜未艾后，蒋霖才从她的故事中回过神来。
她叹了口气，暗骂自己又听故事上瘾，失了专业性。
平复一下心情，开始复盘今天的谈话内容。
叮铃——
电话响了，是前台打来的。
“蒋老师，刚才姜未艾续了你十次咨询的费用。”
“十次！”蒋霖震惊，“可她上次交的五次咨询费还没用完呢？”
“我也跟她说先不用急，可她坚持要付。”
也好，能主动续费说明治疗态度积极。
之前看她两年间转手了四个咨询师，在每个人手中的咨询都是断断续续，还真担心她会不配合。
姜未艾有双向史，之前过于零散的咨询和擅自停药，导致症状加重，如今又出现了幻觉。
她的问题不是一时半会儿解决得了的。嗯，多续点吧！
姜未艾续完费，看了一眼余额，625340.8元，嘴角扬起一抹笑，满意得合上了手机。
用户不续费，当然是因为没钱！或者讨厌你！又有钱又认可你自然就给了，还用得着销售一遍遍打骚扰电话么？
她心里又把主管魏蓝骂了一百遍。
把公司骂了一千遍。
把居然会为公司这种诈骗产品买单的弱智用户嘲讽了一万遍。
儿童脑智力开发？信这个这辈子是有了！什么家长什么孩，大人这样孩子也没开发的必要了。
不过为这种辣鸡公司打工的我，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姜未艾心中一阵难受，甚至胃里都涌起恶心感。那个声音又想起来了：
[姜美凤，回去看看吧——]
[姜美凤，害怕也没用——]
[姜美凤，你逃避不了的——]
叮铃——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
姜未艾如梦初醒，那个声音也消失了。
“喂，我的姐，我到你家楼下了，拉着大箱子等了半个小时，你人呢？你收到我的消息没？”闺蜜何茗方在电话那头抱怨。
对哦！何茗方上周说要来南港市找工作，要和自己合住一阵，今天下午到。
虽然何茗方天天嘱咐，可她还是忘了。
“你去小区门口奶茶店坐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你去哪了？”
“咨询室。”
“啊，你最近又……好吧，你注意安全，慢慢回来。”电话那头的语气柔和起来。
“嗯，见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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