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山风如同失控的猛兽,在悬崖峭壁间狂啸奔突,发出凄厉的呜咽。
这风来得邪性,分明应是温软的阳春时节,却裹挟着腊月般的酷寒,刀子似的刮过裸露的皮肤,顺着衣领袖口直往骨头缝里钻,最后凝成冰锥,狠狠刺入心扉。
云问川挺直脊背,孤零零地站在一片嶙峋的岩石上,衣袂被狂风撕扯得猎猎作响。他死死盯着前方那个几乎要与浓重夜色融为一体的人影,握剑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指节绷得发白,青筋在薄薄的皮肤下如虬龙般凸起。
他终于找到他了。
景未歇。
这个在他心头盘踞了三年,如同梦魇又如同一道深深烙印的名字的主人,此刻就站在距离他不足十丈的地方,身形依旧挺拔清瘦,仿佛岁月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迹。
没有任何迟疑,云问川的身影在狂风中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几乎是瞬间便跨越了这段距离。手腕一沉,冰冷的剑尖带着决绝的杀意,精准无比地点在了景未歇咽喉最脆弱的那一点皮肤上。剑锋上传来的微凉触感,是此刻唯一的真实。
“……”云问川张了张嘴,想发出声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砂纸狠狠磨过,火辣辣地疼。一股汹涌的、完全失控的酸涩毫无征兆地冲上鼻尖,瞬间模糊了冰冷的视线。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顺着被寒风刮得生疼的脸颊蜿蜒滑落,在嘴角尝到一丝咸涩。
一定是这风太大了,吹得眼睛生疼。云问川在心里恶狠狠地咒骂着这不合时宜的天气,强行压下胸腔里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没由来的巨大悲伤。他用力眨了眨眼,试图逼退那些懦弱的泪水,深吸一口带着刺骨寒意的空气,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
“好久不见……景未歇。” 这个名字从齿缝间挤出,带着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意味,然而诡异的是,他的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牵扯,形成了一个极其难看的、混杂着痛苦与某种扭曲释然的笑容。
明明是这个他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的人,是他所有痛苦和失去的根源。无数个日夜,他都在脑海中反复演练着这一刻——找到他时,要用最刻毒的语言诅咒他,要用最凶狠的拳头砸碎他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要让他也尝尝自己这三年来所承受的一切煎熬。
可当这一刻猝不及防地降临,所有的狠话、所有的暴力语言,都如同被这狂暴山风吹散的烟尘,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这干巴巴的一句“好久不见”,以及这不受控制的笑。
仿佛他们之间横亘的不是鲜血淋漓的三年,而是早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数百年光阴。
被那淬着寒光的剑尖稳稳抵住要害,景未歇的脸上却没有丝毫云问川预想中的惊惶或恐惧。他甚至没有去看那柄随时能取他性命的剑。
他只是微微抬起眼帘,那双沉寂如古井般的眸子,隔着朦胧的泪光,平静地望向云问川。他的从容,在云问川汹涌的情绪风暴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目。
“师兄。”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狂风的嘶吼,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仅仅两个字,一个称呼。
却像一把无形的钥匙,“咔哒”一声,猛地捅开了云问川记忆深处早已尘封的门锁。
那扇门轰然洞开,里面涌出的不是温馨的暖流,而是铺天盖地的、带着陈旧松木书卷气息和冰冷石窟潮湿雾气的过往碎片,瞬间将他拽回了三年前那个云雾缭绕、却也最终支离破碎的师门。
或许,景未歇手上并未直接沾染血腥,并非什么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可是他造成的裂痕,他带来的离心,他所引发的那场最终导致一切崩塌的猜忌风暴,让云问川失去了太多太多——师长的宠爱、同门的信任、那个曾经温暖如家的地方。
这份沉重的失去,这份被辜负的信任,这份无处安放的巨大空洞,让云问川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眼前这个人。
他需要一个明确的目标来承载他无处宣泄的恨意。景未歇,就是那个必须背负这一切的人。
回忆如同失控的潮水,带着冰冷的窒息感汹涌而来……
那天的阳光似乎格外明媚,透过苍翠的松针,在青石板上洒下细碎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新气息。
颜寻,那个像只叽叽喳喳小雀儿的小师弟,蹦蹦跳跳跑到正在擦拭长剑的云问川身边,眼睛里闪烁着狡黠又好奇的光芒:
“师兄师兄!你说景师弟整天一个人闷在书斋里,到底在干嘛呀?我们就偷偷去看看嘛!”他拽着云问川的衣袖,声音清脆。
云问川放下剑,无奈地弹了下他的额头:“还能干嘛?他那性子,不是打坐练功,就是捧着书本啃呗。无趣得很。”
“我才不信呢!”颜寻不服气地嘀咕,“他又不是块石头,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在修行看书吧?肯定藏着什么秘密!”他嘀咕着,转身就风风火火地朝山下跑去,大约是去找别的乐子了。
云问川笑着摇摇头,重新拿起剑。可颜寻的话,像一粒投入心湖的石子,终究还是漾开了涟漪。是啊,那书呆子师弟,整日里待在寂静的书斋,究竟在做什么?真的仅仅是修行看书?一丝好奇悄然滋生。
午后,阳光慵懒。云问川练完一套剑法,心头那点好奇仍未散去。他放下剑,鬼使神差地,走向了坐落在后山僻静处的书斋。脚步放得极轻,像是做贼一般。推开那扇厚重的、带着岁月痕迹的木门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一股清冽而独特的松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那是窗外几株古老雪松的气息,经年累月,浸润了这书斋的每一寸木头,每一卷书页。这股味道,也正是景未歇身上常年携带的、仿佛已融入骨血的清冷气息。
“呵,果然是个书斋虫。”云问川无声地笑了笑,环顾四周。书斋内部异常整洁,纤尘不染,所有的书籍、文房四宝都摆放得一丝不苟,透着一股近乎刻板的秩序感,与景未歇其人如出一辙。
高大的书架几乎顶着房梁,上面密密麻麻垒满了各种典籍。竹制的毛笔排列在笔架上,笔杆温润的光泽,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景未歇那张线条清晰、轮廓深刻、总是缺乏表情的侧脸——干净、利落,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硬度。
然而,就在这满室清冷色调与肃穆氛围中,一抹极其突兀的、灼热的红,如同一滴滚烫的鲜血,瞬间攫住了云问川的目光。
那是悬挂在墙边剑架上,紧挨着凌云剑柄的——一根剑穗。
剑穗本身并不华丽,编织手法甚至看得出几分生涩。但它的颜色,却是极其鲜明、浓烈得近乎刺目的朱砂红!像燃烧的火焰,像初绽的杜鹃,在这片以素白、青蓝、檀褐为主色调的空间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触目惊心。
云问川认得这抹红。
那是颜寻的剑穗。师弟最喜欢这种热烈而纯粹的颜色,仿佛能照亮一切阴霾。
同门之间互赠些小饰品,本也算寻常情谊,云问川起初并未多想。
只是那红穗子颜色如此新鲜亮丽,像是刚挂上去不久,吸引着他不由自主地走近。他伸出手,想将那把名震师门、寒光内敛的凌云剑拿起来,仔细看看这穗子。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的剑柄时——
“吱呀——”
身后的木门被猛地推开。
云问川心头一跳,迅速回头。只见景未歇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卷书,显然是刚回来。
他似乎完全没料到书斋里会有人,更没料到那人竟站在他的凌云剑旁!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如同覆盖上了一层寒霜,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惊愕和……某种云问川当时无法理解的、深沉的阴霾。
“师兄……在做甚?”景未歇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更沉,像是从冰层下挤出。
云问川被这突如其来的撞见弄得有些尴尬,心头那点隐秘的好奇瞬间化作窘迫,他下意识地立刻将手缩回,身体也微微侧开一步,试图拉开与凌云剑的距离:“没……无事无事,就是……练完剑四处走走,闲来无事,看你这里清净,便进来瞧瞧。”他干笑了两声,试图缓和气氛。
他匆忙将剑放回原处,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因此,他错过了景未歇在他放下剑、目光扫过那根朱红剑穗时,脸上骤然失去的血色和眼底深处翻涌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冰冷怒意。
“师兄,”景未歇的声音冷得像峭壁上的冰棱,毫无温度,清晰地砸在静谧的书斋里,“平时无事,请勿进我的书斋。”
话音未落,他一步跨入,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甚至没有再看云问川一眼,径直走到书案后。紧接着,那扇厚重的木门被他从里面狠狠带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巨大的关门声在寂静的书斋里回荡,震得书架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也狠狠砸在云问川的心上。
希望有人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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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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