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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场春雨1

启:

你我本缘,枝枝相连,断枝断枝,撷之而弃。

眉眼无情,寸寸互袒,盼之盼之,覆而系之。

“小姐,该起床了。暄哥儿前几日从乌郦回城,现在应该快到城门口了。”侍女站在床前催促着睡梦中的人。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又揉了揉眼睛,小声嘀咕着: “不急,不急。阿哥还要去趟宫里。明喜,我再睡会。”说完,然后又安心睡去了。

过了一会,侍女急匆匆地赶来再次催促,她才从床上爬起来,慢悠悠地下床穿衣。

桌子上摆满了漂亮的簪子和绢花,桐镜里的少女露出饱满的额头,眉眼柔情却藏着淡淡的悲伤,一头乌黑的秀发随意的披撒在肩上,等着梳妆的侍女挽出精致的发式。她低头挑选着中意的发簪,看似心情愉悦,像个孩童般寻找喜爱之物。

“小姐,你怎知暄哥儿今日要进宫面圣?”那名被唤作明喜的贴身侍女好奇问道。

她左右挑选,后拿起一支琉璃玉兰簪递给梳头的侍女,才缓缓说道: “我猜的啊。”

侍女接过玉兰簪,笑着说: “小姐,你莫不是被神仙指点了,每回都能预知。”

她听后,心里到有些酸楚。很快,她又恢复神情,转头说道:“对啊。让我猜猜,我们明喜以后会过的很幸福。”

侍女将手中的盒子放至桌上,稍作害羞状说道,我这辈子只愿小姐能平平安安,无忧无虑,我常陪在您左右就好了。

商宜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声道,我也只愿大家能平安。

这是她重生后的第三个月。

二个月前,与那兰熙世子一同落水,得了风寒,大病一场。她睁开眼时,还诧异为何这阴曹地府和商府如此相像。只听见明喜大喊,小姐醒了,一堆人乌泱泱跑进来看她,方知这不是阴曹地府。她也曾想这是幻境,可事情的发展轨迹越发熟悉,她才发觉自己重生了。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上天会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也许是上天怜她。这次,她定不会重蹈覆辙。

她姓商,名宜淮,家中人常唤她宜丫头,乳名为芝芝。她出生在当朝都城盛都,父亲商承筠是当今太子的老师,母亲程韶殷是盛都四大家族之一程氏家族中的二小姐,兄长商子暄是当朝将军。

当初,父亲与母亲两家联姻,是圣上钦点的,成为都城一大美谈。母亲告诉她,她是大婚当日才与父亲见上面,只听旁人说,此人是全都城最好的儿郎。他们相敬如宾,在旁人眼里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父亲从未纳妾,府里只有一位夫人。母亲生下了兄长和她。世人都道,儿女双全,夫妻恩爱,家业昌盛,此为佳话。

她最喜欢阿哥了,阿哥待她极好。

母亲说,她出生时,有一算命先生来府中,劝诫他们,阿哥与她相克。他为火,她为水,容易生嫌隙,相恨相杀。在她八岁之前莫要住在一起。起初他们都没有当一回事,后来因为坠树一事,两人就商讨着把她们分开。

因此父亲令人建了临棠院。自商宜淮三岁以来,商子暄都住在临棠院里,父亲和母亲偶尔会带着她去临棠院与阿哥见面。

商子暄在临棠院的五年间,得成烨将军赏识,拜他为师,在他麾下习武。在商宜淮八岁后,他才回到商府。

商子暄自小就立志要上战场,心中怀有大国大义,商宜淮最钦佩他了。

他唤她,芝芝。

他总说,芝芝,这世间,最该珍爱你的人,其实是你自己。

上一世,她丝毫未领会到商子暄对她的嘱咐。这世间,最珍爱她的人,难道不是他和父亲母亲吗?直到后来发生的一切,她才方知阿哥这句话的用意。

她算了算日子,上一世是同兰熙世子落水,阿哥回府后才遇见那人的。

说到兰熙世子,商宜淮真觉得运气差了点,重开一世,结果多了些莫名其妙的关系。

兰熙世子是当今兰王的幺子,最是贪玩了,毫无轻重之分,只在乎自己。她幼时在他面前摔过的跤,十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那人,最喜捉弄她了。更可笑的是,自从他俩落水后,可能摔坏了脑子,无故大肆宣扬着,他爱慕她。商宜淮如今只好处处躲着他,不想平白无故与那脑子摔坏的家伙有任何干系。

这也是与前世不同的,前世的兰熙世子臭名远扬,最后的结局也令人嘘唏。但别人的命与她无关,她也帮不到什么,只求着远离些好。

他的父亲兰王势力雄厚,为人歹毒,一心想拉拢她父亲。后来,正因为兰熙世子匆匆一句欲求娶商家小女,父亲和母亲才想着把她丢去临棠院里,避避风头。再遇见了那人,此事便被世人淡忘了。

在朝之中,如履薄冰。家中唯一儿郎已上战场,四方杀敌。父亲和母亲商议,莫要再把她扯进其中了,对外假称,她体弱多病,嫁个安分守己的人家便好,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能护她一世爱她一生。

她可不像传闻那般,不是体弱,但也不好动。阿爹与阿娘对她宠爱至极,不会束缚她。上一世,她常偷跑去四时院听话本子,时常听到关于自家的故事。

于是她跑回家问母亲。

阿娘,我以后是不是也要找全都城最好的儿郎做我夫君。

母亲笑了笑,说道:

我们芝芝,也要找全都城最好的儿郎做夫君。

只可惜,这一切不过是七月雪,灯中蛾,一步错,步步错。

商宜淮听见院中突生起一片笑声,想必是阿哥已到府中了。她急匆匆提起裙角往门厅跑去,穿过长廊,惊起园中雀声。婢女跟在后面手忙脚乱,直呼小姐小心,生怕她摔倒。

无人能知,此刻的她有多渴望见到他。那个上辈子本是有着赫赫战功,人人都敬畏崇拜的大将军却成阶下囚,被送去了敌国受尽屈辱而终。

如今,她只需奋力奔跑就能拥抱的人,叫她如何不珍惜。

“阿哥!”商宜淮看见攒攒人头里突出的身影,高声大喊。

单看背影,也觉少年将军意气风发,只叫人觉后生可畏。

那少年回过头来,温和的目光追随着她,他从人群里走出去,伸出手,扶住脸色通红的她,含笑道: “芝芝,慢点。”

商宜淮只觉得这是场梦也好,她甘愿永远沉沦,永生永世不轮回。

她这一世无所求,只愿哥哥在战场上平安归来,只愿阿爹阿娘和睦相爱,只愿商府上下无疾无怨,而她长久地守着此地。

商宜淮像幼时一样紧紧跟在商子暄的后面,听着他分享趣事,一路上有说有笑,她听得痴迷,险些被绊倒。

“宜丫头,走路小心点。”商母一脸欢喜地看着他们走过来,觉得府中热闹了不少,脸上比平日里多了些许笑容。

“母亲,父亲,我平安归来了。”商子暄向俩人行礼道。

商母摸着他的手,左右端详,心疼道:好儿啊,辛苦你了。

“阿哥,你这一去倒是消瘦了不少。怎叫阿娘不心疼。阿娘备下了许多你爱吃的,只等你凯旋。”商宜淮上前说道。

“你们母女俩倒是只惦记一人了,为父怕是插不上话咯。”商父假意叹了口气。

“阿爹,女儿当然是最心疼你啦。”商宜淮见状,小跑至前,向商父撒娇道。

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一家人许久未团聚,坐在一起说了好久的话。

吃完饭后,商子暄随着商父去书房议事了,商宜淮并与母亲在院子里赏鱼。

“芝芝,如今你阿哥凯旋。这次或许能在家中待上半个月,让你阿哥教你一些防身之术。”商母摸着她的手温声道。

“好,阿娘你放心,有阿哥教我,我定会认真学。阿哥保卫国家,芝芝保护你们。”商宜淮紧握住母亲的手,认真答道。

商母听了,乐声道:我与你阿爹,虽比不上你阿哥,但也能保护好自己。我们家与旁人家不同,你虽是闺中女,但也要学得些防身之术。

她听出了母亲话语中的隐隐担心之意,心中也生起一片忧愁。她靠在母亲怀里,享受此刻的温情。

她讨厌上一世的自己。她因无能而无忧,因无知而无怨,落到那个下场也只能站在雨里痛斥那人,任由大火吞噬好不容易求来的命。

虽已过惊蛰,可夜里还是吹寒风,风大易着凉,商母吩咐好商宜淮房中的侍女,定要将窗门关严实点。商宜淮松开母亲的手,撒娇道:知道啦,母亲你快去休息吧。

等母亲走后,她准备洗漱睡觉,突然听到门外的动静。好像有人在搬些什么东西,隐约听到了阿哥的声音。她悄悄地走到窗户边上,小心翼翼地开了个小缝,趴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的人忙忙碌碌。

商子暄换了一身素净的便服,松了发冠,把发尾放了下来。他一边拿着工具刨土,一边叮嘱着手下的人小声点。商宜淮瞄到旁边有几个人抬着几棵树,树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粉,好像是桃花。她心中大悟,原来阿哥要在她院里种桃花树。

去年正值桃花盛开之际,商子暄早早答应好了要同她一起去看桃花,等日子到了,却被宫里的一道圣旨调走了。等到商子暄回来,榭云坞的桃花早就谢了。上一世的她,因为阿哥的失约生气了大半年,商子暄回来半月,左哄右哄才把人哄好。商宜淮回想到前世的种种任性,忍不住红了眼眶。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明喜未料到自家主子提早发现了这个惊喜,感动到要哭了的模样。

商宜淮回过神了,急忙把脸随意擦了几下,却不小心拂到了桌上的香炉,香炉砰的一声倒在地上,把俩人都吓到了。

正在院内专心种树的商子暄听到了房间里的响声,立马丢下了手里的铁锹,大步往房门口去。他停在门口,隔着房门,慌慌张张的问了句怎么了,还把沾了泥土的手藏在身后。

商宜淮开门道:“没事,我不小心把香炉碰倒了。”

商子暄温声凝视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夜里风大,回去休息吧。”

他正准备转身离去,只见商宜淮举步而出,拽着他的衣袖,小声道:“阿哥,对不起,我不该如此任性,都怪我,都怪我……”

商子暄愣了愣,随即转过身来,弯下腰用干净的衣袖轻轻地为她拭泪,安慰道:“此话是何意,阿哥从未怪你。是我失约了。”

他将眼前的泪人揽入怀中,虚拍着她的背,用眼神示意侍女拿件衣服出来。夜里风大,上次落水留下了病根,冷风一吹过,怀里的人就开始咳嗽,少女单薄的背随着胸腔微微颤动。商子暄接过衣服,帮她披上,包得严严实实的。

“阿哥,怎么办?”商宜淮抬头道。

“嗯?怎么了?”商子暄整理着她的碎发,挪了几步,用身子将她遮住,转头看了看外头,都在埋头种着树。

“你准备的惊喜已经被我知道了,怎么办?”她叹气道,语气如同孩时犯错般。

商子暄笑了笑,安抚道:“看来下次准备惊喜一定要更加用心了。你想看着吗?”商宜淮乖巧的点了点头,他让她回了房间,在窗台边坐着,开一点缝儿。

她看了一会便犯困了,幸许是刚才哭过一场,只觉得疲累。她与商子暄约好,等明日他来院内一起看桃花,才安心的洗漱睡去。

次日清晨,床上的人儿挣扎了几番过后慢吞吞地起了床。好在天气不错,外头的阳光已散布了整个院子,粉嫩的桃花沐浴在阳光里,一簇又一簇,一枝又一枝,开满了整个院子。

商宜淮满含期待地踏出房门,一眼望见坐在桃树下煮茶的少年。她蹑手蹑脚靠近,只见少年将刚煮好的茶倒在杯中,往她的方向一放,自顾自地品起了茶。

她顿了顿,觉得没意思,慢慢地踱步过去。商子暄笑了笑,向她招了招手,她才加快了步伐,往凳子上一坐,喝起了热茶。

她小抿一口,那股清香萦绕四周,忍不住舒气长叹一口好茶。

俩人未发一言,就这样慢品清茶,赏庭前落花,静坐一方,享繁花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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