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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双人床

左右明天上班,都有课,未来三天内见不到人。

李和铮一点头:“行,开车路上慢点,上来的时候带两瓶酒。”

“好。”骆弥生重重地松了口气,绷紧的肩膀放松,抬眼看他时目光柔和了许多,“白兰地?”

“嗯,都行,门牌号1303,密码发你微信。”李和铮说着,轻手轻脚地下车,“你自己考虑,我这儿一居室,你要留宿,就带睡衣。”

骆弥生定定地看他一眼,在他轻轻推上车门后,按下车窗,欠身过去,神情严肃得好像要宣布什么重大决定:“那我用不用……带点别的?”

李和铮心里笑翻了天,很想问问骆大夫眼里的他究竟是什么色中饿鬼,令他时时刻刻准备着英勇就义?他面上不显,意味深长地给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考虑去吧。

才刚刚进行过大扫除的独居男子为了迎接旧情人登堂入室,换好睡衣后,又把地拖了一遍,垃圾袋也换了新的,从衣柜里拿出另一个松软的枕头扔到床上——真是该死的熟悉,他喜欢荞麦皮的枕头,骆弥生喜欢棉的,老是睡落枕,还不换。

其实他俩都是认死理的轴人,谁也别说谁。

客厅的灯有四档,第一档是个奇怪的紫色灯泡,不知道房东是怎么想的。租了这个房子后他几乎没在客厅里待过,回家就瘫床上了,这会儿把灯调到了第四档,唯一一个暖黄的光线,又从冰箱里拿了两罐雪碧,准备兑酒喝。

一切准备就绪,有没有家的温馨不知道,至少这环境看起来很适合谈话了。李和铮靠在沙发里,双手抱臂,琢磨着,如果骆弥生要为从前的事道歉,那他要说“没关系”吗。

骆大夫昨夜还摆出要对从前之事绝口不提的态度,今日又主动提了,那么他什么都愿意听听,除了任何有关道歉的字眼。

拥有了他家门密码的骆老师在开门前讲礼貌地敲了两下,才生疏地输入那一串数字。

李和铮坐着没动,转头看向门口,在骆弥生进来的时候报以微笑:“嗨。你还挺快的。”

骆弥生手里提着大黑袋子,里面装着从他姐家酒柜里顺出来的两瓶人头马和醒酒器、他放在车后备箱的睡衣和出差洗漱包、小区门口生鲜超市的柠檬,以及,楼下便利店里的大号冈本、ky。

“嗯。”他没有抬头看李和铮。

屋主人在自己的场域里不需要有任何看似随和的粉饰,暖光没弱化他锋利的轮廓,眼神清明而冷淡。他穿着的黑色绸料睡衣领口大开,锁骨长而深,松松的裤管包裹着长腿,年纪上来了,气度也不尽似从前。

是年岁赋予他的,沉玉般的质感。

他从不是浅薄的。现在的李和铮之于骆弥生,像一本重新修订后的旧书,内容早烂熟于心,新版却不完全一致,捧在手里,不忍卒读。

“我不管你了,你自己认认,反正就这么大,一眼看到头了。拖鞋在鞋柜里,自己拿,新的。”李和铮收回目光,探身从桌子上拿过烟灰缸,给自己点了一支,平定稍起波澜的心绪。

他是有点触动,这种等一个人打开家门“归家”的画面总是柔软的。但不多。

骆弥生应了一声,换好拖鞋,先找到了卫生间,提着睡衣和洗漱包进去。洗漱包放上手台,洗过手,对着镜中的自己,迟疑片刻,换上了白色的睡衣。

在重逢第六面的前男友家里穿着睡衣的骆大夫,镇定自若,走出来,迎着屋主人的注视,开始拿袋子里的东西。

酒拿进厨房醒,翻找厨具,洗净,切柠檬。盐肯定是没有的,他想都不用想,李和铮自己绝对不会下厨房,能有厨具大约也是房东留下的。

柠檬切好,又从餐桌上把雪碧拿进来,找了两个普通的水杯,分别倒进去按比例兑好——天知道医学生手上的准头用在调酒上。杯子看起来是宜家的,很居家的设计,装上烈酒,卡上柠檬片,不伦不类。

骆大夫做饭习惯手边清,调好的酒放着淀的功夫,案板和刀已经洗干净立起来沥水。

李和铮笑眯眯地像个大爷,装都不装一下,一点动的意思都没有,等着骆弥生把两杯酒放在桌面上,去小阳台上给窗户押了个缝,才往旁边挪屁股,拍了拍:“来,坐。”

骆弥生坐下后先去拿他的烟盒,一看,还是黄鹤楼大彩,一款烟抽十几年都抽不腻。

两人在沙发上隔着一个身位,他给自己也点上,李和铮突然倾身凑近了。

骆弥生脖子一僵,定住不动,看着这张在眼前放大的脸。眼角——有细纹,鬓边有白发。明明才三十二岁。

“眼镜摘了我看看。”李和铮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他,提出非分要求。

“摘了看不清近处,我度数不低。”骆弥生边说话,一口烟散在他脸上。

“看那么清楚干什么。”李和铮抬手,捏住他的镜托,单手把他眼镜摘掉了。

骆弥生:……

他脸热,真是蛮不讲理的一个人。

李和铮端详着去掉眼镜阻隔后和记忆里分毫不差的脸,不知怎地,心里松了口气,感到一阵平和。说到底还是念旧的人,所有爱好一成不变。

而骆弥生被强行剥夺了清晰的视线,身边的人还没撤到安全距离,心头翻涌起一阵不安,只好垂眼继续抽烟。

“我说,”李和铮端起酒杯喝了几口,心情好起来,“你紧张什么?”

“你说呢。”骆弥生转脸看他,看不真切,顺势往后撤,终于不那么近了。

“哦~”李和铮笑眯眯地,“那你准备跟我说什么,直接说吧。”

骆弥生也端起酒杯喝了几口。

李和铮发觉自己只是不乐意看那副冷冰冰的无框眼镜,这会儿,骆弥生盘起一条腿穿着睡衣窝在他的沙发里的样子,怎么看都很顺眼。

因为顺眼,暂时可以放下那些积压在身体深处的情绪,释放一些不犯法的顽劣:“还是说……你真带东西了?”

骆弥生像被点名一样坐直身,“嗯。”

李和铮终于大笑出声,很是开怀:“骆老师,我看着就这么像衣冠禽兽吗?”

骆弥生被他笑懵了,几乎升起受宠若惊的感觉,眨巴着眼,没镜片挡着这双杏眼显得很无辜。而后他用目光谴责他。

李和铮笑着摇摇头,拿起酒杯又喝,一杯烈酒下肚,惬意地靠回沙发里,眼神又凉了下来,冲骆弥生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骆弥生灭了烟,整个身子转向他,在沙发里盘腿侧坐,上半身笔直,显得像在打坐,马上就能参拜。

李和铮双手交叠在小腹上,看着旧情人称得上肃穆的神情,对于他要出口的话有了十足的把握。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忍住,千万别生气。

但这很难。

就像他挡不住骆弥生郑重其事说出的“对不起”一样,他也根本按不住瞬间窜高的怒意。

“嗯,你继续说。”李和铮面不改色,看着他。

骆弥生舒口气,最想说的那三个字已经传达出,后面再没什么可为难的,“那时我还太年轻,其实……这些年我总是在想,我当时,应该去找你。”

李和铮冷笑:“去找我?你的意思是,你应该去也门找我?”

骆弥生卡住了,他当然看得出眼前的人生气了。

“嗯……是。”

李和铮的眼神结了层冰:“是,然后呢?你准备不远千里冒着枪林弹雨追去也门找我,也对我说对不起?”

骆弥生微微张口,没出来声。

李和铮低下眼,自嘲地笑了笑,有几分萧索。

他端起属于骆弥生的那杯酒,两口闷掉。兴师动众地准备进行一次谈话,这会儿兴致全无,也不愿维持体面——关起门来两个人说话了,体面给谁看?

更不想关照眼前人的情绪。李和铮径直起身,瘸着往卫生间走:“已经晚了,明天还得上班,赶紧睡。”

骆弥生站起身追了两步,快出口的差点又是一句“对不起”,连忙刹车。

他无所适从地站在原地,等了会儿,无声地叹口气,收起杯子洗去了。

做完家政的借宿人关掉客厅的灯,拿着套和油,进入卧室,把它们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拉开被子,躺在李和铮旁边。

李和铮仰躺着,枕着一只手臂,看天花板。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真是很奇怪。他们十年没见,远隔万里,却对彼此依然熟悉。可他们此刻同床共枕,呼吸共振,却依然仿佛隔着十年的距离。

其实十年也不足以改变人太多。他们在一起时已经是三观稳定的成年人了,而人就是这样的生物,在储备起足够的独立与自尊后,很难再被外界撼动,彻底改头换面更是不可能的。

他们仍是了解彼此的。今晚谁都不会再开口了。又一次错过了谈话的契机。

骆弥生枕在松软的枕头上,翻身,侧对着他。

李和铮转脸看他,他们在月光下对视。

片刻后,李和铮收回了目光,语气冷淡:“骆大夫,我没有要求你什么。对你也好,对我们的关系也好。你了解我的,我放下的事,是真的放下了。你一直这样为难自己。”

骆弥生垂下眼睛,喉头发苦,说不出话。

再熟悉又怎样。他们分别了太久,三千多个日子,如果每天走一公里,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几百万米远,那道鸿沟横亘在此,他迈不过去,他也跨不过来。

李和铮闭上眼。

骆弥生用目光描摹着李和铮的侧脸。从侧面看,他那点异乡人的血统分外鲜明,轮廓如远山,而月光为他镀上一层冷而蓝的光晕,总是遥远的,缥缈的,冰冷的。在这样的夜里,时刻惦念的人就躺在身侧,却无比孤寂。

无风的夜很安静。过了一会儿,李和铮听到衣料摩擦的窸窣响动,身侧因重量塌陷,他睁眼,看到骆弥生放大在他眼前的脸。

——他支起上半身,一手撑在他荞麦皮的硬枕头上,俯身,朝他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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