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站表面套着层氧气罩，外头黑洞洞的，望不到边，来自宇宙的灰尘积攒在上面，摩擦出火一样的白光，像闪烁的星辰。
飞船和行星从深灰色的天空流过，它们的轨迹互相缠绕，在我的窗上画出一团乱线。
飞船扔下的垃圾哐当一声砸在氧气罩上，我拧紧机械肢的螺丝钉，连上神经接收器，下轮吱呀两下，磕磕绊绊地转起来。
“威尔，收废品了！”
我拉开门，朝外面喊道。
威尔从外面探出脑袋，他身上套着我两百年前穿过的，现在已经腐烂发臭的研究服，手里握着两只缓慢蠕动的初代人脑切段铁甲虫，朝我这看过来。
那是我的回收站里最廉价的废品——在这个脑组织合成品泛滥的时代，一个死人保存完好的大脑能制成上千种生活用品——但小威尔总是对那些廉价的东西爱不释手。
“我很快就回来，博士。”
威尔衣帽下露出的嘴咧开，两排整齐的牙齿在黑黝黝的皮肤衬托下白得发亮。这让我不由惊叹三亿年前银河系的三维粒子体口中“造物主”的无上智慧。看啊！威尔那难以形容的美丽的皮肤和牙齿，都足以证明这个世间真的存在天使。
他的动作很快——事实上，他一向做事利落，简直像一台高速运作的机器。
我站在门框边上，看着他在一堆生锈的废品里翻来倒去，又分门别类地整理出有用的物品。
过了一会，我发现他的动作突然停止，似乎发现了什么值得让他耽误一小会的东西。
然后，他转过身来，举起翻到的东西向我展示。
那居然是一个完整的人头。
完整的！
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贴着旧式拟态皮肤的脸，兴奋地拖着半报废的轮子咯噔噔移动过去。
我从威尔手中接过那颗人头仔细观察，那是一个尚未腐烂的人头，血肉占比超过百分之八十，腔内嵌着一个巨大的钉子，我把头颅撬开，里面的神经居然只剩下一小部分，其他地方经过改造已难以修复。
我反复观察它，直到肯定这堆破烂里确实出现了一个价值不菲的玩意。
人类在上世纪初已被中央星系研究院宣告灭绝，在星际不均衡的资源分配和人类实体改造技术的滥用下，这是必然的结果。
现在，我手里这个东西，如果卖出去，必将是一掷千金的上世纪绝版藏品。
威尔睁着那双清亮的眼睛看我，似乎在等我对他工作的评价，但我只是沉默着移开目光，抬头看向氧气罩外不断驶过的飞船。
是谁把它扔在了这里？目的又是什么？
我无从得知，只觉得似乎有一张大网，正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收拢，让我难以呼吸。
我沉默着将那颗头颅锁进了密封箱，丢进废弃的实验室，威尔一直在我后面跟着。
见我一言不发，小威尔也许是想说点什么来缓和气氛，于是兴冲冲地向我讲述：“博士，我还从没见过生物成分这么高的废品，里面只有一点点廉价的神经组织，如果去除，这就是一件完整的人类身体切段……”
我用无机质的目光，刀一般割断了他未竟的话音。
威尔茫然地看着我。
我沉吟片刻，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问道：“你的脑程序还会无故崩溃么？”
威尔摇了摇头。
我点了点头：“距离上一次实验已经三十八天了，我想你也应该完善好了，高密机型不是我的专长，你的大脑等级已经高于圣塔星系联合组织培养的那台首脑，我也无法再帮你改造了——所以，这得靠你自己，你明白吗，威尔？”
威尔看着我，眼珠亮得可怕。
我忽然感到脊背发冷，这让我险些没能继续接下来的动作。
我掀开了威尔穿着的那件实验服的帽子，取下了上面的外形伪装芯片。
威尔身体上机械的成分缓缓消失，露出被掩盖的完整人类身体。
——她是真正的天使。
我用机械肢颤巍巍地抚弄威尔根根分明的发丝，心脏几乎要挣脱束缚它的血流控速器，跳动得越发剧烈而鲜活。
“威尔，你是人类，就像那件收藏品一样。”
“可你和它不同，你的躯体属于生物而大脑是未经改造的天然机器——你是个怪物，是我和这个时代共同创造出的怪物。”
我的机械肢滑离她的发梢，那冰冷的钢片刚好溅着我的血从胸口处捅出来。
当血液流速计停止运作时，血流便会立即静止，大约三秒后再从我的身体里炸出来。
天使在这三秒中飞离我的身边，她远远地注视着我，像悲剧落幕时的观众席上麻木的看客。
我的心跳从未如此鲜活。
砰砰砰砰砰砰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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