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的仙台，樱花满开。
阳光穿过明净的窗几，为不小心迷路飘进教室的粉色的重瓣镀上一层金边。
小早川元夏在一片昏昏欲睡的氛围里偷偷伸了个懒腰，开始默默盘算待会下了课，需要用多快的速度冲刺，才能在学校门口的商店买到冒着热气的肉包。
距离见到牛岛若利已经过去半个月。
上次的东京之行，父母领着妹妹铩羽而归，低气压在家里盘旋了整整一个礼拜，每天固定的晚饭时间都让她坐如针毡。
直到昨天晚上，用餐到一半的父亲跑到卧室接了个陌生电话，再次回来坐下时，整个人洋溢着快乐的气息。
“牛岛家邀请我们明晚赴宴，”他激动地宣布，嘴角的法令纹也变浅了几分，“人员是我、妈妈，还有茉莉酱。”
坐在旁边的小早川茉莉爆发出一声欢呼。
她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牛岛家会再次发来邀请，说明那位排球痴大少爷并没有把上次他们因为小巨人的争吵放在心上。
不然，损失了巨额订单的父亲，肯定第一时间问责。
既然如此，那祝他明天好运——
默默扒掉最后一口米饭，她像往常一样，站起身收拾所有餐盘，假装没听见客厅里的亲人们正在兴高采烈地讨论明天晚上要穿哪件套装。
******
“什么？和一年1组的小早川同学聚餐？”
一头红发的新队友挤过来，睁大眼睛好奇地盯着牛岛若利手机里的日程发出疑问，还没得到回答，就被抛起的排球挡住视线。
“嗯。”
他不想解释太多，确认了时间地点之后，把手机屏幕按熄灭，无视对方叫嚷着“那可是个大美女啊啊啊”的羡慕语气。
确认保送到白鸟泽高中部的当天夜里，见不得他有大量空闲时间，天天泡在排球馆里进行自主练习的母亲递过来一叠厚厚的资料和日程表。
时间不是午饭就是晚饭时段。
地点全部安排在仙台威斯汀酒店顶层餐厅。
对象…………无一例外地，全是女孩子。
白纸黑字的简介里，她们的姓名、年龄、求学经历、特长、获奖荣誉都描述得十分详细，还贴心地附上照片。
他皱着眉头草草翻完，又推回去给母亲：“我拒绝”。
“邀请的邮件早上已经拜托秘书发出去了，名帖下午也全部寄送完毕。”久经商场的牛岛千代带着上位者的气势，没有一点商量的意思。
察觉到他的抗拒，她放软语气，改为诱哄：“若利，这些都是和你同龄的孩子。说不定你能在里面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呢。”
“好的。”
看着母亲平日染得黑亮的头发根部已经长出了若隐若现的银丝，他没法再坚持。
训练场地从排球馆换成古朴的祖宅，除了每天早上雷打不动的长跑外，其余在家的时间里他都闷在房间，一个人垫球、看比赛录像、写训练心得。
被安排过来的女生一共20个。
她们或高或矮，或可爱或美艳，化着精致的妆容，例行公事般询问他的日常爱好，再语气夸张地对白鸟泽的战绩表示称赞。
他一一回复和道谢，礼貌地送对方坐上计程车，转头就把当日的饭局情况忘得一干二净。
包括自告奋勇愿意帮他解决高热量食物的小早川元夏。
“若利好像今天心情很好呢。”
开门的声音让母亲从堆成山的待审阅报告里抬起头，对准备做扣球训练的他追问：“和你一起吃晚饭的是？”
“…………”
蹭着脚下年代久远的木质地板，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遗忘了今天相亲对象的名字：“抱歉，我忘记了。”
“联系方式也没有交换。”
牛岛千代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问：“你该不会连她的长相也忘了吧？”
“嗯。”他看着母亲越来越铁青的脸色，脑内灵光闪过，连忙补充，“我们讨论谈到乌野的小巨人。她提到那位前辈很厉害，可是我根本没听说过。”
也完全不感兴趣。
“这样啊。”面前和他眉眼八分相似的女性翻开手边的日程备份，撂下一句让人遐想连篇的话，“但我对她，很感兴趣。”
******
小早川元夏接到来自双亲和妹妹的轮番来电轰炸时，手里正掂着还没来得及啃完的半个肉包，掌心被热乎乎的包子烫得发疼。
“怎么这个时间还在外面晃？”父亲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音量大得让偷偷打盹的商店老板侧目，“我和妈妈打了家里的电话好几次都没人接。”
“抱歉抱歉，今天班级轮到我当值日生。”她试图解释，抽空向商店老板鞠躬，双手合十道歉，“这就回来。”
“姐姐，你直接来威斯汀这边吧。”小早川茉莉抢过电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陷入沉默，只剩下滋啦滋啦的电流声随着尴尬在空气里蔓延。
“你好，我是牛岛。”
打破沉默的低沉嗓音擦过耳廓，让本来正在发呆的她瞬间回想起两周前，这位排球痴少爷一脸正直地鼓励人减肥的样子。
还是很气！！
飞快地啃掉已经凉掉的包子泄愤，她故意装出不明所以的态度问道：“谁，牛若？”
连敬语也懒得用。
电话似乎又回到听完挑衅全程的父亲手里，他咬着后槽牙，换上一副客气的态度，拜托她尽快赶到指定的包厢。
理由是捏着自家公司发展命脉的牛岛母子正端坐在饭桌的另一边，等着她过来，为上次冒名顶替相亲的事情郑重道歉。
她咬着手指，任凭出租车里高速运转的暖气将自己的刘海吹得乱七八糟，原本清晰的大脑变成咕咚冒泡的泥塘，连被父亲戴着硕大扳指的胖手牢牢地按到牛岛若利旁边的空座上也没反应过来。
“失礼了，这是小女元夏。”他掏出手帕，飞快地擦去额头的虚汗，忙不迭介绍道，“她也是曾经成功通过白鸟泽自主考核的入试生。”
“曾经？”牛岛千代挑起一边眉毛。
“这个……当时会社的经营状况不太理想，同时供两个孩子入读私立学校经济压力比较大嘛。”他打着哈哈。
妹妹也适时插话：“姐姐想减轻爸爸妈妈的负担，就主动说要到公立高校上学，那时乌野的入学通知书已经送到家里了。”
“那么，现在你有意向转学到白鸟泽吗？”
自以为得知原因的牛岛母亲看向她，语气和蔼地问道。
她下意识摇头，拒绝的话刚刚滚到嘴边，就被父亲和妹妹一个马上举双手同意，一个强烈反对的态度堵回去。
“不要！！”茉莉不顾形象地大吼起来。
小早川元夏将跪坐着的膝盖转了个方向，重新摆正身体，郑重地致歉，“承蒙关照。但是我已经答应成为乌野排球部的经理了。”
“不可能。”父亲的面容瞬间扭曲，上下扫视她腹间的赘肉，语带嫌弃，“我在家里从来没听你提起过要参加部活。而且，你这这副样子怎么可能当上社团经理。”
他的质疑很快就被打断。
“球队的经理负责社团日常运营，后勤支援。甚至还要收集对手情报和整理训练数据。”
严肃的态度，不容置疑的王者气势，深橄榄色的头发让牛岛若利尚未完全长开的五官透出几分冷硬——他在纠正她父亲偏见：“胜任从来靠的是能力，而不是外表。”
“哇哦。”她在心里默默海豹鼓掌。
如果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就吵起来，她一定会跑到这位著名的排球痴少爷面前发一百张好人卡，祝福他以后在赛场上百战百胜。
可惜事与愿违，入学第一天，乌野就招募到名叫清水洁子的新经理。
她远远地偷看过对方一眼，是个清冷的知性美女。
至于刚刚说的，只是为了逃避成为妹妹人生对照组而临时凑的借口，完全没想到有人会一本正经地仗义执言。
“既然这样，那就拜托元夏酱每个周末都到家里来吧。”
作了很久壁上观的牛岛千代悠闲地呷了一口新泡的焙茶，微微点头，向坐在她对面的小早川夫妇致意，六道视线在空中交汇，仿佛达成了某种共识，“到时候，家里会有专门的老师指导你进行新娘修行。”
“希望你能成为让若利感到高兴的存在。”
被突然点名的牛岛若利愕然转头，和她对视，却拗不过母亲坚持的眼神，欲言又止。
他身边的女孩倒是很快接受现实，甚至积极地跟他双手交握。
她露出饱经镜头考验的标准笑容，浅浅的梨涡挂在颊边，语气越发诚恳：“请多指教，牛岛君。”
微凉的指腹像羽毛般轻盈，慢慢蹭过暖热的掌心，让他心神一颤，略感不适地抿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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