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黑色劳斯莱斯幻影融入夜色，驶进蔺家大宅的车库。
“段先生，请您下车。”米枫冷淡又不失客气的声音响起。
段亦凯走下车，有管家模样的人早早恭候在门前，他来得匆忙，行李也收得不多，所以只有一个年轻的保卫跟在身后帮忙拎去住处。此刻空气微潮，似布满了细密的水珠，呼吸都有些寒气，庄园内静悄悄地，一点人声也无。
“魏总呢？”良久，他开口打破沉默。
米枫机械地回复：“睡了。”
“哦哦。”段亦凯有些讪讪地答应，后知后觉自己的问题到底有多蠢。
米枫片刻后补充：“魏总说，明天她会在家里见您，今夜请先好好休息。”
话音落后，段亦凯不再出声，气氛又重回零点，只有窸窣的步履不停，昭彰着人存在的痕迹。
米枫带他从一间侧门入内，像是别墅的边房，一楼是个小露台和会客室、餐吧，二楼有卧室和浴室。不过仅仅是蔺氏庄园的冰山一角，也足以让段亦凯感慨人和人之间云泥之别。
“明天管家会带您到大会客室，我先告辞了，段先生晚安。”
送走机器人特助米枫后，段亦凯整个人软了下来，瘫在沙发里闭上了眼睛。可是脑海里发现那枚弹孔的情景挥之不去，足以摧毁段亦凯一路莽撞走来的所有自信——如果这一次他遇到的事情绝非一己之力可解决呢？那是否将自己置于险境便再无转圜之力？
他最后的希望，是将文膺送来的视频和从现场能排查出弹孔的信息移交警方，希望对方不是觉得这是子虚乌有而付诸一笑。
一夜无眠。
第二日一早，管家将他从沙发上唤醒。昨夜他无心睡眠，是闭目思考许久后才恍惚睡去的，因此现在整个人形象感人，不得已迅速收拾了一番才跟着管家去蔺府的会客餐室。
这地方太大，空旷得让人莫名身染寒意，走了好一会儿，才算是看见了此处主宅，魏舒芜坐着看早间财经新闻，见他人到了，才抬眼点头示意。
“陈妈，给他准备点早餐。”
段亦凯坐下，陈妈领着小保姆端来四个餐盘：“段先生，中式西式简餐都有，还有咖啡、牛奶、豆浆，您如果都不满意，我再去叫他们重新准备。”
这豪华阵仗吓得段亦凯结巴：“谢、谢谢，不用麻烦了。”
陈妈这才应声退下，留段亦凯在小餐桌这头与魏舒芜相对。说“小餐桌”也不大适合，毕竟这个长形餐桌足够容纳十余人用餐，只是与他来时经过的宴客厅里的奢华圆桌比，确实是“小”餐桌了。
魏舒芜继续看着平板电脑上的股价曲线，并未为他分神，好一会儿，见段亦凯不大自在，才侧过脸来招呼一句：“吃呀，你别太拘束了。”
“好。”段亦凯喝了口咖啡，其实现在他确实没什么胃口，什么样的珍馐摆在眼前也无用。
魏舒芜淡淡：“我这地方人少，环境也单纯，安保组长以前干过雇佣兵，所以丝毫不用担心。”
“多谢魏总。”
段亦凯眼下并非因安危而坐立不安，他心底翻涌的情绪就像第一次见魏舒芜那样的没底——是的，这个女人已经让他的命运反转过一次，她是真真切切能左右风云的人。
“魏总，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犹豫良久，他才巍巍开口。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既然咱们认识了这么久，你也知道我的风评，作为一个资本家，我一定是要趋利避害的，而现在保护好你对我很重要——”
魏舒芜红唇微勾，一如她素日里所向披靡的自信：“许致一给我看了《惊蛰》的一些片段，拍得不错。”
若是段亦凯仅仅从传闻中了解到魏舒芜，他也许会对此刻对方的说辞深信不疑：因为新上映的片子具有极大的商业价值，所以魏舒芜会保全他这颗摇钱树，让他能更好地为GR赚取利润。可是经历过前后种种，他越来越觉得这位高处不胜寒的女企业家有着更不为人知的野心——她并非完全为了股价、市值、利润，每次在背后默默支持他时，都带着一点近乎幼稚的、理想化的期望。
“魏总，如果只是这样，你也犯不着一次次出手帮我。”
“这话从何说起？”女人挑眉。
“GR走到现在，绝非只因为魏老爷子留下的家业，也不只靠东风，而是GR是脚踏实地地走着娱乐公司该走的道路。”下定决心一般，段亦凯直勾勾地看向魏舒芜秀长的眼，“GR的有口皆碑，也是因为一直在坚持用实力派演员、拍好看的电影，不浮华不走捷径，也不趁着市场虚假繁荣挣快钱，对于崔泊京事件背后反映的行业生态，魏总你早就痛心疾首了，不是吗？”
魏舒芜没有应答，眸中笑意却渐显然。
“之前在G市拍《风雨桥》的时候，我一个同学就跟我说过，理想主义者的道路是孤独的。我很佩服您，历经千帆仍能不忘初心。”
“段亦凯，你小子看着傻呵呵的，心思却通透。”魏舒芜关掉了她的新闻，将桌上的牛奶饮尽，“算我没看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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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样片经过GR的审核后，正式送到总局审查。
第一次看到成片的那天，段亦凯在黑暗中流下了眼泪。
如果崔泊京能看到就好了。
路原对这部片子很上心，对镜头美学、配乐、后期的把控近乎完美，连GR审查会也没挑出什么毛病，甚至小范围首映式上，魏无让夸段亦凯第一次当制片人能交出这样的答卷颇有天赋。
首映式邀请函也送给了薛雾一份，意料之中地，段亦凯在入口等到开场，也没见到她的身影。
散场后，许致一拍了拍他的肩膀：“Fine，你早该知道薛雾就是个铁石心肠的无情女人。”
“……不对。”段亦凯环顾四下，甩开了他的手。
门口的保卫准备了给每个宾客的伴手礼，正好是参加首映礼嘉宾的人数，这些包装精致的小礼袋全都放在入场处的桌台上，而现在桌上空无一物，只有一种可能——所有收到邀请函的嘉宾都到场了。
“薛雾来过。”
现在已经散场有了好一会儿，如果脚程快，说不定薛雾都已经回了丰和。段亦凯连忙找保卫科调取小剧场所在楼层的出入口监控，果然发现薛雾来过，但还没捕捉到她离开的踪迹。
难道还在放映室吗？
他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放映室的工作人员刚打扫完现场，正准备关门。段亦凯嘴里念叨着“抱歉”把门推开，显然，内里空无一人。
“凯哥，我都是看没人了才收拾的……”工作人员弱声提醒。
“不好意思，你继续忙吧。”段亦凯像被照面泼了一瓢冷水似的，只觉得浑身又乏又冷。
难道有人多拿了一份伴手礼吗？还是被工作人员收走了呢？
他多害怕这是一场空欢喜。
因力气不支，他颓丧地靠在墙边，一点点矮下身，靠着墙蹲了下来。
“嗒、嗒、嗒……”
视线里出现一双墨绿色的高跟鞋。
段亦凯抬头看去，正是他费力寻找的那个人。
“你还是来了。”
薛雾面色微动：“毕竟想看看他写的故事。”
段亦凯笑了：“怎么样？”
“不怎么样。”
此刻，段亦凯才觉得室内温度低得吓人，冷风吹过时，他后背生寒。再然后，才后知后觉身后全是冷汗。
薛雾在这里，至少说服她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他正思考着如何措辞，电话却不合时宜地铃声大作——
“你是不是看错了？难道GR大厦还能大变活人？我跟你说对薛雾这种机器人就不能抱有幻想，她那蛇蝎心肠要是能温暖了才有鬼——”
许致一的声音虚虚实实地，竟离他们越来越近。突然侧门被推开，走出电话那头正喋喋不休的许大经纪人。
“薛雾能帮你我把名字倒着写……”看到秀致女人的那一刻，许致一话音低进尘埃里。
薛雾扭头就要走，段亦凯忙把她拉住：“别别别，你也知道他这人嘴巴一向这么臭的，别往心上去！”
“电影拍得不错，我还有事，不奉陪了。”薛雾甩开段亦凯的手，捏着伴手礼的手背上因用力而青筋微凸。
“诶，诶别啊！”段亦凯想要追去，薛雾已冷脸从许致一身侧错开，径直向电梯间走去。
“叮——”
电梯到了。
薛雾转身走了进去，对段亦凯扯起个敷衍的笑，目光错开，避免对上许致一的眼神。
她按下关门键。
电梯门应声而动，渐渐向中间合拢。段亦凯正遗憾错过机会时，许致一挡住了门。
“薛雾，我们谈谈吧。”他沉沉启口。
这么多年，逃避也好，争执也罢，这枚插入记忆里的刺，终归是要忍着痛，亲自拔出来的。
估计大概还有两章就能完结啦~完结后开新文《江水如侬》，欢迎大家监督催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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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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