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栀将身上气息敛去，只化作凡家小姐，着一身竹青长衣，便于闹市中过。
临近上巳，街贩多摆着胭脂水粉，珠簪宝饰，水艳艳的芍药桃花枝应接不暇。
玄栀花钱如流水，捧着一堆吃食，发髻上还簪了只恋蝶簪。她目光于街上各处一寸寸流连过去，而后定在了不远处，春风楼前。
嫣红雕花楼，彩帐高结，恩客不绝。
玄栀望着那从春风楼出的公子哥们，被姑娘们簇拥着娇笑着送出去。
“裴家小少爷又在楼里混了一天。”何人瞧见那阵仗不着眼去看，路人擦肩而过，三两讨论道。
不远处茶摊上的客人将茶水一放，眼一睨，摇头只笑。
玄栀定睛看去，那出来的公子哥亦多，所谓裴公子，倒是瞧不见真影。只她额外看了看其中一名绯衣公子，束着金玉冠，明玉佩，锦衣革履，长马尾随着不稳的步伐而荡啊荡。
玄栀皱眉，总觉着有些不对劲。但她倒未想多，埋头便掏钱给小贩，点了个小份东坡肉。
“小美人独自一人？”忽得鼻尖嗅到了淡淡竹香，玄栀神识颤动，她猛而蹙眉，抬眼看去时却是被更为浓烈的胭脂香扑了个正面。
当即退开险些呛住。
她睨去，好拙劣的搭讪话术。默默无语，眼前正是那绯衣少爷，生得欣长高挑，面若冠玉，就是那骄矜模样生生将眉间温润给掩了去。
她适才怎会从他身上感应到凌玉神尊的神魄。一阵恶寒。
抱歉了，凌玉神尊。她默默悼念。
裴玉被忽略却是不恼，反而笑得愈发明媚，又上前凑近了去。
“走……”玄栀蹙眉，声音淡漠，却是话在半途又愣在了唇边。她微微眯起眼。“别靠近我！”急忙制住仍迈步走来的裴玉。
绵玉气息有些不稳，裴玉只要近一寸，她的神识便会颤动一寸。愈近，愈令她颤栗。
如此不加抑制后能引起她神识震颤的便只有各位神尊了。
玄栀的神色顷刻出现了裂痕，愈来愈多，她瞪得眼圆溜溜得唇都忘了合，一点，一点看向了罪魁祸首。目光从上打至下，又从下打至上，从左打至右，又从右打至左。
玄栀开始回忆最初，她开始后悔为何要从神庭跑到界中界来，又为何要从界中界跑到凡间来，又为何不走刚才那条岔路口而是走了这条长街，不是转身进酒楼吃肉，而是进小摊吃肉，这东坡肉就那么好吃吗，非吃不可吗？！！确实挺好吃…
为什么要让她遭受这样的重创，为什么要让她看到这样的画面，为什么要让她独自面临这毁天灭地，神魂俱灭，石破天惊，惊天动地，地动天摇的一幕。
你告诉我面前这个张扬放肆，无法无天，花天酒地，片叶沾身的美少年是我们温润如玉，霞姿月韵，雍容闲雅，芝兰玉树的凌玉神尊！！
反了反了，完了完了。
“诶！公子她晕了！”
裴玉抱着绵玉，亦满目震惊。他闻了闻身上的衣杉，虽说味道是挺杂，毕竟淋了一壶烈北酿。
“有那么冲吗…”他喃喃。
玄栀再次睁眼时，她望着精致的幔顶，异外平静。
凌玉神尊记忆全无，故而无法控制神格，除却凡人无异，于其他族类而言，好比行走的神罚。
玄栀从虚空中提出了一袋神庭补贴的天阶补神丸，不要钱似得一颗颗面无表情得嚼了下去。
起身运功了半晌，她才回神下了榻。
不出所料，她人已然到了裴府——凡间的国公府。
玄栀微笑着打开门，踏过了门槛。
那殿外仆从眼尖，耳听八方，一见那门开，浇花的，扫洒的，端水的，路过的，近侍的，赶茅房的…都停下了动作，扯着嗓子，扬着个明媚笑脸便高喊道。
“诶！姑娘醒了啊！快去唤…”
话未及，只觉风起，那早前孱弱清瘦，被公子一吓便吓晕的姑娘便刮风似得从眼皮子底下刮过，只余残影。
“？”众人。
倒是裴玉还能追上去，一窜跳过府门便朝那背影唤。
玄栀乘着拐角，直施法从原处回到了界中界去。
凌玉神尊，我定守口如瓶。
“玄栀。”
玄栀刚站定了身，便听得冥冥苍穹传来呼唤，淡淡入青风，昆仑玉碎。又多少漠然。
玄栀神识微颤。
神庭金云殿，碎月耀日同辉，虚无为穹。那万尺云阶之巅，懒懒倚着一青年，三千青丝飘然如烟，霓裳羽衣化水。
“尊主。”
玄栀已然换回衣裳，于天阶底俯身行礼。那云雾缭绕着云阶，微微流动，清而不散。望不清，望不尽。
越溟未看她。
“带回灵族神尊。”淡淡一声飘落。
“是。”玄栀领命，自殿中恭敬退去。
彻彻底底踩在了神岚苑
内殿外的小石子路上，玄栀才觉如释重负，她掏出一颗补神丸，塞进嘴里。
即便尊上始终压敛着神格以不至于将整个神界从六界抹去。然而仍旧掩盖不了他恐怖如斯，无人敢于金云殿外十里路过的事实。
也就只有她和墨隐两个凄苦的神要直属待命。
玄栀躺在苑里的藤椅上，安详得闭上了双眼。
虽尊上从不解释，但凌玉此次突然…跌下界，应是使灵界动荡不少，神庭亦无法核对命书。
只是…
玄栀睁开眼，被曜日刺出了泪，一阵酸涩。
要让尊上不损一丝神格得回到神界，必须万无一失得经历裴玉的人生，可是，可是。事实上就是，她无法靠近凌玉神尊…
第二日，玄栀照常于灵道苑溜达着，而谢清州手握着剑，自远走来。
“弟子特来请教师尊。”小弟子尚还青涩，瓷白的皮肤，俊朗未脱青气的五官。于那初日的辉光下，着实漂亮。
便是谢清州这一来，那原先苑中的弟子便躁动起来了。时不时便往这瞅，若非玄栀还在，怕是要一齐拥上了来。
玄栀慨叹，再过个些许年，怕是别样风光。
她耐心听着谢清州不疾不徐道，随后从树上一跃至苑中，抬指间，便已然灵光环绕。
“诸位皆知灵术可附着于剑器之上，可若是，内化于剑灵中呢。”玄栀此话却是说与围成一圈的众人听得。
“师尊意思是，可操纵剑灵？！”
“可是剑灵生性桀骜，签订灵契之时便已然约法三章了啊。”
“是啊，师尊。”
周遭七嘴八舌得讨论着，瞅瞅你的剑，摸摸自己的剑。
玄栀轻笑。她缓缓闭眼。
“故，此法，名控灵。”
只见陨玉剑嗡鸣，剑气凌然如刃，似割裂空间，斩万物之灵。而绵玉眉间，无人可查的神印隐隐显现。
众弟子怔愣望去，他们伸手触碰着无形结界，如同感受到其内的翻天覆地之变。
操纵剑灵，当真有如此威效吗…
片刻收势，玄栀挥手收剑，她望向人群外独站一隅的谢清州。
谢清州仍目不转睛，他手中长剑嗡鸣，恰似他此刻内心。
“如此，便是剑与灵术之根本。”玄栀朝他走去。弟子自觉分开。
“小弟子可解驱灵剑一术了？”玄栀眨眨眼，灵动的双眸含着春日暖光。只是话有些老道了去。
谢清州收紧手，剑灵平静。良久，他怔怔嗯了一声。
苑中早已轰动。
是也，掌万物之根，方见其形。
谢清州凝望着面前人，如同泛着日月之光。
约是午后，玄栀自膳房徐徐回了殿中。
现下便只余季琅一人了。她一边盘算着如何不动声色得接近凌玉神尊，一边关注着季琅行动。
内苑中并无那昔日身影。
玄栀将神念锁定到了后山深处。覆盖时，她瞧见林希正望着满田丰盈的灵草手舞足蹈，半膝高的灵草泛着流光，色泽鲜丽饱满。
“系统！！你这特殊奖励直接告诉我啊！”林希拍着虚空，一副唏嘘见外模样。满田上等灵草，无一株坏死，甚至还有一株双生。发达了，发达了。
她搓着手将铲子手套一应扔去，亲手拔着泥土一点点剖出根来。
【………本系统…有发奖励？】系统弱弱的质疑声早已被淹没在林希的大笑中。
玄栀嗯哼一声，随后将神念放远了去。
后山深处，藤蔓绕生，多幽草异兽横布。其多年由玄黑草被附着，树身高扎蔽日。
清雾混杂水汽氤氲，玄栀定睛于泉中一人，少年已然将外衫褪去，只着了件描金里衣，阖目盘坐于泉中卧石之上，其后瀑布虽小，却仍将那披散的发溅湿了不少。
如此温驯的模样倒是能瞧出几分公子冠玉了来。
玄栀眼珠咕噜一转，她狡然一笑，计谋已生。
无欲而下的落水声使得季琅内心燥热再次平息。他眉间舒展，银月似的鳞片泛着流光，于衣下点点显现。
前半月的精血足以压制反噬。如此，一切皆回之正轨。他亦不想再见到那始作俑者一眼。
“灵龙族？”一声不知从何而起，似风飘荡来飘荡去。
“谁？”季琅片刻站起，他紧拧着眉，手中将欲运起术式。
“吾于此不偏不倚，三千五百一十二年。”只见那瀑布之中，一流于水中之人幽幽道。她缓缓走出，于出水之时，幻化出人形。
黛云发，杨柳腰，容貌极美，明明是玉泉之水为衣，凭生灵泽，却硬是被她衬出了妖色。
玄栀做作的得捻了下碎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吾唤，召铃。”
季琅盯着她，难得没有直接出手。
玄栀依旧笑着，眉目尽是世间柔情。饶是如何一人来，都该被激得放下防备。
“那么精确？”
“………”玄栀僵了下。“…嗯？”这什么关注点。下一刻不是该怀疑是不是山灵吗？
季琅瞥了玄栀一眼，反而慢吞吞将剑收了回去，将衣衫穿好了去，旋即，恶劣一笑。
“灵龙族，可辨世间真身…”他一步步走近，愈近一寸，眸中金光便愈显，凌厉的眼眸间尽是威胁。
玄栀歪了歪头，目光正正迎上，唇角微扬。“是么，那尔等且看看，吾的真身……”
她自然不怕，真神之身除同族无法辨认，更莫说，她的化形术若是被这一小弟子破了，怕是尊主要亲自下界解雇了她去。
“师尊。”
“？？？？？？？？？？”
玄栀猛得跳开了三尺远。“什，你说什么？！”于此同时，她望了望周身，确保尊主未下界。
季琅抱剑站在原地，倒是无辜。只是这般表情于他做起来，实在透着股虚假。
一息之间，玄栀已然翻天覆地得将毕生所学全然怀疑了一遍，莫非是那日神格未完全恢复。
她一瞬无暇顾及仍在一直盯着她的季琅。
“都说玄栀师尊爱倚桃树。师尊不知，苑中桃香经久难散。”季琅收回眼，却是规矩行了一礼。然适才语气间的玩性，却是全须全尾得听了个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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