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弥生失态得太突然,李和铮无奈地抬手给他拍拍背:“你这样不就露馅儿了吗?”
“你没提前跟我说。”骆弥生从咳嗽间隙挤出话来,“我以为你……”
“我刚决定的。以后有谁再问这个问题,我就这么答。”李和铮耍无赖,掐着烟的手向前一摊,“反正你也不听我的,越来越多人看着我们,我还得一遍遍地解释。人以为我们有病,既不复合,还搞暧昧。”
唐未徊看着他俩表演,抓住了这一句:“所以你们在搞暧昧。”
“去。”李和铮冲他挑眉,“以前不见你这么多话。”
“最近多了新的人生体验,适当关心一下你。”唐未徊冷冰冰地说着貌似很有人情味的话,灭了烟,也不等他俩,率先回会场去了。
“我是不是今天出门前应该看看黄历。”李和铮看向咳得脸通红的骆弥生,本来情绪不高,想刺人两句,看他这稳当人被迫摘了眼镜,掏兜找纸,要去擦咳出来的泪,突然觉得特好笑。
他抬臂圈住他的脖子往这边带,小男孩打闹的姿态,骆弥生脚下踉跄,往前扑,搂住他的腰。他另一手用袖口,猫洗脸似的去给他擦泪。
“哎你衣服……”骆弥生挣扎着往后躲,重心不稳,李和铮还有一条腿还不好受力,两个西装男像圆规一样,上头束着,底下晃晃悠悠地在大门口转了两圈才站稳。
“衣服啥啊衣服,这一天就知道衣服头发的。”李和铮给他把泪擦干净,哼笑,把他从怀里推出去,“瞧你那点出息。”
“你下午还要上台,我有义务监督你的形象。”骆弥生站正身,重新戴上眼镜便恢复了常态,抬眼直视他,“所以呢?”
李和铮了然地笑了笑:“想听什么?”
“我当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了。”骆弥生下医嘱般沉着地确认。
“不论我给不给,你不是一直都在这么做吗,有什么区别。”李和铮手里把玩着刚才蹭掉的嘉宾证,漫不经心。
“那,比如,羚羊问我们有没有复合,我应该怎么答?”
“套我话呢,骆大夫。”李和铮转身先往餐厅的方向走,“随便你怎么说,你我心知肚明就行了,无所谓别人怎么想。”
骆弥生在原地顿了片刻,体味他的意思,并把这视为某种进展的信号,追上去的脚步轻快了许多:“你饿了?”
“这会儿回去也结束了。”李和铮最擅长无视一切规章制度,上学时候听讲座他不去,现在来开大会了,更没人能管他了。
骆弥生自然是跟着他,两个人光明正大地提前开饭,在临湖的自助餐厅里消磨时间,欣赏怀柔的青山绿水,正午依然有空濛的雾气。
早上一通穷折腾,这会儿两人心情都很安宁,等骆弥生想起来自己刚才在会场里给手机开了静音时,他的电话已经快被打爆了。
骆弥生:……
李和铮靠在椅背里,双手后垂,布料都朝后抽,身上绷起的肌肉线条惹眼,人却百无聊赖地咬着叉子,挑眉看他:“咋了。”
最上面是大会总控组的负责老师,骆弥生对自己无奈,先给这个回。
电话秒接,一口京片子轰炸:“哎哟骆老师!您老人家可算接电话了!您和李老师去哪儿了?快快,下午圆桌要用的背景图,就差您俩的了,哎哟喂!怎么就找不着人呢?!”
骆弥生头大,他没有过这种不靠谱的经历,跟着某人跑路出来搞成这样,感觉无地自容:“实在抱歉老师,李老师和我在一块儿,您说要什么图,我给您送过来。”
李和铮不明就里地继续用叉子扎起鸡翅啃。
骆弥生一边和人家说话,一边受不了地拿起餐巾纸,把他的叉子抓过来,鸡翅用纸包着,重新放他手里。
李和铮:……
他嘴角抽抽,把鸡翅扔了,一手在脑袋边上指着转了转,点了点骆弥生,问他是不是有病。真当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幼儿园吗,这也要管?
骆大夫完美呈现打电话的人没脑子,顾不上回应他,李和铮多少听出他们俩差点错过交下午要用的东西,半点不关心。
谁让大会要现挂,活该找不到人。
骆弥生起身示意他跟上。
李和铮考虑起现在原地辞职的可能性。想归想,还是跟上了。
他们回车里取电脑包,西装革履的骆弥生拎着他俩的包一路狂奔,李和铮在后面不紧不慢地一瘸一拐。
不得不承认,这种时候会觉得有骆大夫代劳挺好的。如果没有骆大夫,他只能自己干了——他自己也不是干不了。
啊,感恩的心。
不能再想了,再想容易给前男友发好人卡。
李和铮对自己笑笑,不管骆弥生已经跑没影儿了,又靠在大厅门口,赏着山景抽着烟,象征性地回了回满世界找他的消息,等了二十多分钟,骆弥生给他打电话,才慢吞吞地挪回会场里。
下午的会谈说是圆桌,实际上是在偏厅里的舞台上摆了一长排沙发,桌子都没有。不知道是谁排的座位,这么一群小于等于四十岁的“青年学者”聚集起来闲扯淡,李和铮竟然是C位,左手是骆弥生,右手是唐未徊。
李和铮在台侧候场,看着大屏上他名字上面的头像,居然是他在刚果金时头戴遮阳帽脸涂迷彩肩扛摄像机远眺的侧身照,一眼望去极其刚毅,好像他扛的是一门火箭炮马上要冲锋陷阵,立马被尬住。
“艹,有病吧?”
“你照片刚交上去,骆大夫从你电脑里挑的。”唐未徊活见鬼地出现在他身边,一袭唐装双手背后站得笔直,比他这二洋鬼子更像李连东的亲儿子,手上就差拎顶鸟笼。
“我说骆弥生有病吧。”李和铮睨他一眼,“你怎么转性了。”
“我有人情要还,得来。”唐未徊言简意赅,不多说自己,转眼也睨他,“想好说什么了吗,只有你的材料不是自己备的。”
“嗐,要说临场发挥,这辈子没怕过。”李和铮嗤笑一声,“就是不知道什么颗粒度,主题不是教育顺应时代浪潮吗?我怎么知道浪潮是什么,我怕我聊点不能播的。”
“和骆大夫提前对对。”唐未徊善意提醒。
“那我谢谢你。”李和铮根本不听。
“没事。我挑了几张你原来的作品,你看着讲。”交完所有东西的骆弥生终于从总控室里钻出来,插入了他们的对话。
他理过自己的头发,拉平皱起的西装。而后径直抬手,把李和铮额发掉下来的一缕用手指捻在一侧,仔细捋,活像化妆师给艺人补妆。
李和铮本能地想躲,看到唐未徊冷眼看着,不躲了,冲他咧嘴一笑。
唐未徊移开目光,心说还是和以前一样幼稚,没半点长进。
李和铮心中也暗爽,想你这冰块人打了半辈子的光棍儿,我好歹还有个前男友。
骆弥生把他俩人的目光交汇尽收眼底,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
“主持人会给话头,”他对着两个人提醒,“咱们就讲个人经历,结合现在教学中的实例。”
“道理我都懂,我为什么坐中间?我才当几个月老师。”
“因为你有普利策。”骆弥生中肯地,“这个大家都得认。”
“喔~”李和铮冷笑声,“非遗也不行?”
“嗯。”唐未徊接话。
……不想多说了。
人总是这样,困在讲台上时想念草原上不停歇的风,这会儿不得不坐在聚光灯下扮演“教育者”说冠冕堂皇的话,又觉得不如站上讲台来得亲切。
他以为自己是足够了才回来,回来后才发觉,他总是不知足。
李和铮兴趣缺缺,便保持沉默。他不说话,骆弥生和唐未徊也没必要尬聊,等别的参会老师走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三个安静的人。
本就踩在地毯上没声音的大家都不由地放轻了脚步,一起沉默。
戴着耳机举着对讲来提醒备场的现场导演冲过来,冲进一片鸦雀无声里,脚步迟疑,满脸茫然:“老师们……准备好了吗?”
李和铮笑出声:“您看我们都紧张得不敢说话了,赶紧开始吧。”
大家都笑笑,这才交流起来。
台下的机位都就位,主持人在台另一侧比手势,舞美在对讲里喊变光倒计时,骆弥生在导演的示意下,把李和铮推到了最前面。
新晋李老师上次登台是去领普利策奖,这回竟然伪装成教育者了,自己都觉得招笑。
他在主持人说完开场白后,从容地迈步上台阶,在瞩目下拖着瘸腿,每拐一步都迎着数道闪光灯,坐到了最中间的沙发上,坐下后才冲台下那些曾经的同僚们、来旁听的学生们,点头致意。
一片低低的惊呼。毕竟他今天的男模造型和背后的战士照片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李和铮双肘支在沙发扶手上,双手交握,好的左腿收回来,瘸的右腿伸出去,比起一左一右两位坐得笔直来参“会”的,他纯粹是参“谈”的。
谈什么,全是骆大夫给他准备的盲盒。
在主持人吧啦吧啦地介绍过他的情况后,李和铮接过传过来的话筒,举在嘴边,顿了顿,先笑了。
作为此刻场上最了解他的人,骆弥生心想,这不就是“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就想笑”的那种笑吗,真是完蛋了。
果然,青年教育者李和铮老师开场第一句就像是来砸场子的:“其实我不觉得我配坐在这里。我并不完全认同我教育者的身份。”
小范围的哗然,闪光灯哗哗响。
“如各位所见,”曾经的王牌辩手一句话炸场后侃侃而谈,“在过去十年间,我一直生活在战争附近,我所从事的职业在一部分人眼里,具备某种强烈的教育意义。那是因为,在我们约定俗成的语境中,战地记者肩负着揭露战争真相的使命。一旦谈及使命,它总是高尚的,英勇的,伴随着时刻准备壮烈牺牲的无畏精神。”
李和铮稍作停顿,甩甩手里的话筒,又笑笑:“实际上,对我来说,那只是在我二十岁出头不知天高地厚时,唯一能接受的一种生存手段。”
台下众人纷纷交头接耳,窸窸窣窣的声响。
“那时我自命不凡,想我应当去最危险也最自由的地方,自由到连生命都不能由自我掌控,去探寻、验证我生命存在本身的意义,去过让我在二十三十乃至五十年后、回首过往,认为我没白活的那种生活。于是我去到了许多在座的各位一辈子都不会去的地方,见到了许多人类不应该用肉眼见识的场景。”
李和铮接过骆弥生递到他手里的蓝牙线控,翻页的同时回头看。
大屏上,被放大数倍的照片撞入他的眼睛。他惊觉,他甚至可以精确地记得这张图摄制在哪里、哪天,他配了什么样的文字,传播覆盖了多少国家……
——也门干燥荒凉的街道上,战火中的人们摆起了市集,一位老妇人的摊前蹲了两个骨瘦如柴的小孩,他们在观赏老妇人种在巨大导弹外壳里的花。
李和铮没有说话,扭身背着台下的神情肃穆,是那些震惊于他的演说的人们看不到的样子。
——黎巴嫩难民营的孩子们在布满弹孔的断壁残垣中,有的孩子还在用砖头在地上画线,有的孩子已经开始跳格子,背后,看守他们的大兵正在给手中的机枪上缠捡来的彩色飘带。
——染血的破旧衣服,残缺的书本,碎了的转笔刀,和一堆砂石,右上角一只沾满血污的脏手。
——血迹斑斑的胸口特写,半块怀表中依稀可见的一家人的合照。
——浓烟中,一片朝着镜头发射来的弹片碎片。
李和铮心想骆弥生真可以啊,他电脑里那么多照片,净挑了些能装逼的大作。
硝烟早就再次弥漫在他周身,他回去了。这些照片何尝不是定格了每个过往的他。
他出了满手的冷汗,喉咙发紧,几乎握不住话筒。
骆弥生时刻关注着他的情况,眉心微蹙,去捏他的手臂。
李和铮轻轻摇下头,平复片刻,转回了身,在再次激烈起的闪光灯下,冲着台下微笑,语气上听不出任何破绽:“所以,列位,很抱歉,作为一名新晋教育工作者,基于我过往的所有经历,我尚且没法说我在教学工作中怎样顺应时代浪潮。在战火纷飞处时代二字本身不具备意义,他们被我们的时代抛下,他们也被定义成一个时代。这浪潮中既有你,也有我。”
他又顿了顿,尽力克制着恐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为自己的演说收尾:“但我现在确有一方讲台,勉强也算教书育人。我带着我这门《战地报道实务》的编者的期待,用前人的经验、我自己的经验,去教授。而在我之后,前赴后继奔赴战区的后辈同僚们,在所谓的浪潮中,是淹没他们,是托起他们,我们没人能给出答案。新闻求真务实。以上。”
刹那间掌声雷动,许多人起立,把手举得高高的,想提问。
李和铮尽力不让自己把那些手当成投降的双手,不动声色,把被汗打湿的话筒递到骆弥生手里。
他早就自身难保。在他自己的“时代浪潮”中,实在无法回应任何人的问题。
——————
第一天的议程不完美也完美地结束了,李和铮在会谈上的所有言论一炮而红,各家媒体忙不迭地抢时效,等他们被迫参加了主办方的晚宴、喝了十好几轮后,许多人都看到了他的短视频切条。
深耕大学生心理健康这个重要领域的骆弥生同样是被敬酒的重要对象,从宴会厅出来,已经有点喝飘了,步子晃,失了许多克制,西装外套拎在手里,一直低着头刷手机,去看网上那些人怎么说李和铮。
可怜千杯不醉的李和铮一个瘸子,还得管这个半醉的前男友,拽着他的胳膊,让他走直线。
他们原定计划是晚上要返回家里的,所以没跟教研室报名住宿,这会儿已经九点多了,叫代驾折腾回去没必要,骆弥生晃了晃手机:“旁边是凯宾斯基,还有空房,我订好了。”
“哦,这个贵。订一间对了。”李和铮不醉,但困炸了,打个哈欠,俩人一起晃晃悠悠。
“嗯,是一间,只剩套房了。”骆弥生如是说。
“……骆公子,这回能让小的为您分担点资金支出吗?”李和铮叹口气,“包养我呢。以为哥们儿这么多年白混的?”
骆弥生便拿过他的手机,解锁——到底是哪个瞬间过后这对旧情人共享了手机电脑这等**的——找到自己的微信,给自己输入了一百块的转账……
李和铮让他气得只能笑:“你家凯宾斯基套房一百块是吧?”
还没等转出来,页面一变,来电显示是白逐雪,骆弥生把手机递还给他。
李和铮无奈,只能接起来,懒洋洋地拖长声:“又怎么啦?我亲爱的老姐姐。”
白逐雪不管他贫,语气严肃:“你今天见到周泽辉了?”
李和铮停下脚步,神色立时冷下去:“你消息挺灵通的。”
身侧的骆弥生注意力总在他身上,哪怕这会儿已经不完全清醒了,仍注意到他的神色。他先看看周围,在往来的人群外看到了一扇玻璃门,拽着他的袖子,把他带到一旁的露台上。
“今天现场也有咱们的人,本来是要去跟你打招呼的,看见你俩在说话,就没过去找你,刚回来才跟我说的。”白逐雪絮絮叨叨,叹口气,“你现在怎么样?”
“好得很。”李和铮眉心微蹙,靠在露台的栏杆上,垂下眼,看着右手掌心中一道斜着的刀疤,“你打过来是专门问这个的话,谢谢关心,我挂了。”
“等等,”白逐雪有点着急,“你听我的,老李,有病得治。你趁着现在去住一段时间院,整体调整好,我后面还等着你去加……”
李和铮挂了电话。
四月末的山里昼夜仍有极大温差,夜深露重,云层堆积,露台背后是重重山影,在昏黄灯火与稀薄月光下没有白日里的疏朗,反有黑云压城之势。
对上骆弥生令自己强行醒酒后的审视,李和铮定了定,才笑,嘲解地:“我看起来很需要被监护吗,怎么你们一个个都让我听你们的。我没有自我判断?”
骆弥生抬起双手,不容他反抗地捧住他这只手,垂眼看他掌心的刀疤:“之前想问来着。”
“我们五好公民在你们心理医生眼里是不是透明人啊。”李和铮尽力让语气如常,克制着瞬间顶到喉头的不悦,“不给人留点**?”
——提到周泽辉,他下意识地看了手上这道疤,这行为如果骆弥生捕捉不到,他白当这么多年的医生。
“严谨点,我是精神科医生,前。”骆弥生想缓和他的情绪,用指尖摸过那道疤,“给我讲讲,我们慢慢讲。”
李和铮想把手抽开:“太肉麻了大哥,你是要看诊,还是**……”
“砰!”身后一声巨响。
砰——砰——砰!
烟花被接连炸上天,李和铮全身僵直,灿烂绚丽的流火打破了夜的寂静,无数斑斓的色彩中,许多人欢呼着冲上了露台,而那些滑落的光,照亮了他瞬间被惊恐浸染的眼睛。
突如其来地改文水灵灵地爆字数且差点迟到()还是把我说的八点半更忘了吧()[小丑][小丑][小丑][小丑]
顺便小声求求营养液QWQ趁我还在育苗[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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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演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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