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灯》宁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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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医院走廊灌满消毒水味,闻得人心里发慌。
我指尖拈着手上的报告单,因为过分用力手指已经染上白晕。
…
我妈走的早,我只有一个爹。
像是倒霉透了顶,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找了蹲办公室的份体面工作,我爹却在家里疼晕了。
还是邻居喊的救护车。我这儿子当的也够不称职了。
等我爹醒了,盘问好久他才告诉我,原来他一直就有老毛病,身子哪哪都疼,膝盖胳膊肘凸起肿块,疼起来一阵一阵的。
他说我工作忙,以为是小毛病,就没告诉我。
小老头垂着脑袋躺在病床上,第一次同我这个儿子服软道歉。
我也希望是个小毛病。
可惜不是。
医生说他是原发性骨癌,癌症最初就从骨骼组织开始长起。这类很罕见,不占癌症的百分之一。
偏偏我爹成了那百分之一。
我瞒着他,带他治疗。
手术,切肿瘤,保肢,化疗,放疗…
法子试遍了,我爹撑了一年多。
探望的一户亲戚不巧说漏了嘴,被我爹知道了。
或许是心里头埋着的念想断了,他就像烟一样。
半年之后就随我妈的脚步去了。
留我一个人当孤寡。
【02】
“1430,裴时!”
护士喊我名儿了。
我抓着白纸朝检查室里走,头发灰白的老医生示意我坐下。
医生说我得了骨癌。
你说巧不巧?就像是老天爷想让我们一家子团聚似的。
我还没活够啊……
医生说这是遗传性骨癌,建议保守治疗。
那不就是把我爹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吗?
好像,也没有意义。
我就像一朵野花,一夜之间,看淡生死两茫茫啊。
生与死,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
我拒绝医院的提议,向我那狗屁公司提了辞呈。
两手空空,背包里什么也没有。
我全身上下只剩了三个月的人间旅游期。
期限一满,我就要去见爸妈了。
我背着空包来到火车站,订了去小云城的票。
绿皮火车轰隆隆的,带着我追寻远方自由。
…
出车站,望着一片浩瀚无垠的云天我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一趟来得仓促,我连个落脚地都没寻到。
“傻逼一样的。”
我站在公路边被自己蠢笑了。
反正一身轻松,我干脆沿着柏油马路慢慢走着。
只有被消磨的时间和炎夏的酷暑陪伴着我。
不想住酒店,白花花的被褥像病房里的一样,我不喜欢。
在一家花店旁,我寻到一座民宿。
招牌上歪歪扭扭用蜡笔抹了名字——菩提根。
走进里头,挂在门廊上的海菜花风铃被风吹得零零作响。
民宿老板是个样貌清俊的年青男人,我干脆一次性订了两个月屋子。
给我安排在宅子在东角,那儿有棵桂花树,我挺满意这安排。
“这是钥匙,民宿没有门禁。”老板藏色牛仔衫袖口挽到手肘,指尖缀着把钥匙递过来。
我接过,“你姓什么?”
“姓季,叫我季昼就好。”老板冷冷淡淡应我。
“嗯……”我倒是无所谓,毕竟有热情似火,总要容得下冰冷如水的存在。
这季老板真是长得一张清俊脸,生着一颗冰山心。
我插/钥匙开门进屋,屋里西窗正面对湖,波光粼粼,好不漂亮。
桂花香萦绕在鼻间,心胸舒坦。
“果然,不上班就是养人啊。”
我仰面躺在床上吐槽。
【03】
后院种满了花花草草,多肉月季玫瑰花,错落有致,看得出来主人很喜欢花了。
我从石子路面走过,绕回后院厅堂吃早饭。
季昼也在,还特别好心给我取了盘桂花糯米糕。
甜滋滋的,又软又糯。
我对这个认识不足两天的人感到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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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老板,”我瞧向拿着小喷壶专心浇花的季昼喊了声。
“嗯?”季昼扭头瞥了我一眼。
他瞧见我的眼睛,眉宇间染上一股厌恶劲儿。
我惦记着那桂花树:“你院里的桂花树什么时候栽的啊?”
季昼听闻我的问题,冷峻的眉峰暗淡下来,他含糊敷衍:“之前栽的了。”
我不明白是怎么了,还是这桂花树的来历是个秘密。
或者说,是季昼心里的秘密。
悲催而又泛着苦涩的秘密。
【04】
“这儿有海吗?”
夜风一吹,发丝堪堪遮住睫毛。
坐在旁边留小辫的男人笑笑:“海倒是没有,湖有一个,感兴趣?”
我闲散扯唇笑笑,没有回话。
我并不认识这个男人。
刚刚端了酒杯就坐过来身边,倒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事,交个朋友,撒撒兴子,也无所谓。
他端了杯鸡尾酒推到我眼前,遮蔽了我看向院中桂花树的视线。
“认识一下?”
男人语声缓慢,听的人没来由的厌烦。
还没等我说话,身后传来声音——又是那道冷峻干净的音色。
“李然你怎么又来了?”
听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
季昼走过来瞧见坐在他一旁的人是我,不知是否是因为我眼花,他好像细微的怔了怔。
“呀,”那个被唤作李然的男人瞧见季昼很是高兴的样子:“季老板?不欢迎我?”
季昼伸手五指遮蔽我眼前的酒杯,挽手倒净。
“滚。”季昼冷冷对着李然骂道。
“啧,看来我这次是动了季老板的小心肝不是?”
李然眼神微妙打量着我,我有些不自在。
什么小心肝。
季昼听了这话眼色已经坠入冰窖。他不想在这里和李然动手,喊了门口两个保安进来把他轰走了。
做完这些,季昼冷冷开口:“不认识的人给的酒你就直接喝?”
我不明白,他有什么立场可以教训我。
明明我们只是两颗毫不相关的小行星,只要安静沿着轨道走就好。
“啊谢谢,本来也没打算喝的。”
我懒懒应他。
这倒显得我不识好歹,他多管闲事了。
季昼扶了下镜框,没有理会我的话,转身离开。
像坠入潭面的枯叶,来的消散去的消散。
【05】
夜色撩人,院中桂花树静静。
正欲解衣睡去,却从窗角缝隙瞥进一道影子。
那是季昼。
他站在桂花树下干什么呢?
没来由的,我穿上还未散去余温的裤子,拉开门来到季昼身旁。
他脸色淡淡的,像是没发现我的存在。
“季昼?你怎么了。”
这是我一贯安慰人的话语,我这人就是木愣子,安慰人也没有风度。
按同事的话来说就是,活该找不到对象。
本来不奢望他搭理我,可这次他却开了金口:“你的眼睛很像他。”
“嗯?像谁?”
我嗅到一股柠檬味,季昼说话慢腾腾的,大概是喝了酒。
他怕周身沾了酒气,洗过澡才来这的。
“像林满。”季昼说话慢慢的。
啊,这人是对他很重要的人吧。
季昼直起身子,用手指点点桂花树:“这棵树就是他栽的,他亲手栽的。”
我听着他碎碎念,没有评价。
“他去年走了,出车祸走的。”季昼的声音又轻下来,喃喃自语。
这人也是个苦命人。
我无端燃起逗弄他的心思,我用食指点点自己的下巴,问他:“季昼,我是谁?”
“你是裴时。”
啊,看来也没醉到那种地步。
像被月色迷了心窍,我拉起他的手指,牵在手心:“喜欢我吗?”
季昼抽出自己的手指,淡淡看着我。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道心里的想法。
我眯起眼睛笑了,这人真是好逗。
就在我笑的双手抱腰的时候,左边脸颊传来冰凉的触感——
那是季昼的唇。
他在吻我。
“季老板,”我唤了声。
季昼像个乖巧的只会蹭着主人撒欢的小狗,蹭着我的锁骨。
“亲我干什么。”我不解发问。
“因为喜欢你。”季昼应。
我没忍住闷哼笑了,“林满呢?你不要他了?”
“是他先不要我的,”季昼语调平平:“我之后才知道,他出轨了,他和花店的女老板谈恋爱了。”
“是他先不要我的,裴时。”季昼像是很委屈,缩在我怀里撒娇般的陈述事实。
“那我要你,好不好?”
我觉得自己好傻,一个将死之人竟然还敢对他发下海誓山盟。
季昼没有出声,抬手环住我的腰,脸埋在我的肩窝,没有别的动作。
我由着他,也没有说话。
我不明白自己的行为会不会伤害到他,但那已经无所谓了。
是他先越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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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昼把我送回屋子,在我的监督下自己回房间睡觉。
我躺在床上,手机屏幕亮着这黑夜中唯一的光束。
我打开不曾使用过的与季昼的微信。
[裴:你最好记得你今晚做的事]
发完消息,我扬唇闭眼休息。
【06】
我在和季昼谈恋爱。
我的发质偏软,季昼很喜欢把我圈在怀里用脸颊蹭我的发丝。
很痒。
“在看什么。”
季昼胸膛贴住我的背脊,肌肤相贴,心意相连。
我翻了一页手上的旅游册子,随口应他:“在想和男朋友去哪玩。”
背后没声音了。
季昼把滚烫的脸埋在我的后脖颈处,像只贪婪的小狗,轻轻嗅着我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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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湖边,风轻轻吹在我们的身上。
我和季昼手牵着手,十指相扣。
季昼生了张很艳丽的皮囊,做事负责细致,我很喜欢。
他带我去见了他的家人,教我做鲜花饼。
陪我去看海,看山。
没有季昼这一切我也能做到,但有了季昼,这一切又好像更加完美了。
季昼没有对我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最过牵着我的手悄悄亲我,除此之外也便没有。
他像是缺乏安全感的小可怜,喜欢把我圈在怀里牢牢束缚,好像这样我就不会离开他。
我忽然有些不忍心了。
季昼很喜欢我,我舍不得离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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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裴,我们去寺庙祈福好不好。”季昼不由分说牵起我的手。
坐上副驾驶,季昼倾身为我系安全带。
借着这个机会,我扯唇轻笑,凑上去短暂的贴了下他的唇瓣。
季昼笑了下,手指亲昵的揉揉我的脸侧。
…
寺庙修的不高,在半山腰处。
沿途风景很好,翠绿的松香开了满山,很是养眼。
烟波浩渺,云雾缭绕。
我和季昼摆了三炷香祈福,我们写了愿牌挂在一起。
我写的是:
[永远自由,永远健康。]
季昼写的是:
[裴时,菩提根]
瞧见浸染墨汁的木制愿牌被风吹得扯着红绳晃动在枝叶间,我问他为什么民宿起名叫菩提根。
他说,希望店里的一切都能觉悟。
我听的云里雾里,但我往后靠了靠,光照在我的脸颊——
我不知道,在季昼眼里的我是多么耀眼,多么好看。
“改个名字吧,叫‘长明灯’!往后我做你的长明灯。”
季昼眼里装满了爱意。
【07】
已经来到小云城很久了。
意料之中的,我发病了。
间歇性的隐痛,尤其在夜间或休息时加重。
泛疼的地方甚至会隐隐摸到肿块,关节活动愈发困难。
我的身子好像失去控制,麻木、刺痛、无力。
我的体重下降了很多,季昼替我暖手的时候手指还比划了下我的手臂,说我吃的还没兔子吃得多,越来越瘦不好,要按时吃饭。
我笑了笑。
我知道,这不是不按时吃饭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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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瞒不过季昼。
他实在是太聪明了。
“什么时候查出来的,怎么不接受治疗。”季昼坐在我旁边,怕我不自在,他的语气尽量放的闲散。
可我坦白时他的眼泪骗不了现在的我。
“治不好了,我爸也是这么走的。”我闷闷开口,说完还挤出个笑,想逗他开心。
季昼没有笑,他又哭了。
他抱着我哭,脸埋在我的锁骨处,滚烫的泪滴在我的锁骨上,顺着细腻白皙的皮肤滑下,带着愁苦。
我好坏,又让他难过了。
【08-季昼视角】
裴时走了。
在小云城一家医院走的,在我怀里。
小裴他一点都不乖,自己难受了这么久我却不知道。
桌台上木制相框里嵌着我们两人的合照,坏蛋小裴笑得可好看。
我好难过啊裴时,你理理我好不好。
裴时,我想你了,很想很想。
我把民宿重新翻修了一遍,把那串蜡笔涂鸦的板子扯下,换上亲自雕刻的木招牌,上面挂满了鲜花点缀,很是漂亮。
木招牌上刻着,长明灯。
我爱你,裴时。
——END——
@宁炽
备忘录的产物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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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长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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