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挥胳膊屏退周围一圈探头探脑的人,利落关门上拴,慢慢转过身来:“啥时候来的?”
辛三坐着没动,答:“今天下午。”
陈水问:“回家了不?”
辛三说:“没有。”
陈水往他走了两步,捏了捏他身上的绿色制服,薄得心惊:“你棉袄呢?”
辛三不吭声,低头不敢看他。
陈水耐着心又问了一遍:“红娘给你缝的袄子呢?”
辛三说:“丢了……”
“哪儿丢的?”
“学校。”
“被人拿走的?”
辛三又默不作声了。
陈水知道他的脾气,缓和了语调:“三儿,你在学校有人欺负你是不?”
辛三握紧床沿,双腿并得很紧,陈水深吸一口气,问他:“冷不?”
辛三点点头。
陈水又说:“上床盖被子。”
辛三侧头扫了眼自己身上,说:“才坐车过来,全是灰。”
陈水把自己身上的棉毛外套脱下来,伸过去之前,他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有股酒气,但现在也没别的办法。
辛三伸手接过,见他没生气了才摊开往自己身上披。
陈水在床底下掏出来一个热水壶还有一个塑料桶,两手提着往外走。辛三叫住他:“哥,干啥去?”
陈水回头看他一眼:“你不嫌弃自己身上脏么?”
辛三愣愣地,答:“噢……”
寒冬腊月,天黑得早,开一个门缝儿就能冻死人,陈水挡着风,又想起来一件事儿:“吃饭没?”
辛三咽了口唾沫,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砰!”
陈水拎着东西走了。
辛三夹着他哥的袄子,整个人都想缩进去,又冷又饿,才挨到他哥回来。这事其实真不能怪他,他在班上年纪最小,自然还是照顾他的人多些,奈何他把自己的箱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红娘缝的袄子。
年年冬天都不好受,陈水给他寄的钱,多出来的他全攒着寄回陈家村了,眼看就要年底,家里肯定要置办年货,这种事情陈水记不得,只有他天天为家中老两口惦记着。余下那几块钱他还要买车票,不敢乱花,只想着撑过最后十几天,谁知道好不容易回镇上,就没钱回家了呢。
思前想后考虑了很久,还是来找他哥一起回去。
陈水摇开门,发出的声音把辛三吓了一哆嗦,也有可能是风太大,辛三想。
陈水从桌上拿了一个茶缸,倒了半杯热水晾着,又把剩下的开水跟冷水混一起,调到了微烫的温度,冲辛三道:“脱衣服洗吧。”
辛三心惊:“在这儿?”
陈水说:“澡堂那破窗户,风太大了,你受不了。”
比起风大,辛三更受不了在他面前。
陈水是谁,陈水可是他哥,能不知道他那点心思吗,从柜子底下翻出红娘给他织的毛衣和棉裤,往他身上砸:“洗完穿上这个,我去门外给你守着。”
辛三这才慢慢起身,往桶边上踱。
陈水摸到伙食间,明天放假,厨娘早也收拾干净回家去了,冷锅冷灶,一片萧条。这都什么事儿?陈水咕哝着,打开橱柜,从里面捞了一把面条,又把今早上剩的青菜全给洗了。
总觉得差点什么,陈水绕到橱子背面,看见缝里挂着两条腊肉,他偷摸着切了一小块,蒸软了片成片放进面汤里煮,最后卧了两个煎蛋,陈水喝了口汤觉得咸淡没问题才端着往宿舍走。
人还没到,他先远远看见窗户边站着个人,这可把他吓坏了,三步并两步小跑过去,才看清是林小溪。
林小溪刚把师傅搀回宿舍安顿好,一回来发现门反锁了,里面还传来水声,他以为陈哥在里面洗澡呢,乖乖杵门口等着。
陈水把面放窗台上,问:“你干啥呢?”
林小溪一回头:“陈哥?那里面是谁?”
陈水说:“我弟,看我来着。”
林小溪“啊”了一声,“今天他跟咱俩一起睡?”
陈水想都没想:“你去跟师傅挤挤。”
林小溪说:“为啥呀,他又不睡我床。”
陈水也说不清楚,但三儿来了,他就不想让外人跟他俩一块。
“你去找师傅,改天哥请你吃大餐。”
“真的?”林小溪就是个馋鬼,有好吃的亲娘都不认。
陈水连连答应,把他请走了,往窗户里仔细看了一眼,水汽糊住了整扇玻璃,只能看到个白白的影儿,他蹲下来松了口气。
裤兜里掉出来一包卷烟,不知道刚刚谁塞进来的,陈水听着水声,划开火柴点了一根。他不喜欢抽烟,也不喜欢烟味,这点可能是遗传了他爹。但工地上的师傅们都爱抽,也爱买,久而久之,陈水身上也会备着,但大多数都是给别人。
他伸手碰碰碗壁,还热乎着,等三儿洗完就能吃了。
他还气着,但不能把人饿着,吃饱了再算账,这是陈家祖训。
里面安静下来,陈水敲敲门:“洗好了?”
辛三过去把门拉开,陈水端着面进来,把床对面那张小桌子收拾干净,又捞过椅子,示意辛三坐着吃。
辛三这天只有早上啃了两个馒头,早就饿得饥肠辘辘,说了句“谢谢哥”就趴桌子前大口嗦面条。陈水早就酒醒了,看他饿成这样,原本要盘问他的话全吞进了肚子里。
辛三洗完澡乖乖穿上了他给的衣服,那件黑色毛衣一直盖过他的脖子,因为是修身款式,显出他单薄的线条,露在外面的手腕细得像能掰断。陈水看了两眼就移开目光,手不停捏着兜里的火柴盒。
辛三压下胃里那股饥饿感,才减慢吃的速度,瞅他:“哥,你啥时候回家?”
陈水见他额头都吃出了汗,脸也红扑扑的,莫名想笑:“二十七八。”
辛三皱眉:“这么晚?”
“咋的,你还想等我一起回去?”
辛三倒是真想,但不敢明说。
陈水发话,断了他的念头:“明天我给你买票,你先回去。”
辛三朝上铺看了一眼,说:“我为啥不能跟你一起住这儿?”
陈水说:“睡不下。”
辛三问:“不是有两个床位吗?”
陈水轻飘飘地答:“那是别人的。”
“啥?”辛三声音有点虚。
陈水拧了拧眉:“那是我徒弟的,你得跟我睡。”
因为这句话,辛三直到睡前都没再跟他哥讲一句,两个人背对背躺下来,中间露出一个大缝,陈水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是凉的。
奇了怪了,这是闹哪出?陈水翻过身,默然盯着辛三的后背。
他记得一开始是他闹别扭,咋现在情况反过来了?
黑漆漆的床榻间,陈水清咳一声:“冷不冷?”
辛三没答话,装睡呢。
陈水又说:“哥冷。”
辛三还是没说话,但默默往他身边挪了一点儿,陈水恼了,直接把他弟拦腰搂进怀里,脑袋枕着他颈窝,说:“咋回事?冰成这样?”
辛三难受着,他哥收了徒弟,徒弟徒弟,不仅同吃同睡,还是个弟,为此,陈水还要赶他走,辛三心里委屈。
陈水有些困了,脾气也收敛起来,轻声问他:“三儿,学校有人欺负你不?”
辛三赌气道:“有。”
陈水爬起来:“咋欺负的?”
辛三吓一跳,仍然背对他:“就偷我衣服呗。”
“还有呢?”显然,陈水在工地上待这些天,“见过世面”的师傅们早就把外边世界的险恶传授给了他,陈水由于没亲眼见过,还觉得不大可能。现在看来,极有可能是真的了?而且还发生在了三儿身上!
他急坏了:“咋欺负你的?”
辛三哪里知道,回忆女同学给他讲的鬼故事,胡乱编了一个:“从后面推我,掐我脖子,还——”
“还干啥了?”
辛三感受着陈水的力道,说:“还……摸我。”
陈水脑子一下炸了,坏了,忘记他家三儿长这么漂亮了,今天下午那群混子不是还调戏他么?
“三儿,”陈水严峻地说,“以后他们再欺负你,给哥写信,我冲过去收拾他们。”
辛三心情好了许多,弯起嘴角:“好。”
“不过,”他又开口,“我不敢一个人回去。”
陈水疑惑,这又是哪跟哪,镇上离家不远,这条路少说也走过几十遍了,怕啥?他沉吟了一会儿,说:“不行,你早点回去。”
家里爹娘也想三儿了,陈水心道。
辛三见留下来没影儿,叹了口气眯上眼睛。
第二天一早,辛三醒后往身边一摸,没人,被子全卷在了他身上,他睁开眼坐床上发呆,没一会儿,门开了。
进来的不是陈水,辛三有点愣,那人倒挺自然,向他问好:“辛哥。”
辛三看他爬上床,意识到他就是陈水的徒弟。问他:“陈水——我哥今天上工不?”
林小溪从床上拿了两身衣服,爬下来说:“今天不上工,我们放假呢。”
辛三点点头,看他拿走桌上的漱口杯,又问:“你叫啥?”
林小溪不太好意思看他,低着头说:“我叫林小溪。”
“今年几岁了?”辛三问道。
“啊”,林小溪说,“我比你小一岁,今年十三。”
辛三奇道:“你知道我?”
林小溪羞涩地点点头:“对呀,陈哥经常说起你。”
“小溪,”辛三亲切地喊他,“我哥都说我啥了?”
林小溪脑袋晕乎乎的,只剩下一个想法,陈哥说得真没错,辛哥可真标致。
“说、说你——”
他话还没说完,门先开了,陈水裹着冷气进来,看见屋里的情景,对林小溪道:“你咋过来了?”
林小溪冲他展示了衣服和漱口杯,说:“辛哥在这儿住几天都行,我可以在师傅那边睡。”
陈水还没开口,他又朝辛三摆手:“辛哥,我走了。”
辛三也挥挥手。
陈水把怀里的东西撂桌上,说:“三儿,你唬我吧?”
辛三挠挠头:“咋唬你了?”
陈水脑袋朝门外一点:“你也挺能招人的。”
辛三没搭腔,说:“我饿了。”
陈水心道,真是养了个祖宗。
陈水早在外头吃完了,给辛三捎了包子和粥。辛三在白粥里面搅了搅,翻出碎碎的酸萝卜丁,十分满足,喝得喜上眉梢。
陈水在旁边看见他这样儿,心里也美滋滋的,提着一桶沙子往角落里铺。
辛三问他:“你干啥呢?”
陈水说:“沙子吸水。”
辛三问:“这儿漏雨?”
陈水答:“不漏,划块地。”
辛三莫名紧张:“划块地干啥?”
陈水头也不抬地说:“我家美人鱼要洗澡。”
我难道是个甜文作者(挠头并指着自己,我?我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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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美人鱼不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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