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毫无眼白的黑泥瞳逼视着轩辕长清，“我说，轩辕，就算你对我有偏见，也该知道人死了之后是没法做任何事情的吧？”
轩辕长清嗓音沙哑，“不好说。”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几人也几乎确定，这虚幻的九天殿和甘慕青没有关系。
“那我们怎么出去？”黎光左右看看，额侧的头发甩动，一张脸上透出些恰到好处的稚气。
“我来试试。”到底还是黎明开口。
他走上前，将黎光挡在身后。
那两个手持杀伐之器的非常自觉往左右分了分，正中间站着这兄弟两个。
黎明在前，手中那枚铜钱在一瞬间化作无数虚影，迎天幕而去，四面八方散开，其中红线洞穿，直指某个方向。
铜钱网缓缓压了下来，铃铃作响，将虚幻的四周屏障，慢慢震碎。
“烦请二位开道。”黎明左右示意。
甘慕青拔刀直起，前劈势如破竹！
前头如起飓风，风过处泥沙具净，一条坦途出现。
只是还来不及听见黎光的招牌式惊呼，就有无数黑雾如得味蜂蝇，簇拥呼啸而来。
甘慕青皱眉：“什么鬼东西？”
“这黑雾是围绕九天殿而生，出了这屏障处处都是。”
轩辕长清随口回他，轻剑为伞，将这黑雾隔档在外，几人得以前行。
“哥，怎么我的结界就没这么好用？”
“大约是功法的问题，反正不能是你上课不用心的问题。”
“……”
九天殿随着众人的脚步坍塌，恍如当初。
甘慕青难得觉得稀奇，在场的这么多人里头，只有他一个亲眼见过那场面。
当日人群向外他向里，竟有朝一日还叫他走了出来，真是……
余光控制不住的飘去某处。
他们从阳光明媚走到阴云密布，旁人是见不着太阳，可这几个人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同一个身影。
而这影子这会儿正在某个二傻子手里打坐，一番不闻不问的姿态。
甘慕青悄悄的那么看了几眼，就被迫和黎光对上了视线。
好晦气。
他们彻底从那一团黑雾里抽身，轩辕长清收伞化剑，却发觉剑上多了件东西。
黎光瞪大眼睛过去凑热闹：“哎？这不是我给那个姐姐的绢带？”
“姐姐？这里头还有别人？”甘慕青一挥那泥袖，倒是没甩下来泥点子，但也够黎明微微担心片刻自己的衣服。
“是个红衣服的姐姐，和轩辕前辈是……”他话到半截，看到黎明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该死……
忘了，这位红裙姑娘好像就是尊者以前死掉的徒弟……
“是什么？”甘慕青突然一变，似乎是某个字眼叫他从心底里敏感。
“那个，没什么，没别人，我乱说的，嘿嘿……”
他脸上的心虚都要溢出来了。
轩辕长清看不下去，随口替他敷衍，“嗯，送我的。”
甘慕青看了两人一眼，冷冷哼了一声。
那条绢带就系在轩辕长清胸前的发辫上，和她一身黑沉的打扮实在不搭，却又无端的透出些温情。
就这么一路飘摇到了那客栈门口。
柜台的小二才接待过这二位有钱公子，今天就看着他们俩拖家带口的过来了。
“嘿~二位真是好雅致啊？这小草人挺漂亮，送我玩玩怎么样？给您便宜点儿！”
小二在这地方没少见各路神仙，如今天都变了，还能浪费灵力玩这种小玩意儿的，保准是好坑的仙二代。
“滚。”甘慕青言简意赅，相当没礼貌。
“哈哈哈，咳，那个，店家，这草人儿不送，你看这泥塑你要不？要了我送你！”黎光胆大包天的开玩笑。
小二打量了一遍儿刚刚骂他那泥塑，疯狂摇头，“不要不要！咦~这么凶，倒找钱我也不要！”
甘慕青此时才真知道没了眼白还是挺麻烦的，毕竟这会儿想奉送这二位个白眼儿也办不到。
“几位要几间房啊？”小二眼睛滴眼睛滴溜乱转，俨然已经打好了要狠狠宰他们一笔的好主意。
“一间。”黎明一锤定音
“一间？”小二嗓门儿都高了一点儿，“您这好几位呢，就算是草人和泥人不作数，单只您三位也要住一间？这毕竟是位姑娘啊！”
他指着轩辕长清，下巴都要掉地上去了。
“就一间，我俩没钱啊！喏，兜里就剩这点儿了，你要是愿意发发善心给我们开两间，我就把这泥人送你，怎么样？”
黎光跟着他哥胡说八道。
小二烦不胜烦，一听他们没有钱，又看那泥塑越看越古怪，这会儿后背凉劲儿都窜上来了，“行行行，一间就一间，您快歇着去吧几位！”
几个人往楼上去，黎光也是越想越好笑，到了屋里门一关，花签都递到他哥手里去。
“哈哈哈哈，哥，你说咱俩这是什么福气，这么大名号的人跟着咱俩和小二讨价还价！”
他笑够了，擦了擦眼角的泪，也不管摩挲出来的一片浅红，又好奇心发作，“哥，咱真没钱了？”
他说的是咱，无外乎他自己兜里没几个子儿，大头都在他哥手里，这一行人也算五个，开销这会儿全指望他哥。
黎明刚要说话，这会儿门外头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动静，像是有人跌跌撞撞的出来撞碎了不少东西。
屋里几个站的站，坐的坐，全都静了声音看过去。
“哎——你别不信呐！我王老二能是傻大缺？就这块儿地头你出去打听！谁，谁他爷爷的不知道老子的名号？”
旁边似乎有人在低声拦着他，声音太小，听不太清楚。
“什么？”这人猛的就把嗓门儿又提高了一个度，“你不信？”
“哈哈哈哈，蠢货！蠢货！黄衣仙长既然敢说这话，那必然是有道理的，现如今这仙道是什么？是条破路！可我王老二运气好嘛！”
他似乎是跌了一跤，呼了半天痛，又接着来了一句，“复求此道能生仙！八百锦囊用他钱！”
这话一出，兰净秋忽而睁眼。
外头的热闹远了，黎光皱着眉，“这地方怎么还有酒鬼醉汉？真是不要命了，说什么鬼话？”
“黄衣仙长？应当是元天居的道长们吧？往西南去还有不少路程，这人不知是怎么信上的。”黎明仔细解释。
“元天居？比黎家还远吧？他最后嘀咕的那是什么啊？元天居的咒语？”
黎光跟着他哥一路从择亭渊北上而来，路途已经叫他疲惫，元天居更远一些，竟在这里还有信徒，叫他奇怪。
“复求此道能生仙，八百锦囊用他钱。”甘慕青念了一遍，“有点耳熟……”
“你听过？”黎光惊奇。
“邪术看的多了，应该吧。”泥塑支着额侧，一副随意的样子。
“邪？”黎光立刻看向他哥求证。
黎明摇了摇头，“晚辈知之不多，不知尊者……”
他这么一提，黎光才想起来还有个人物。
兰净秋沉默片刻，“我死前，曾有个黄衣道士来过，他口中确是听过这句，至于是否邪术，单凭一句断不出来。”
“黄衣道士……”甘慕青极轻的重复了一遍，语气复杂。
“您死前真见过黄衣道士啊？”
黎光直接发问，“他们都传您被个黄衣老头杀了，我还以为是胡编乱造的呢！”
这话一出，连轩辕长清都克制不住，“黎光，这又是谁传的？”
她嗓音沙哑的很，这会儿过于用力，显得有些刺耳。
“是……是外边儿乱传的啊……”
他慌张起来，黎明把他挡在身后，“他爱听些小道消息，不妨叫他说说，谣言若起，也可寻一二缘由。”
“说说看。”到底，语气最温和的反而是“死者”，兰净秋端坐着，神情稍稍放松。
他发了话，那两个激动的不坐下也得坐下。
倒一时半会儿像个茶话会，难为这地方的桌椅也够他们几个用着。
“那传言最开始是说，见着一个黄衣道人吞天盖日的来了，将尊者给一掌拍死了，又扬长而去，大叫着什么仙道灭亡，人间无望，然后就走了。”
他敲了敲桌子，看几人听他讲听得认真，戏瘾也跟着上来了，“但是没什么人信呐！”
“于是又兴起了第二个说法，说尊者根本不是被黄衣道人杀死的，而是被他门中人气死的，但这个门中人却又没说是谁，也就没什么人信。”
他话上头，惯来是个没章法又胆大的，什么编排的话都敢往这里说，也不管坐着的是谁。
“这还有一种说法，倒是靠谱的多。”
他方才胡说八道的那几个已经叫人惊讶，这会儿说有靠谱的，倒叫人有些期待。
“说是尊者静坐于室，为门人之事烦扰，而后黄衣道人入内，与其攀谈……呃，然后就是说这个黄衣道人持什么刃欲杀尊者，被尊者一招制服，就在这时，忽而门外进来一人，尊者惊，黄衣逃脱，然后就偷袭成功，什么门人大怒，自爆于殿前……”
他挠了挠头：“这个是个说书的说的，文绉绉的，我背不太下来了，反正大约是这么个意思。”
他自顾自这么说完，剩下的几个人都已经静默。
甘慕青那纯黑的泥瞳此时都已经合上，不知闭眼在想些什么，只是瞧他那模样，大约是有些隐忍。
黎光不敢多看，怕这人是忍着一句什么话还没出口骂自己，又去看那小花上头坐着的兰净秋。
不知他哥什么时候给那只花签幻化了个底座，这会儿这位名传千里的尊者总算不用叫人捧着，自己婷婷袅袅立在一边儿，出淤泥而不染。
兰净秋的表情已经算是几人中最好看的一个了。
“原来是这样讲的，似乎有的倒也有些道理。”兰净秋仍旧是一副变动不大的神情，他的神情总是偏冷，而嗓音却又很温和。
“尊驾觉得有些道理，不知是哪些有道理？”甘慕青慢慢睁开眼睛，那泥塑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黎光悄悄偏过头和他哥说小话。
“哥，你不觉得这个变态总是一副幽怨的表情吗？”
黎明哪里会应和他。
兰净秋眼下虽说只有巴掌大小，可毕竟是身处尊位的人，这会儿气势不输半分。
“在这传言中确有黄衣道人。”兰净秋神情认真，“可惜死前记忆不多，究竟如何，反而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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